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我想在……年輕人的同心群體中飛。”這是她給方孟敖的理想世界。
崔中石已經幾乎可以肯定,姜鶴是蔣經國的人,而複旦事件,是她的投名狀。
“但奇怪的是,蔣經國曾經要求過幹校成員均有通訊錄以備互聯,這個江知行卻不在其列。”
“而在民國三十四年,江知行的名字卻出現在‘東北青年訓練班’的名冊上,并在第二年便以師範科畢業的身份分配到中學工作。你也應該知道,‘東北青年訓練班’是專門為培訓東北籍幹部招收的,畢業後也均回東北各省,江知行是不是東北流亡學生暫且不說,她既然已經有了中央幹校的底子,完全可以跟随蔣經國腳步,轉到權力中心,但她卻選擇了遠赴東北——這未免不合常理。”
崔中石沒有吭聲。
——因為她要蟄伏,如冬眠的蛇。和歌頌太陽的群鳥不同,她是專門在黑暗中吞噬的兇獸。
“江知行的最後一次露面是東北青年訓練班結業式。在她離開後,這個訓練班配合蔣委員長的《剿匪手本》,在教師中做了一次大整肅,揪出不少紅帽子。江知行此後再無消息。”
“而随即,姜鶴回來了——”小老板介紹告一段落。“基本上就是這樣,具體都在材料上。”
——接近,利用,并挑起風波,看來這是姜鶴的擅長。
——“男子漢該做的事情是打槍,殺人,這些我可一樣都不敢做。”中央幹校的要求之一就是必須會開車會開槍,為了改頭換面避免嫌疑,她連這樣的小細節都在對孟敖說謊。
崔中石又想起姜萬鈞那張平庸而油滑的臉,就像他詫異過的,那只是一張最普通不過的官僚的臉,而不是一張有野心興風作浪的臉。
——那麽,停課事件是誰想要的,也就一目了然。
崔中石開口了:“立刻把材料送回家裏一份。”
——這件事情他必須讓謝老知道。
“材料出來當天,我們已經送走了。”
這是目前為止,崔中石聽到的最欣慰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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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時間已經不早,崔中石站起身,抓了桌邊已經準備好的格子本,準備離開。
“唔……同志……”小老板突然有點激動。
崔中石平靜的臉上微顯詫異,淡淡看着他。
“同志,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小老板伸出手,輕輕說。
崔中石沒有回應那只伸出來的手,也沒開口,仍然只是面無表情看着小老板,
“內戰已經開始,到處都在抓捕□□,為安全起見,這個聯絡點将被關閉——我要回延安了。”
小老板的口吻中帶了點留戀,但是也有控制不住地興奮。崔中石第一次注意到,小老板還是很年輕的,似乎還不到三十歲。
“你做情報工作多久了?”崔中石聲音很低,卻口氣嚴肅。“你的上級沒有講過最基本的紀律嗎?”
小老板一愣,随即猛然醒悟,羞慚滿面縮回手,慌亂不堪地吶吶:“對不起,我,我不該說這些的,我犯了很嚴重的錯誤……”
“你的不合适行為我會向上級彙報的。”
頓了頓,然後崔中石反而伸出了手,輕輕握了對方一下,口氣所有緩和。“不過,還是祝福你。”
他當然能理解這個年輕人的心情,離開即便遺憾,但也是種解脫,意味着從此以後可以擺脫雙重身份的壓抑,以光明和坦然面對周遭。
固然在心裏,他對破壞紀律的輕率表露幾乎是震驚和憤怒,但又不由自主地被觸動了。
二十幾歲,和孟敖差不多大呢。他們以後的漫長時光,都還可以坦然做自己,這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
無論犯多少錯誤,但他們終将可以擁抱藍天,擁抱情感,擁抱信仰,他們可以縱情大笑,放聲大哭,朗聲大叫,他們活着,是充滿朝氣地活着,他們死去,是亮着信念死去,亂世能做到如此,夫複何求?
如果說接受任務的開始,崔中石還幻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能帶着妻兒回到夢想的聖地,不再戴着面具做人,那麽幾年時光下來,早已面對現實,坦然接受:他,崔中石,作為中央銀行北平分行金庫副主任,是沒有未來可言的。
雖然自己只能在泥沼中一點點沉下去,但可以擡頭,看到這樣的年輕人活下去,發着光,高高升起,終歸也是很美好的事情啊!
然而,即便這樣自我安慰着,他還是感到了一絲痛楚。
剛進航校院門口,崔中石已經看到了姜鶴的車子,心裏微微沉了一下。
方孟敖的眼睛尖,遠遠地揮手招呼:“這邊!”
