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來。他能想象出方孟敖小心翼翼的樣子,甚至會在心裏感覺到方孟敖望着他的視線。
那一定是很執着又很專注的。
那個人總是喜歡旁若無人地如此盯着他。
“這樣不好,下次應該提醒一下。”他想。
一旁的陳長武已猛然起身,還沒動,他的教官大踏步走到窗前,刷的拉上了窗簾。
臉上那些刺眼的光線立刻被屏蔽掉了。
“看個病人都不會!”方孟敖一定是用他認為的最輕的呵斥聲訓着陳長武。
崔中石心裏輕嘆了口氣,又在遷怒。他只好睜開眼睛,輕咳一聲。
“吵醒你了?”方孟敖立刻扔下陳長武湊過來。
“沒有睡,在等你回來。”帶了笑意的這樣說,為了是打消男孩子那種暴躁的态度。
一邊示意陳長武離開,陳長武卻沒走,只是看着他的方教官。
“走吧,辛苦。”方孟敖這才拍拍陳長武的肩,小孩子眼睛一亮,敬個禮跑了。
“你的這些兵呀,只聽你的。”崔中石搖搖頭,“對他們好點。”
“這是軍人的事兒,你不懂,他們懂的。”
一邊說,一邊自口袋中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
“我和孟韋聯系的,家裏、銀行那邊都不要你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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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中石還想說話,突然眼前花了一下,什麽東西帶了點溫度地架在臉上。片刻才反應過來,是新的眼鏡。
“處理你的衣服時,看到有一個鏡片還算完整,就拿去找人照着重配了一副,剛才打完電話後去取的……不知道合不合适,先湊合……”
應該是因為愧疚,說到最後已經說不下去,咬了咬嘴唇。
“很可以的。”崔中石調整好眼鏡的位置。
雖然并不是完全舒服,可總算能看清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這幾天以來,第一次,他可以好好看看這個年輕人。
也第一次,方孟敖可以好好看看他。
兩個人目光相對,一時間竟都有些鼻酸的感覺。
——恍若隔世。
“你的傷……”他輕聲。
第一次醒來時,他那麽害怕,怕到方孟敖不得不一直抓着他的手,一直在他耳邊大聲說自己沒事兒,只是一點輕傷,真的沒事兒。
他再次昏迷之前,聽到那沙啞了的嗓子,始終在一遍又一遍地這樣對他保證。
“兩天以來我一直在說我沒事,可你好像一直都不信。”方孟敖苦笑,卻紅了眼眶。
“轉過來,給我看……”
方孟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順從地背轉身,慢慢脫下上衣。
于是崔中石看到那些刺目的繃帶包裹了大半個後背,滲透的藥膏就像防空洞內那一團團污漬般觸目驚心。
一瞬間,眼前全是模糊。
“沒什麽可難受的,”他聽到方孟敖背對着他,輕輕說:“這傷,是你欠我的。可是我欠你的卻是一條命,我都不知拿什麽才能還給你。”
“你什麽都不欠我的,”緩了好久,終于能說出來,“我做錯了一些事情,你也做錯了一些事情,但是我們已經都活下來了,這就夠了。”
兩具受傷的軀體擁抱在一起的感覺很怪,全然陌生卻又全然欣慰的。
兩個受傷的人接吻的感覺也很怪,幹澀的唇碰在一起,心卻會痛起來。
能活着,還能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當漂亮的小護士把餐車推進這件單人特護病房時,看到的是困倦到一起睡着了的兩個人。
帥氣的年輕軍官長手長腿地坐在床邊,頭緊緊挨着床上熟睡的那位斯文男人。
他們的十指相扣,牢牢握在一起。
第 42 章
到了崔中石能夠下病床走路的時候,時間已交九月。
眼看着中秋近了。
望望窗外已經日漸豐滿的月亮,想起十幾天前還和孟敖說着,必要回北平去過節的話。
卻沒料到最終竟會是在醫院。
治療車推進來的聲音,回過頭,是那個大眼睛的漂亮小護士來換藥了。
小護士這陣子看到他就是臉紅紅的,又腼腆又客氣,不像護士,倒只像個鄰家小妹妹。
