無地自容

第2章

陸霄一口氣跑過兩條街，聽到電話鈴響才停了下來。

他靠在牆上順了順氣，掏出手機摁下接聽鍵。

電話那頭的男高音在一片嘈雜的音樂聲中，依然穿透力十足地傳了過來：“怎麽還沒到？跟你說了周五客人多，你還給我掉鏈子！”

“對不起經理，出門的時候遇到點麻煩……”

“什麽麻煩？人沒事吧？”

“沒事，我馬上過來。”

那頭還要再問，陸霄已經挂了電話，轉身朝地鐵站走去。

柯明軒安排的飯局是在一家開了十幾年的老店，他們高中的時候就經常在這裏聚。一群人熱熱鬧鬧吃到快十點，又提議去酒吧繼續下半場。

楚奕沒有意見，睡了一天，他這會兒正精神。

臨近午夜，酒吧正是熱鬧的時候。迷離昏暗的燈光，喧嚣湧動的人潮，五光十色的身影，勁爆誘惑的熱舞。煙霧彌漫，觥籌交錯，重金屬搖滾震耳欲聾，即使面對面，也要聲嘶力竭的大吼，才能讓對方聽得清楚。

“五個五！”

“六個五！”

楚奕不按牌理出牌，淡淡說了句：“七個三。”

柯明軒瞪他：“能有七個三，我怎麽那麽不信呢？”

“你開了試試不就知道了。”楚奕十分有自信地對他笑笑。

于是柯明軒悄悄掀開骰盅看了看，又看了看一臉淡定的楚奕，跟了一句：“八個三！”

方睿罵了句“傻逼”，揭開骰盅扔到一邊：“開你，老子一個都沒有。”

楚奕似笑非笑看着他，慢悠悠揭開骰盅。柯明軒差點兒沒吐血，楚奕也是一個都沒有！

柯明軒悲憤怒吼：“楚奕我操你大爺！”吼完盯着旁邊的趙彬，“胖子，告訴我你有五個。”

“柯少爺，你太樂觀了。”趙彬邊說邊打開，指着骰子，“雖然我沒有五個，但我有倆，你有沒有感到一點安慰？”

“并沒有。”柯明軒朝楚奕豎了個中指，端起杯子一飲而盡。要再倒酒的時候，發現瓶子已經空了。

他摁下桌上的服務鍵，很快便有服務生走了過來，彎腰問道：“先生，請問有什麽需要？”

楚奕正好坐在沙發最邊上，服務生彎腰的角度，那聲音仿佛就響在他的耳邊，莫名的熟悉。

他擡眼看向服務生，那雙漂亮的眼睛近在咫尺，幾乎讓楚奕第一時間就确認，這就是之前躲進他車裏的那個男孩。

燈光昏暗，陸霄目不斜視，并沒有認出他來。

柯明軒從皮夾裏抽出一沓粉紅鈔票：“再來一瓶軒尼詩。”

陸霄接過錢，低眉順眼的樣子一點看不出來是個混混。

“好的，要搭配軟飲套餐嗎？”

“不用。”

“請稍等。”

陸霄轉身走了，不一會兒拿着酒和冰桶過來，沉默着将酒打開，倒進玻璃容器裏，再加上冰塊。

楚奕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他，這一次看清了他的長相。并不是那種驚為天人的帥哥，但卻勝在五官俊朗，氣質清爽。鼻梁很高，嘴唇略薄，眼睛是內雙的，向下看的時候能看到很明顯的雙眼皮，向上看的時候又變成了單的。微微上挑的眼尾，讓他的眉目一下子變得生動起來，在絢爛射燈下，仿佛有流光掠過。

