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節
”
看方孟敖古怪不吭聲的樣子,突然想到,大少爺也許這輩子還沒見過換洋火的。
“也沒什麽,”話忙轉過來,反而安慰,“扔了就扔了。”
“……什麽扔了?”一愣神。
“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崔中石無奈。
“走神了。”方孟敖老老實實搖搖頭,“我在想事情。”
“在想什麽呀?”覺得好笑,男孩子那種怪怪的樣子,看着和長武犯傻氣的時候其實差不多。
方孟敖站起身,走近他,貼近耳朵,低低聲音。
“我很想看到把你的這身病號服脫掉的樣子。”
停了一下,又補充。
“我也很想看到你聽我說話時,耳根後面都紅了的樣子。”
第 43 章
1946年9月10日,星期二,農歷八月十五。
天剛蒙蒙亮,大眼睛小護士來到病房量體溫,卻赫然發現,病床空着。
屋子裏只有陳長武一個人。
“人呢?”小護士有點發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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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方教官接回去過中秋了。”陳長武撓撓頭。
小護士瞪圓了眼睛:傷口倒是無礙,但也沒見過這麽玩失蹤的。
“你們航校的教官——個個都這樣嗎?”
陳長武憨憨笑着不回答,只是問:“下班以後,一起去看電影好嗎?”
這一天,幾乎所有的報紙都刊登了這樣的廣告:好萊塢新片《綠野恩仇記》熱映中。
這一天,有部分報紙刊登了這樣的新聞:八路軍收複桓臺。
這一天,《青年日報》不起眼的角落中,刊發了一條很短的新聞:昨日下午,三青團支團團長任XX遇刺,幸無命礙,刺客被當場擊斃。因女刺客江知行共為團員同室操戈,故有懷疑此次行刺與團內派系之争相關,但團部予以否認。
“任XX,是三青團中,CC系的元老。也是這次反對三青團組建新黨,呼聲最高的人。”
其他一切,也就不必多說。
宿舍裏的桌子早已收拾幹淨,長武他們甚至還體貼地給崔中石重新買了墨水和格子本,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報紙,散在桌子上,他們認識的那個女人,最終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一條年輕生命劃過的軌跡。以姜鶴伊始,到江知行結束,以鮮血伊始,到鮮血結束。
方孟敖自口袋中輕輕掏出一張照片,遞過去——他們在機場的合影。
“這是姜鶴綁架你後,特意給我留在桌子上的記號。”
崔中石接過照片,一時默默無語。
這是此國家現政權擁護者中,青年人團體的最後一次抗衡,當它告一段落之後,也就是一個黨國最終凋零之時。
回天無術——無論是單純的熱血,還是更進一步的鐵血,眼下這世界,不是給這群年輕人的。
也因此吧,他會看着每一個不在此困境中掙紮的年輕人,感到溫暖。無論那個人是孟敖,還是長武,是小護士,還是洋紙店老板。
因為他們都還有機會看到未來。
未來也許并不完美,甚至有更多苦難。但至少——不是絕望。
他們靜默着,各想各的心思,任日影又斜了幾分。
“我只見過你這一個□□,告訴我,□□會怎樣做?”
方孟敖突然開口。
崔中石猶豫了一下,他很清楚方孟敖這樣問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的回答将是關鍵。
但他最終還是很坦白地回答了。
“別的人,我不知道,也不能說。”崔中石慢慢答道。“我只能以我自己,來和你簡單解釋。”
“不暗殺,不收買,不□□。這是基本原則。因為對一名□□員來說,不講人情,是必須,但人性不丢,是底線。”
“周副主席當年在建立特科時,制定了三大任務一不許。我們至今仍這樣做。也因此,一直到現在,我們始終避免了機構內鬥和淪為恐怖組織。”
“□□是個人才。”方孟敖沉吟。
“對我黨情報部門來說,他是個天才。”崔中石的口中則多了分敬意。
他腦海中浮現出謝老的影子,一貫沉穩的謝老當年對着崔黎明提及周公時,腫泡眼裏也會發出光來。
“等有了機會,一定要帶你見見周副主席!”——謝老對崔黎明如是說。
“等有了機會,一定要帶你見見周副主席……”——下意識的,他對方孟敖也如是喃喃。
男孩子的眼中多了一抹夢幻般的神情。
“這就是你用命,想告訴我的東西嗎?”
