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中石有點為難:“這樣不好吧?”
“沒什麽不好,我和她,都是衆目睽睽擺在明面上。”
“我說的不是這個。”
“別的?,那就更不用多想了。”
一邊說,一邊就已經抓了崔中石的胳膊,兩個人一起出門,就看到姜大小姐正叉着腰站在車門口,氣鼓鼓的一副好模樣。
一瞬間,崔中石覺得自己就像看到了梅禮美筆下的“嘉爾曼”,濃重的黑的卷發,濃重的黑的眉毛,濃重的黑的杏眼,還有鮮紅的雙唇,配着綴花的連衣裙。
和婉約的中式女人不同,姜鶴從相貌到妝束,全都是純西化的。
看到崔中石的一瞬間,眼中微微閃了一下鋒芒。然後對着方孟敖要開口。
方孟敖搶先截住:“要麽都去,要麽一個都不去。”
姜鶴氣憤憤瞪了一會兒眼睛才說:“上車吧。”
“別急,我總得給你們介紹一下吧。”方孟敖偏又攔住,“崔中石,中央銀行北平分行副主任——我家裏人。”
“姜鶴,《東南日報》記者——我朋友。”
“姜小姐,久聞大名,幸會。”崔中石被方孟敖的介紹搞得有幾分窘,但還是斯文地點頭致意。
“崔先生太客氣。”姜鶴敷衍地一笑,又轉向方孟敖立眉毛。“現在可以走了吧?再晚就真來不及了!”
姜鶴開車非常熟練,車子雖然很新,但駕駛技術卻絕不是新手。
“你什麽時候和家裏聯系上的?”怒火已經消了,但還帶了點嗔怪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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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幾天。”
“怎麽從沒告訴我?”
“幹嘛要告訴你?”
方孟敖對她說話就像對哥們,毫不客氣的,姜鶴似乎也并不介意。
“認識你這麽久,還從沒見過你家裏人,早告訴我,給你辦個舞會”
方孟敖笑起來:“你看我和他,像是跳舞的人嗎?”
“少裝相,你跳舞我可是親眼看見過的。”
然後,姜鶴回頭,似乎是第一次認認真真看了崔中石一眼。
“你的這位家裏人嘛,倒似乎真的不太會。”
崔中石只好笑笑。
“我确實不會跳舞,讓姜小姐見笑了。”
“你應該學學嘛。”
崔中石苦笑:“姜小姐是新女性,開車,采訪,凡是男人會的事情,你們都會,巾帼不讓須眉,而我只是個銀行小職員,學新時尚,未免太為難了。”
“什麽時候開車做記者都成了男人的事情了?”姜鶴大笑起來,“崔主任,我告訴你,真正男子漢該做的事情是開飛機,打槍,殺人,上戰場!這些我可一樣都不敢做,所以,你奉承我是新女性,我笑納。但你要說我能做男人做的事情,對不起——敬謝不敏。”
“要是按你的說法,現在戰争結束,我們男人也就都成廢物了。”方孟敖提出異議。
“到那時候,你們就應該佛頭抹金香煙缭繞地被供奉起來流芳千古。”
姜鶴的話語突然有些壓抑。“可是,戰争是打不完的。”
這個話題驟然被扯到了沉重的一面,大家都不吭聲了。
崔中石轉向方孟敖:“禮堂那邊有電話吧?你的事兒,我需要和家裏告訴一聲,免得他們挂心。”
“沒問題,要幾部都有。”姜鶴先搶着說。
“對了,孟敖,停課的事兒到底搞定沒有?要不要我出馬?”
“打住,大小姐,就因為你姜主任才恨我妥妥的。”方孟敖一口回絕,“這事兒你就別再管了。”
姜鶴翻白眼,幹脆地說:“我爸是精神病!”
禮堂裏一片掌聲歡呼聲慷慨激昂的致辭聲,進行得熱鬧,崔中石溜出來,斟酌好用詞,給方孟韋打了個電話。
“事情還算順利,請轉告行長不必擔心。近期應該就有結果,我會在這裏多留幾日,等全都妥當之後再離開。”
“家裏那邊還都好吧?”
方孟韋的聲音裏有些凝重:“家裏都好。就是——”
頓了一下才又說:“中央銀行的人下來了,重點查了幾個人,你的那位鄰居,王會計,今早晨上吊自殺了。”
崔中石心中一震,抓着電話的手微微發抖,他想起最後一面時,王會計那張蒼白汗滴的臉。
——區區最下層小會計,貪下的數字,就只能用命來還了。
——而那些真正的碩鼠呢?