崔中石的動作沒有停滞,臉上也依舊帶着慣常的淡然微笑。
“姜小姐來啦?”點頭致意,似乎這不是航校,而是方孟敖的家,而他,做為家裏人,說着招待一樣的客套話。
今天的姜鶴穿着襯衫長褲,頭發紮起,男孩子一樣幹練飒爽,和方孟敖并肩站在一起,很是協調。
她還是一副大小姐的樣子:“我是來拍新聞圖片的,可孟敖非要等你回來!”
“她的相機好,”方孟敖帶點耍無賴的态度,“留她給我們合個影。”
“啊?”
“早晨你提到照片,我突然想起,我們兩個認識到現在,還沒一起照過相。”又如是解釋道。
“你還真是——”崔中石的心中一暖,順勢帶在臉上的卻是無傷大雅地責備,“這點事,怎麽能讓女孩子等?”
然後又轉向姜鶴歉然地笑:“為我耽誤時間,太不好意思了。”
“算啦——”姜鶴拖着長聲,“誰叫我和孟敖是朋友呢。”
崔中石摘下眼鏡,低頭專注地擦鏡片。“聽說姜小姐是在美國讀的書,怪不得能和他聊得來,”
“孟敖連這個也和你說呀,真無聊!”
“家裏人關心,所以難免多問些。”這會兒戴上眼鏡,目光如水,和這個年輕的女人對視着,對方的鋒芒是盛的,他則誠懇得近乎坦然。
“好了,哪兒有那麽多話,”方孟敖打斷他們,“再不走天都黑了。”
背景是飛機,兩個人站立端正,沒有顯得很親密,卻讓姜鶴按下快門的手停滞了好幾秒,久到崔中石有種錯覺,透過鏡頭,姜鶴在觀察他們兩個。
“你,飛機——我最愛的,都和我在一起。”方孟敖突然俯身,低低在他耳邊私語一句。
“孟敖,你再亂動,照虛了我可不管!”姜鶴叫起來。
“大小姐你到底什麽時候能拍完?我的臉都僵了!”方孟敖抱怨。
“光線懂不懂?對焦懂不懂?不懂就閉嘴!”姜鶴毫不客氣。
崔中石不知道姜鶴的快門是什麽時候按下去的,也許因為姜鶴調整焦距用的時間太長,他覺得那一瞬間就被拉長了。有片刻功夫他很享受這樣的拉長,姜鶴可以永遠是漂亮的,活潑的,像她表現給孟敖看的樣子,而孟敖可以永遠在他的身邊,不太遠也不太近,剛剛好的距離。他們的身後是孟敖的夢想,一排排可以無關政局無關黨派永遠自由飛翔在廣袤天空的飛機。
他突然很想再聽一遍《月圓花好》。
“拍好啦!”姜鶴終于滿意地歡呼了一聲。
那些幻覺消失了。
第 26 章
姜鶴的車子絕塵而去,那些熱鬧的氣氛便也跟着離去,兩人默默站了片刻,一時間誰也沒開口。
方孟敖自口袋中掏出塊巧克力,掰了一半塞進自己嘴裏,另一半随手遞到崔中石嘴邊。
順勢接了,任那甜蜜又苦澀的東西,在口中一點點化開。
“我有種當竈王爺的感覺。”崔中石輕笑。
——嘴上抹了甜味,待到再開口時,就比較不會傷人。
肩膀上突然一緊,是沉甸甸的手臂擁住的感覺。溫熱的呼吸在耳邊是嘆了氣的感覺,帶着一股同樣又甜又苦的味道。
“為什麽還要去調查姜鶴?”耳邊的聲音喃喃,“一直這樣不好嗎?”
姜鶴以為在美國讀書的事情是方孟敖說的,但是方孟敖自己當然明白,這與他無關。
而崔中石在方孟敖打斷他們對話時,便知道這年輕人敏銳捕捉到了兩個人的相互試探。
該來的,總是要來。
男孩子的臂彎,男孩子的溫度,男孩子的擁抱。他不由自主輕輕探了一下雙手,想抓住,但是又放下。
“我知道你讨厭說謊,”崔中石讓自己的聲音平和而且溫柔,“所以我只能說,那是我必須要做的。”
方孟敖深吸了口氣,放開崔中石。
天已經開始黑下來,但崔中石仍能看得清年輕人黑而深邃的眸子凝視着他,平日裏喜歡挂着痞痞笑意的嘴,此刻些微繃緊起來。
“我已經做了選擇,這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