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陪伴
“是四區軍部嗎?是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電話那頭的男聲忽然變得異常歇斯底裏:“請速來救人!他扼死了他們,又焚燒了他們的屍體……他是個瘋子,快來捉住他!快帶他走!”
麥克斯皺了一下眉,将聽筒移遠了一些。他只是來四區這裏執行公務,在公事辦妥之後卻代暫時離去的公務員接了這電話;在他看來,電話那頭說話的人倒更像一個受了驚吓的瘋子。“你們在哪裏,你口中的‘他’又是誰。”他用不容反對的命令式語氣說道。
電話裏的人顫抖着聲音報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他聲音中的恐慌與痛苦甚至讓麥克斯也緊張了起來。而後他聽見對方說道:“那是一個年輕的四區人,臉色蒼白得像鬼一樣,留着很長的黑發……”
這些描述性的短語讓麥克斯心中一凜;他想到了一個人,但他還需要再進一步地确認一下:“他很擅長近身格鬥、而且使用的武器都是小型的冷兵器?”
“他根本就不需要武器!”電話那頭的人幾乎要哭了出來:“他徒手就将他們殺死扔了出去!請務必盡快派人來,在他找到我之前……天啊!他現在已經到了我門外!”
驚恐的尖叫與重物墜地的聲音一同響起,在那之後,聽筒中傳來的就只剩下電話挂斷之後的忙音。麥克斯将電話撂下,心中感嘆着:艾賽爾,你一定有屬于你自己的守護神。你太幸運了,因為接到這通電話的是我。
相識并像朋友那樣交往了幾年,麥克斯就算聽聞艾賽爾做了什麽“驚人”的事情,也不會再為對方擔心,因為他發現,艾賽爾每一次“膽大妄為”的背後都是深思熟慮。那些看似會帶來嚴重後果的行為非但不會對艾賽爾有所折損,說不定還會對他有很大益處。但這一次是不同的——麥克斯能感覺得到,艾賽爾這一次完全失去了冷靜。
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将這個問題抛到腦後,只身一人開車上路。他知道,只要自己能在艾賽爾将徹底研究所炸掉之前趕到并阻止他,這件事就還有挽救的可能;至于柯林本人會不會為此生氣甚至懷恨在心,那都是後話了。
那間研究所的布局讓人觀之便覺心中壓抑:大門後面就是長而狹窄的走廊,而且走廊裏根本看不到有名為“燈”的東西。麥克斯警惕地快步向前走去,在經過第一扇半掩的門時他輕輕地将那扇門推了開來。
手上沾染的東西讓麥克斯的心沉了下去。那門把手上沾濕濕的液體大體上是血的紅色,但卻不僅僅是血液;那東西比血液要粘稠,多半是混合了內髒或腦漿之類。意識到這點,麥克斯瞬間明白了那個人為何會說艾賽爾“像瘋了一樣”;據他所知,艾賽爾不會随便做“虐殺”這種事。就算是殺人,艾賽爾也更習慣于速戰速決,不會耗費時間将他的目标折磨成令人驚駭的慘狀。這到底是怎麽了?
他終于找到了他——在滿地的鮮血殘肢後面。與麥克斯設想的最遭狀況截然不同,艾賽爾沒有像一個以殺戮為榮的兇惡暴君一樣繼續折磨屍體,而是靜靜地坐在屋子角落、有如受傷後獨自修養的野獸。“艾賽爾,你還好嗎?”麥克斯試探地問道。
“你是來阻止我的嗎?還是來幫我的?”艾賽爾輕聲地問麥克斯,繼而又自己笑了起來:“你看我多蠢,竟然忘了它們本質上是一個意思。”
“原來你還知道。”麥克斯松了一口氣;雖然現在艾賽爾的樣子安靜得讓人擔心,但從實際的角度來看,只要對方尚未毀掉整座研究所,自己就有辦法避免對方上軍事法庭:“他們都被你殺死了,艾賽爾;而他們和你共屬同一位上司。”
“不僅如此,我還想将這座讓人惡心的建築物炸得粉碎。但我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艾賽爾輕輕地說着:“在沒有能力的時候去報複,那不是勇敢,而是愚蠢。這麽簡單的道理,你以為我不懂得嗎?”
麥克斯忽然感覺有點毛骨悚然,同時對于艾賽爾個人的擔心又加深了一層;他覺得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有什麽可怕的事發生在對方身上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私下對你施加壓力或者刑罰了嗎?”