——竊鈎者誅,竊國者侯。
“崔叔?”電話那邊不安地詢問。
崔中石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了一下,然後才用平時的口氣說:“孟韋,麻煩你去幫我安撫一下內人,她膽小,出了這種事兒一定會害怕。”
“我已經去過。姑爹還特意讓我告訴崔嬸,這些事兒和你都沒什麽關系。崔嬸開始見到我還哭,後來聽完也就放心了。”
崔中石道了謝,自眼角瞄到左右無人,話鋒一轉,進入正題。
“剛才,我見到姜鶴小姐了,她和你哥哥……好像走得有些近。我不知道,這個事情,合不合适回去同行長說?”
方孟韋的呼吸聲有些粗,顯然是動了情緒。半晌才回答:“那個人不适合大哥。”
“你熟悉她麽?聽談話,她并不認識你。”
“她是複旦大學的三青團第七分團部成員,我當時還小,學歷也低,只能進少年團,43年她和其他團部成員帶領我們一起訓練過。所以只能說我認識她,她當然不認識我。”
崔中石的眼睛微眯起:“你對她印象不好?”
方孟韋停了片刻才遲疑地說:“崔叔,我如果說了不合适的話,大哥會不會生氣?”
“我不會和孟敖說。”
“她後來被開除了,原因是——兩個青年團的幹部為她動了刀子,一死一重傷。”
電話那邊好一會兒沉寂,方孟韋有些不安。
“崔叔?”
崔中石自思索中被拉回來:“我知道了,那就先這樣吧。”
要挂電話,突然又想起什麽,追問了一句:“對了,她當時是什麽發型?”
“發型?”方孟韋撓頭,他對這些女人的細節從來不關注,更何況那麽久遠的事情。“好像,就是一般那樣吧?”
這就夠了,崔中石挂斷了電話。
第 17 章
詢問就是要像對待小孩子,只問最具體的某一點。如果姜鶴真如現在一般濃重而醒目,孟韋絕不會毫無印象。
在一個全國半數青年都加入三青團的時代,姜鶴的身份本沒什麽,但事關方孟敖,崔中石的心裏就不能不警覺。這樣一個人,在年初與方孟敖有着比較親密的接觸,家人參與了方孟敖的停課事件,本人則變成與過去完全不同的角色——他必須要用最壞的結果去假設。
嘉爾曼,就像一個符號,專給方孟敖看的戲劇符號。那種濃墨重彩的西洋味道,那種傳統女人中少見的直截了當。都在昭示進入一個完全美國化圈子的刻意。
為了愛麽?
崔中石自己微微搖頭,否定。
姜鶴小心保持了與方孟敖的距離感。
——因為知道方孟敖對女人的精神潔癖。
如果真的是肆無忌憚型的女人,沒可能不越雷池一步的收斂,反倒會抓住這樣的機會去把握男人。
那女人很聰明,也很了解,對孤傲的方孟敖來說,男女交往會很難,做朋友則容易得多。方孟敖不會愛上她,但是會接受她。
可如果不為了愛情的刻意迎合與僞裝,那就是另有目的了。
目的是什麽?
不只是姜鶴,還有方孟敖的态度。
來往到現在,方孟敖從沒和崔中石提及過任何關于姜鶴的事,同樣,也從沒和姜鶴提到過他崔中石。就像有意避開了這兩個與自己最接近的人相互接觸。
為什麽?
禮堂內隐約傳出雷鳴般的掌聲,打斷了崔中石的思索,看來聯誼會的主題部分已經結束。他不宜再多逗留,收拾起思緒,匆匆趕回了大廳。
男賓們已經把桌椅挪開,禮堂正中成了舞場,燈光暗下,樂隊也就位,這才是聯誼的重頭戲。
方孟敖無疑是這場活動的主角,還沒等他去邀請舞伴,已經有幾個膽大的女學生主動上前圍住。軍人筆挺,佳人如玉,這樣的人聚在一起,朝氣蓬勃的,就像戰争宣傳海報中的理想畫面,養眼得很。
崔中石不由輕輕後退了幾步,把自己隐在不起眼的角落。
年輕,實在是一種美好。
“崔主任真的不準備跳舞?”姜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男賓太少呢。”
崔中石轉回頭,不好意思:“我說過了,不會跳舞,真是對不住。”
姜鶴很不贊同地看着他:“那麽多漂亮女孩子做壁花,你該有負罪感。”
一面說,一只手卻已經搭過來:“我來教你,很好學的。”
崔中石有些窘,他不習慣太熱情的女人,“我,我有些音癡,找不到節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