這些年，楚奕也算是閱人無數，什麽樣的帥哥都見過，也玩過。但卻沒有一個人，有這樣一雙眼睛。漂亮，沉靜，看不出深淺，卻令人着迷。

陸霄話不多，跟普通夜場的服務生完全不一樣，倒好酒，說了聲“請慢用”，然後離開，連柯明軒給他的小費都沒要。

這個酒吧服務生的制服很特別，白色的背心和迷彩褲，走的是軍旅路線。

陸霄身材略微偏瘦，但卻不會顯得單薄。背心将他肩背和胳膊的肌肉完美的呈現出來，一雙大長腿在人群之中格外顯眼。楚奕幾乎要被這個身材迷倒了。

如果這是在國外，或者這是個Gay吧，楚奕說不定已經發出了邀約，來一個讓人難忘的419。但這是在國內，這也只是個普通酒吧，這個人也不确定是不是同類。更重要的是……楚奕皺了皺眉，想起那幾個追他的男人。他這樣的身份，實在沒有必要為了一時的美色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幾人又玩了幾把骰子，柯明軒接二連三的輸，一瓶軒尼詩眼看又下去了大半。

楚奕把骰盅一推：“不來了。”

柯明軒的神色已然有了醉意：“你怎麽這麽沒勁啊。”

“酒都讓你喝了，還玩個蛋啊。”楚奕話裏帶笑，說完拍拍他的肩，“我去下洗手間。”

“操，酒都是我喝的，你跑什麽洗手間。”柯明軒把骰子一顆一顆扔回盅內，招呼方睿趙彬繼續玩。

洗手間在酒吧大堂之外的走廊盡頭，楚奕洗完手剛出來，就看見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迎面走過來。

走在前面的男人明顯心情不佳，出口話語透着十足的不耐煩：“是不是我尿尿你也要跟着？”

“我等了你三個小時，你就不能跟我說句話麽！”跟在後面的女孩幾乎是一路小跑才能勉強跟上他的步伐。

沒辦法，他腿太長了，一步頂她兩步的距離。且為了甩開她，似乎還故意加快了腳下的頻率，因此她跟得十分辛苦。

陸霄內心的煩躁已經累積到臨界點，他驟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去：“我認為我已經跟你說得非常清楚了，我對你沒興趣，以後也不會有興趣，請你不要再跟着我。”

這女人已經锲而不舍的追了他三個月，只要他出現的地方，她就有本事找到，然後無所不用其極地黏在他身邊，給他的生活和工作帶來的困擾不是一點半點。

陸霄一直對她挺客氣，因為她有個有錢有勢的爹，這種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大小姐，他惹不起，也不想惹。但後來他發現她的行為實在是有點瘋狂，好說歹說油鹽不進。如果她不是個女人，他早揍得她生活不能自理。惹不起，只好躲。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躲了半個月，連班都沒有上，今天過來竟又被她逮到了。

陸霄覺得這女人應該去當FBI，這偵查能力，直逼國安局了都，哪個男人敢娶她？

女孩抓住他的胳膊，表情十分受傷：“為什麽啊，我到底哪裏不好，你告訴我，我改還不行嗎。”

“你挺好的，就是咱倆性別不合适。”陸霄煩躁的把胳膊從她手裏抽了出來，“你要真想改的話，恐怕得變個性。”

這話一字不漏的傳到楚奕的耳朵裏，他不由得放緩腳步，挑了挑眉。

女孩似乎被他的話震驚了，站在那裏瞠目結舌了半天，才爆發出一陣尖叫：“你騙人！我不信！”

十二點的酒吧有豔舞熱場，音樂聲和洶湧的人聲透過厚重的隔音門沉悶的傳出來，裏頭正是高潮的時候，并沒有人願意在此刻離場。

陸霄十分慶幸這一點，他相當認真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字正腔圓地說：“沒騙你，我喜歡男人，再漂亮的女人脫光了擱我面前，我也沒興趣。”

話說得有點糙，但陸霄就是這麽個人。讓他文绉绉地咬文嚼字，那還不如讓他死了。

“不可能，我不會相信的。你就是為了甩掉我，才故意這麽說的，對不對？”女孩邊說邊有拽住他的胳膊，幾乎要哭出來，“陸霄你別逗了，我都打聽清楚了，你以前明明是交過女朋友的，你怎麽可能喜歡男人！”