“是的。”手,輕輕的搭上對方的手。
“即便我和你如此不同,即便我和所有的紀律組織都格格不入,即便我有着自己的橫沖直撞的方式,你依然願意我加入嗎?”
“是的,我願意。”
“你願意做我的入黨介紹人嗎?願意接受這樣的我做你的同志嗎?”
“你願意讓我永遠不離開你,永遠跟随在你身後嗎?”
“你願意在我犯錯時依舊不離不棄,依舊能夠原諒我、幫助我嗎?”
崔中石覺得在方孟敖的話中聽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習慣性的,他想反駁,可當看到對方那帶了幾分特別的眼神時,又放棄了。
“是的,我願意。”他溫柔回應。
“那麽,”方孟敖舉起崔中石握住他的那只手,輕輕将吻印蓋上去。
“我申請加入中國□□。”
——你去哪裏,我就會跟你到哪裏。
——因為你的停留,所以我才會停留。
——你愛的人,也将會成為我愛的人。
——你的信仰,也會成為我的信仰。
崔中石待他做完了,輕輕抽出手,一時間心裏是五味雜陳的。
“你真的做好了選擇?”
“是的。”
那對深邃的眸子,從長睫毛下發出光彩來——那是他最愛的,幹淨與真誠的眼神。
只是望着他一個人而已。
暫時就這樣吧,眼下也不能指望大少爺一下子就從他直接跳到信仰。
只要擁有那顆赤子之心,就足夠了。
只要那樣的目光,永遠追随着他,就足夠了。
黨的信仰,黨的理論,慢慢來,時間總是有的。
“沒有條件,我們直接宣誓吧。”他壓低聲音地說道。
于是,那簡短然而神聖的幾句話,在兩個男人口中,莊嚴地說出來,低低環繞于小小的寝室內。
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然而,崔中石卻覺得,即便是個最普通不過的儀式,也讓他們之間的關系,得到了某種證明,轉入全新的涵義上。
他看着自己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發展起來的同志,臉上終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方孟敖同志,從今天起,你就是中國共/産/黨的候補黨員了。”
第 44 章
“從今天起,你就是中國共/産/黨的候補黨員了。”
為了隐蔽而遮蓋住窗簾的暗色屋內,只有燈影相伴,兩個人的面孔,同在光明與黑暗之中交錯。崔中石讓這樣的話,帶了低低的激動,如是說出。
崔中石沒有覺得自己和平時有什麽不同,可是他看到,方孟敖望着他的眼神,又露出之前那種夢幻般的神情。
“我第一次看到你這種笑容。”
男孩子喃喃道。一只手,已經探過去,輕輕撫上了他的臉。
屬于男人的手指,修長而又骨節分明,在臉頰上帶了眷戀地摩挲,一點點壓力和熱度的。
“也是第一次有人,用這樣特殊的方式和我共度中秋。”
男孩子晶瑩眼眸中的笑容,似春花開了,燦爛到他目眩。
而接吻在一起的時候,是心中一起眩暈了……
“我為什麽沒有更早遇到你?”擁抱住,耳邊是男孩子嘆息一樣的聲音。
這讓崔中石突然想起了什麽。
“其實——并不是第一次啊。”他忍不住說道。
“其實——去年的八月十五,我就去找過你。”
方孟敖愣了愣,放開手,蹙起眉頭看着他。
“當時你剛從飛虎隊離開,返回南京。”崔中石解釋。
觀察着孩子的反應,他嘴角微微向上劃了一道淺弧。
“我在南京開會,孟韋打電話,說是打聽到你落腳的地方,急着要我帶些月餅和生活用品去看你。結果,卻沒有看到——”
想起當時的情形,帶了點回味的笑。“我只來得及看到你的飛機,剛剛升空。”
“是那回呀……”方孟敖難得露出一點赧然的表情,話語中略帶了點含糊,“我是故意的,當時不想見到家裏人——而且,也沒想到,會是你。”
“那會兒即便是我,也沒什麽不同。”崔中石笑意更深。“當時行長正在給你活動去航校的事情,只怕你已經把家裏恨死了。”
鷹被縛住了翅膀,再不能高飛。
豹子被關入牢籠,淪為光鮮的寵物。
“當時——你生氣了?”即便說的都是陳年舊事,可男孩子還是用試探的眼神瞄了瞄面前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