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必回去。
他打電話的時候覺得方孟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他的臉上。
“我臉上有什麽嗎?”挂了電話後崔中石下意識摸摸臉,問。
“原來你能發現我在看你。”
崔中石有點無奈:“我只是看不清,不是看不到。”
方孟敖的臉湊近了些:“我發現啊,你戴上眼鏡的時候,是個标準的銀行職員。但摘下眼鏡以後,就完全不一樣了。”
“怎麽?”
方孟敖不答,只是專注看着崔中石,半晌,才答非所問道:“孟韋叫你崔叔,他是對着戴着眼鏡的你這樣說,還是對着摘了眼鏡的你這樣說?”
問題固然莫名其妙,崔中石卻聽懂了。反問道:“你眼中的謝襄理,是戴着眼鏡的,還是摘了眼鏡的?”
“那不一樣,姑爹是自家人。”
“對你來說不一樣,對孟韋來說都是一樣的。”
方孟敖笑了:“本來我還在奇怪,孟韋為什麽會叫方行長的人來,現在知道了。”
崔中石的口氣很誠懇:“方教官,其實你想多了,我只是公事正好可以路過這裏而已。”
第 3 章
方孟敖預判得很準,那只叫陳納德的猴子,果然在飯點過來了,還拿着眼鏡。
學員們想用香蕉和它換,陳納德不幹,只想要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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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中石拿着用巧克力“贖”回來的眼鏡,感慨:“航校不簡單,連航校裏的猴子也不簡單。”
眼鏡戴上,尊嚴才恢複,也看清了端上來的面包和牛肉罐頭,方孟敖已經開箱取酒,慷慨地分給手下這些學員,也給崔中石倒了小半缸。
崔中石拿着面包停頓了一下沒有吃。
“軍營夥食就這樣,崔副主任湊合一下吧。”
“這已經非常好了。”崔中石知道他誤會了,細聲細氣地解釋。
“得了,你是金庫副主任,全北平的錢都經你的手,什麽沒吃過?”方孟敖不屑。
“金庫是國家的,錢不是個人的,我只是一名最普通的銀行小職員而已。”崔中石還是細聲細氣地回答,“實話說,我已經很久沒吃到面包和肉罐頭了。”
他說話的态度坦然而誠懇,不溫不火的,方孟敖有些觸動。
“你這話放在外面說沒人會相信的。”
“他們信,或者不信,我也沒辦法。”
“我信。”方孟敖突兀地說。
崔中石看着方孟敖笑了:“謝謝。”
方家特色的大眼睛與蒲扇一樣的長睫毛,組合在一起是孩童般純淨美好的漂亮,被那種眼睛執着地盯着,會很容易陷入。崔中石想,這個男人,就像生命和性格都靜止在了青少年時代,保持住赤子之心。
對,應該就是永遠定格在十七歲,從此他的生命都留在了天空與戰場,那是一種最複雜而又最單純的環境,所以才會讓方孟敖在業已成熟的外表下還能保存着如此幹淨的眼神,甚至比他的弟弟方孟韋還更帶孩子氣。
亂世中,殺戮居然能比生存更幹淨,這是對此世界多麽大的諷刺!
“這麽看着我幹什麽?”
崔中石反應過來,自己失态了。他有些赧然地收回目光,低頭咬着自己的面包,沒看到方孟敖的表情溫柔。
“當兵習慣了,不會說話。如果得罪,多包涵。”方孟敖将盛着酒的搪瓷缸子端了起來,“崔副主任,幹杯!”
沒等崔中石反應過來,他已經一仰脖喝幹了杯中酒。
崔中石犯難了。
“我,不會喝酒。”
“你這麽會挑酒,卻不會喝酒?”
“見過豬跑,不等于就吃過豬肉。”崔中石自嘲地解釋。
方孟敖卻咄咄逼人:“平日裏你也不少陪行長應酬吧?也這樣敷衍?”
崔中石無奈,慢慢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擡眼看見方孟敖還是盯着自己不依不饒的,把心一橫:一口也是喝,一杯也是喝!索性有樣學樣大口大口喝下去。
白皙的臉瞬間就紅了,眼前一片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表情,天旋地轉,耳邊只能聽到方孟敖的聲音:“你和他們不一樣……你不虛僞……”
“他們是誰?”崔中石想。
“我得找個穩妥的話題。”崔中石又想。
然後他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當崔中石再醒來時,是躺在床上,天都亮了。
不知是誰已經給他打來了洗臉水。
崔中石一面洗臉一面努力回想自己都說了什麽,記憶裏他酒精上頭之前刻意讓自己提及經濟話題,以避免酒後失言。
自從當上金庫副主任,他一直在處理那些見不得人的賬本,無以訴說的憤怒壓得他時時喘不上氣來,人也變得越來越陰郁。昨天看到那樣陽光的一群人,他竟被感染了。所以,也有些失控了。
開着的門被敲了敲,方孟敖斜倚在門口,看着他笑。“酒醒了?”