陸霄一聽這話，整張臉瞬間冷了下來：“你調查我？”

陸霄發火的樣子很吓人，簡單通俗點說，絕對可以吓哭十歲以下的小朋友。女孩沒想到他突然變臉，吓得一不小心就漏了怯：“我沒有，我只是随便問了問。”

陸霄冷笑一聲，剛要發作，卻突然被人一把扯進了懷裏。

楚奕攬着陸霄，十分溫和卻不容置疑地将女孩的手從他胳膊上揮了下去：“我就是他的男朋友，你還有什麽問題？”

不止那個女孩，就連陸霄也沒想到會突然冒出個人來說是他的男朋友。但為了甩開這塊高強度牛皮糖，他愣是乖乖地任楚奕摟在懷裏，沒有反駁。

楚奕感覺到懷裏的身體有些僵，卻并沒有放手的打算。

女孩看着他們摟抱在一起的姿勢，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我不信，你們合起夥來騙我的……陸霄，我是真的喜歡你，你不要這樣對我……”

“不到黃河心不死是吧？好，我成全你。”陸霄耐心告罄，轉身就把楚奕摁到了走廊的牆上，低頭便吻了上去。

他就不信都這樣了，她還能纏着他不放！

幸福來得有點突然，楚奕在心裏笑了笑，從善如流靠在牆上被吻——說是個吻，其實陸霄也不過是将嘴唇壓在了他的唇面上，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但對方柔軟溫熱的嘴唇，依然讓他有點心猿意馬。

兩個人鼻息相抵，近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楚奕看着他的眼睛，發現他的眼珠子黑得發亮，睫毛又卷又翹，在走廊燈光下打落一片扇形的陰影，如同顫動的蝶翼，在它心尖輕輕撩了兩下。

但事實上陸霄一吻上去就後悔了，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被這塊牛皮糖搞出神經病了，這他媽的大庭廣衆之下，居然吻了一個男人！而且，為什麽這個男人還一定得睜着眼睛？這讓陸霄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膽戰心驚。

楚奕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像琉璃，又像琥珀，不笑的時候給人感覺有點高冷，但現在這雙眼睛裏明明白白盛滿了意味不明的笑意，讓陸霄不太敢與之對視，直接就把眼睛閉上了。

楚奕看着他閉上眼睛，很有點予給予求的意思，舌尖剛想動一動，告訴他什麽才叫接吻，那個女孩卻在這個時候哭着跑了。

陸霄聽到女孩跑走的腳步聲，趕緊退開：“對不起對不起，謝謝啊……”

楚奕覺得他手足失措的樣子十分可愛，剛剛說自己喜歡男人的嚣張樣兒蕩然無存。

“你到底想說對不起，還說想說謝謝？”

“剛剛……對不起，然後謝謝你替我解圍。”

楚奕說：“哦，沒關系。有帥哥投懷送抱，求之不得。”

陸霄看着他，腦子裏一點點把這句話消化完，露出一個驚恐的表情：“你不會真喜歡男人吧？”

“咦？剛剛義正言辭說自己喜歡男人的不是你嗎？”楚奕沒承認也沒否認，慢條斯理站直理了理衣服。

陸霄急得都快結巴了：“不不不，剛剛只是權宜之計，我是直的。”

“哦，是嗎。”楚奕笑了。

陸霄吐出口氣：“總之，我要謝謝你。”

楚奕問：“要怎麽謝我？”

陸霄想了想：“請你喝酒呗。”說完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補了一句，“別點太貴的。”

楚奕失笑，跟上他的步伐：“我幫了你兩次，一頓酒怕是不夠的。”

“诶？”陸霄沒想起來除了這次，他還在哪裏幫過自己。

楚奕提醒他：“超市停車場。”

陸霄一拍腦門兒：“是你啊。我們這也算是有緣了，交個朋友吧。我叫陸霄，你叫什麽？”

“楚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