“今天是你值班?”也算熟人,溫和笑容對着,他很喜歡這孩子。
小護士羞羞地點頭。
細心為他換好藥,這才摸了封信出來,紅着臉塞到他的枕下。
崔中石剛想說什麽,一擡頭,看到方孟敖卷着疊報紙,正站在門口看着他們。
要去摸信的手,就放下了。
怕他無聊,這陣子方孟敖天天帶報紙過來。《大公報》、《東南日報》、林林總總,凡是航校內能弄到的,都會拿來。
甚至還有三青團的機關報《青年日報》——知道他關心。
三青團第二次代表大會在9月1日終于召開,不出所料的,建新黨派和團黨合一派打成一團,勢同水火到甚至要鬧出人命的狀态。外界一筆帶過的消息,在《青年日報》中,倒是可見現場之慘烈。
每日看着,靜待那個已知的結果。
“需要給行裏打個電話,正好你陪我去吧。”做出沒看到男孩子別扭表情的樣子,若無其事招呼着。
男孩子聽話地放下報紙,去挽他。夜是靜的,兩個人慢慢在長廊裏走出兩條身影。
本不願被像個老人家一樣攙扶,但也知道,這種抗議對方孟敖必然無效。
由他吧,也知道,必然有話要說的。
“建議哈,我就是提我個人的經驗建議。”憋了好一會兒,方孟敖終于還是開口了,小心謹慎地斟酌着措辭。
“如果對女孩子沒那個意思呢,就不要拆開她的信,而是找個合适的機會退回去——這樣雙方都有臺階下。”
崔中石低了頭,把一點笑意抿在嘴唇裏。
“什麽啊?”故意問。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男孩把皮鞋在地面踢出聲來。
崔中石于是突然覺得,和孟敖在一起,自己也變得幾分促狹的孩子氣了。
——原來自己就是喜歡看到那個人帶點醋意又不肯說的樣子。
——這樣的機會可不多。
停頓了好一陣兒。
“好吧,當我什麽都沒說。”男孩嘟囔了一句。
他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了。
“那是給長武的,小姑娘不好意思親自給——你沒注意到他們兩個一直很接近?”
“長武?”方孟敖意外了,“真沒眼光!”
崔中石啼笑皆非:能覺得人家小姑娘看上的應該是他而不是年輕帥氣的長武,也就只有方孟敖一個人吧?
“情書什麽的,本來就是年輕人的調調。”他悠然道。
“那你以前,收過女孩子的情書嗎?”
崔中石心裏一動,口中卻淡然。
“沒有過。”
“真的沒有?”
“真的……”
——當我是崔中石的時候,真的沒有過。
崔中石的電話,是打給謝老的。
“還好吧?”一聽到他的聲音,謝老少見地先插了話。
“大少爺沒事兒。”
電話那段近乎嘆息的一聲。
“我是在問你呀。”
“我也沒事兒。”崔中石赧然垂了頭,仿佛那個長者就在他身邊,他的一舉一動,一點心思,仍然都在對方眼裏。
“航校這邊壓下來了,只說是防空洞失火。二廳那邊,應該是疏通了關系,也再沒動靜。這件事情,我覺得可以暫告段落,只是,關于大少爺……”
他停頓了一下,他将要說的話,是越權的,然而他還是必須說出來。
對方耐心在聽。
“大少爺現在對家裏,已經不再抵觸,但是以他的性格,仍然不會服從任何人——我個人覺得,他是特殊的,最好不要被家裏規矩限制住。”
那個年輕人是特立獨行的個體,永遠在屬于自己的邊緣游離。
他喜歡這樣的孟敖。
如果自己能夠,他希望永遠能看到孟敖保持着這份神采飛揚的不羁,永遠不要變。
電話那邊沉默了片刻,最後謝老開口了。
溫暖的口吻。
“他既然是特殊的,那麽,你就讓他做個特殊的家人好了。畢竟家裏人更看重的,是他的未來發展。”
崔中石頓時松了口氣:“我也是這樣想的。”
走出來時,看到男孩子坐在長椅上,審視一樣看着他的目光。
“我怎麽了?”被男孩子看得有些不自然。
“看慣了穿着西裝革履的你,看到病號服有點奇怪。”方孟敖下結論,“太不合适了。”
“有嗎?”自己上下看看。
有點大,崔中石倒沒有注意過,再說病號服本就是肥大的,他太瘦,撐不起。
“我的那套西裝廢掉了吧?”這話倒是提醒他了。
之前沒顧上,現在想想,覺得有點肉疼,那是他最好的一套西服。
“你怎麽處理了?”
“扔了。”方孟敖很幹脆地回答。
“怎麽可以扔呢?”崔中石皺眉,太不會過日子了。
“最起碼可以賣給換洋火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