“比這更糟糕。”艾賽爾再度笑了,卻仿佛在哭一般。他将自己懷中的玻璃盒子擡起、放在膝蓋上:“你還認識‘她’嗎?來和我媽媽打個招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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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居然這樣對你!”麥克斯感到震驚與憤怒,同時心中又被同情填滿:他明白這其中的無奈。對于艾賽爾來說,那是他的珍貴的親人;可是對其他人來說,那只是一只魔獸罷了。任艾賽爾心中的仇恨如何洶湧,在等級與軍紀的約束下,合理合法的發洩途徑對于艾賽爾來說都是徒勞無功。
“幸好你沒把這裏炸掉。上周我升職了,父親為此很高興,我想我能說服他替你在上面通融一下。不過柯林那邊就只能你自己去和他交涉了,畢竟你們是直屬的上下級關系。記得要當心,據我所知,他可不是寬宏大量的人。”麥克斯走到艾賽爾面前,想将對方手中的玻璃盒接過來,卻被躲了過去:“別慌張,我只是怕你打碎它、想幫你拿着而已。”
“我不會打破它的,這是我唯一的親人僅剩的部分了。”艾賽爾重新将玻璃盒抱緊在懷裏,站起身來。
別這麽難過,事情總會過去的;麥克斯本想這樣安慰艾賽爾,話已經到嘴邊卻又咽回了肚去。他明白,對于艾賽爾來說,這件事恐怕永遠都不會過去了。“現在去我那裏吧,至少在我的公寓裏,你能好好地休息一下。更何況,他們會去你公寓那裏找你麻煩的,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
“麥克斯,你真是個體貼的人。”艾賽爾的笑容在麥克斯的眼中變得很奇怪;他聽見艾賽爾對自己說:“這倒是提醒了我,我一直欠你一句抱歉。”
麥克斯一頭霧水,艾賽爾卻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艾賽爾從前覺得第一世自己害死伊麗莎白最對不起的是那位小姐本人,所以只對伊麗莎白一人感到愧疚;但今天他卻突然明白,其實在那件事中,最痛苦的應該是自己面前這人才對。
以前,我只覺得,喪失至親的痛苦自己也經受過,你的悲傷根本微不足道;但親人死于非命的傷痛,實際上卻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麥克斯,對不起。”
麥克斯不解:“為什麽要道歉?”艾賽爾垂眼:為了這一世不會發生的事。“沒什麽。”
***
身上染血的衣服被換了下來,身上的血腥氣也在沖洗過身體之後消失了。現在艾賽爾坐在椅子上,穿着屬于麥克斯的偏大的衣服,繼續想着自己的事情。浴室傳來的嘩嘩水聲在他耳中,已經變得無比遙遠。
若是平常,艾賽爾是決計不會允許麥克斯幫自己做那些會使二人近身接觸的事情;與此同時他還會珍惜這能在麥克斯屋中獨自活動的時間,偷看能觸及之處所有的資料。但是現在,艾賽爾無心顧及那些了——他心中充滿了陰郁。
在他的設想中,他會比第一世更早地開始屬于他的時代,重建破敗的四區,讓代表自己政權的标志刻在每一位軍人的徽章上;而“她”作為他唯一的親人,會目睹這些輝煌的誕生。但她現在死了,唯一會毫無條件陪伴在他身邊的生物已經死了。
我不會被這件事打倒的。僅僅是再沒有人無條件站在我身邊罷了,這沒什麽了不起;我會利用我的力量與手段讓更多人“有條件地”站在我身後。艾賽爾低下頭去,直視着玻璃盒中漂浮着的那對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睛:“您依舊能見證我的成功。而且,當我準備好一切的時候,我會将那家夥的灰眼睛挖出來給您作伴。他成功地激怒了我,但他并沒能成功地打敗我。”
心中有一座支柱坍塌了,卻有無窮的仇恨再度堆砌起了更為堅固的支撐。
腳步聲由遠及近,艾賽爾繼續坐着,只是将玻璃盒放在一旁的桌上,正視着麥克斯說道:“抱歉,害你身上也沾了血。”
“沒關系,我已經洗幹淨了。”麥克斯在艾賽爾面前半蹲下來,擡頭看着對方:“你現在看起來很平靜。”
“我表現得安靜,并不代表我心裏就那麽平靜。我也瘋狂地咒罵過你們的神明,心中設想了無數種讓仇人們飽受痛苦的辦法。”我甚至想要立即去自殺,因為從某種意義上我導致了她的死亡;但我不會那樣做的。艾賽爾微笑,回答:“但我不會再憤怒了。因為我知道,當我在瘋狂中深陷的時候,不會有人來拉我出去。所以,我絕對不會消沉堕落下去。”
“我會,”麥克斯忽然将艾賽爾空着的雙手交疊在一起、握在了自己雙手中:“在你需要的時候,我會拉你一把。”他說得太堅定,以至于讓艾賽爾覺得這有些可笑:“算了吧。你怎麽沒有把頭發擦幹就出來了?你這兒的地毯太名貴,有我一個頭上滴水的人就夠你受的了。”