崔中石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崔副主任原來真不會喝酒呢。”方孟敖點了支雪茄。“不過喝醉了話倒是比來時多。”
“我都說了些什麽?”崔中石有些緊張。
“你說了很多經濟的事兒。”方孟敖說,“你對法幣前景悲觀。你說通脹會不可收拾。你擔心物資供應不足。”
“哦,還有嗎?”
雪茄濃重的煙霧中,方孟敖的雙眸深深盯着他。
“你還,唱了一首歌。”
“什麽歌?”
“《月圓花好》。”
崔中石松了口氣,微笑起來:“那是你放的唱片。”
“是你先唱出來的!”方孟敖急切地說,“然後我才放了唱片。你說自己最喜歡這首歌,其實這也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
“這麽巧。”崔中石想起來了,這歌是謝培東曾經放給他聽的。
他确實很喜歡。但方孟敖為什麽如此充滿感□□彩的強調呢?
為什麽方孟敖會用如此灼熱的目光盯着他呢?
因為太灼熱他不得不轉開目光。“我該去車站了。”
方孟敖收回了目光:“吃過早餐,我開車送你。”
“好的。”崔中石整理了一下襯衫上的壓痕,穿上外套,走出房間。
“崔副主任,”方孟敖突然叫住他。
“告訴孟韋,紅酒很好,以後常帶點來。”
崔中石看着他溫和地笑了,點點頭。
“以後你就叫我崔中石吧,別叫我崔副主任。”
“那你以後也叫我方孟敖吧,別叫我方教官。”
第 4 章
崔中石回去後因為喝醉酒的事兒挨了謝培東的批評,謝培東那雙平日裏總是無神的腫泡眼這次瞪得很有威儀。
“直脾氣的炮筒子不等于人家沒腦子,方家個個都是人精,容不得你出任何差錯!”
錯了就得認,崔中石誠懇地接受批評,他沒能影響到方孟敖,反而讓方孟敖把他影響了,這樣的事情當然不能再出第二件。
“但是不管怎麽說,他對你還是有好感的,這事兒可以繼續下去。”
“因為《月圓花好》。”崔中石看着謝培東。“我記得那首歌是您給我聽的。”
謝培東猶豫了片刻才開口:“《月圓花好》是方孟敖母親生前最愛的一首歌。”
崔中石臉色起了變化:“那您,一開始就給我做了局來打動他?”
謝培東瞟了他一眼:“我只是給你聽了一遍歌,在他面前唱的可是你自己。”
這樣說也很有道理,崔中石沒理由反駁。
只能說,湊巧的,方孟敖和他都愛上了同一首歌。
“好吧,那我多久去見他一次?”
“一個月一次就差不多了,太頻繁也不好。”
但第二次送東西的時候崔中石沒能去。
正趕上他出差,方孟韋就随便找了個屬下去辦的。
等崔中石回來,小少爺有點可憐巴巴地對他說:“下次還是你去給大哥送東西吧。”
那副委屈的樣子像只紅了眼睛的小白兔。
據說是,小少爺聽到大哥贊了紅酒,立刻蹦跶噠地就去安排了下一次的打包物品,蹦跶噠地找人送去。
結果方孟敖看到來人,只說了三句話:“崔中石呢?回去吧。下次讓他來。”
連看都沒看一眼箱子就走開了。
崔中石想,方孟敖這樣未免太過分了。
——可他偏偏很開心。
所以這第三次就很快,遠沒到謝培東要求的一個月一次。也就半個月剛過,崔中石便主動“送上門”了。
方孟敖的眼神還是那麽咄咄逼人的。問話也還是那麽直截了當的。
“上次沒來,不會是為了向我證明送東西真是因為辦事順路吧?”
“當然不會。”崔中石微笑,“我只是正好出門了。”
“行,要這樣,以後專門你來送吧。我不耐煩認識那麽多陌生人。”
“好。”崔中石恭順答應着,然後從包裏摸出一個紙包紙裹的小盒子,遞給方孟敖。
“幹嘛?行賄呀?”方孟敖開着玩笑,打開,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