麥克斯這才意識到頸項間的濕潤的涼意:他不放心艾賽爾一個人呆着,以至于連頭發都忘了擦。正尴尬着,麥克斯注意到艾賽爾濕漉漉的長發,于是擡手輕輕扯了一下對方的長發:“你的頭發也濕着。我想陪着你。”
“你想陪着我?”艾賽爾怔怔地重複了一遍,同時望進麥克斯真誠的雙眼。在那之後,艾賽爾做了一件讓他自己事後想起都覺得荒謬的事情:他離開了椅子、向地上跪下,主動地抱住了他心中最為忌憚的敵人。
“別放開我的手。”無論是出于什麽讓我不喜的原因,唯一能接納我軟弱一面的,終究只有你一個。
“別丢下我一個人。”在這個時候,就算陪在我身邊的是你,也已經無所謂。
最初,麥克斯還以為自己蹩腳的臨場發揮讓艾賽爾情窦頓開投懷送抱了——雖然他自己也知道那僅僅是個美好的夢想;但很快,他就認清了事實。
艾賽爾全身都在顫抖。艾賽爾在無聲地流淚。于是麥克斯也抱緊了對方單薄的肩膀:“我不會放開你。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不會讓你一個人。”
因為……你很少有需要我陪伴你的時候,我卻幾乎時時刻刻都希望你陪伴在我身邊……
待這宣洩與安慰結束,麥克斯将因為疲累而熟睡的艾賽爾小心翼翼地抱到了自己床上。看着對方安靜的睡顏,麥克斯忽然就想起曾在這裏發生的事:艾賽爾裝睡試圖算計自己,最後又将自己打暈過去。那讓他不禁微笑起來:“艾賽爾,現在你學會相信我了,真是可喜的進步。”
麥克斯看向窗外。現在才是下午,如果自己回一趟位于一區的家還來得及在天黑之前趕回。他立刻動身出發了;一來他需要和他的父親交涉一下,二來他想到了一件能讓艾賽爾開心起來的事物。
也許,應該能讓他開心起來吧?麥克斯不确定地想着。
當艾賽爾醒來時,他發現麥克斯坐在床邊,臉上隐隐有些歡喜和期待。“艾賽爾,我為你準備了一件禮物,”對方向他笑着說:“你會喜歡她的。”
她?艾賽爾的第一反應是麥克斯找了個女孩子來用某種特定方式安慰自己,就像大多數性向正常的年輕軍官所做的那樣;但他發現自己想錯了。門開之後,走進來的是一團白色的毛球。直到那“毛球”摔了一跤之後,艾賽爾才意識到那是一只長毛的寵物貓:“你的禮物,是一只貓?”
“當然。”麥克斯彎□子,拎着小貓的後頸提起、擱在床上:“她的母親陪伴了我們家很多年。她的兄弟姐妹很多,但我覺得她最有可能讨你喜歡。”
我可早就知道它了,艾賽爾默默地想着。一只圓滾滾的、雙頰鼓鼓的小貓;在原著中,你将它送給了伊麗莎白。她愛死了你的禮物,在送了你一吻之後說:“這小貓長得好讨喜!”
“她看起來長得很不開心。”艾賽爾伸手戳了戳小貓的臉。在他眼中,這只小貓雖然歡快地在床上滾來滾去,但長相也是異常委屈的模樣。麥克斯聳了一下肩:“它們小時候長得就是這樣。不過這種貓的脾氣很好,也會自己清理長毛,不需要你花時間打理。你現在的公寓也有足夠的空間,可以把它養在身邊。”
“請允許我提醒你一下,”艾賽爾将幼貓抱在懷裏,說了一句話:“地獄犬是近似于‘狗’的物種。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母親’還活着的時候,也是最讨厭貓的。現在,你為了安慰我,送我一只貓?”
麥克斯再度被艾賽爾噎住:他根本沒往這個方向想過。“如果你不喜歡的話,也許我可以換成小狗?”麥克斯嘆氣;他覺得自己現在看起來一定特別愚蠢:“我只是不想讓你一個人罷了。”
“你特意回家帶她來的嗎?為了我?”艾賽爾看向窗外;他記得自己睡着之前已經過了中午,而現在夕陽還未完全下山:“不必換了,我很喜歡她。”
終于舒了一口氣,麥克斯開始和艾賽爾一起逗貓:“為它起一個名字怎麽樣?”艾賽爾輕輕繞着小貓的尾巴,臉上慢慢浮起了微笑:“小貓。”
麥克斯點頭:“的确是只小貓。”艾賽爾搖頭,說:“名字就是‘小貓’。”
麥克斯愣了一下:“可它本來就是只小貓。”艾賽爾立刻瞪向他:“我的貓,你有意見?”
“不敢。”麥克斯幾乎笑出聲來。他覺得自己面前的人,其實倒更像一只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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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本章溫馨治愈流,下一章有肉
感謝道長在我身下喘姑娘的地雷~感謝clamtv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