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四個皇後
被他突然打斷,阿蠻也不惱,只是笑着答道:“阿蠻和太上皇沒有關系。阿蠻孤身一人來了晉國,曾聽聞阿聲哥哥提起家在姑蘇,就到了姑蘇去尋阿聲哥哥。”
“阿蠻沒有找到阿聲哥哥,卻在将軍府外遇到了太上皇,他說可以帶阿蠻見到阿聲哥哥,阿蠻便跟着來了。”
她說這話時,目光是和他的視線對視上的,她的眼眸透徹清明,唇畔帶着淺淺的笑意,令人不自覺的想要信服她所說的話。
司徒聲凝視她片刻,見她面上毫無虛色,神色淡淡的別過了頭:“我會命人護送你回魏國,往後不要再來晉國。”
阿蠻聽聞這話,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眼眶微微泛起了紅意:“苑城城主看中了阿蠻,想要将阿蠻娶回去做續弦,但是他年齡比爹爹還大,阿蠻不想嫁給他,而後他為了強逼着阿蠻嫁他,便命人打死爹爹……”
“爹爹死了,阿蠻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若是阿聲哥哥要送阿蠻回去,阿蠻倒不如幹幹淨淨的死在此地。”
說着,她便伸出手去,動作飛快的拿起琉璃果盤裏的鎏紋銀刀,抵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阿蠻正要用力割下去,握住刀柄的手指驀地一疼,鎏紋銀刀應聲墜落在地。
她下意識的朝着他望去,卻是司徒聲擡指擲出一顆棗果射中她的指關節,将她從利刃中救了下來。
阿蠻紅着眼睛哽咽道:“阿聲哥哥,求求你別送阿蠻走……”
司徒聲神色散漫的垂下眼眸,不緊不慢的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輕叩在白玉琉璃盞上,仰頭飲下一杯清酒。
辛辣的酒釀在喉間打了個轉兒,他嗓音淡淡道:“若你想留在晉國,我給你尋一門婚事,嫁個晉國人便是了。”
阿蠻微微一怔,顯然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貝齒輕咬住唇瓣,似乎強忍着淚意,盈盈淚水含在眼眶裏:“全憑阿聲哥哥做主。”
見她還算配合,司徒聲點了點頭,面色柔和了兩分:“我會給你尋個好人家,自是不會虧待了你。”
阿蠻卻是哽咽的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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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聲眼神複雜的望着她,從懷裏掏出一張絹帕,遞到了她的手裏。
她紅着眼睛擡起頭,眸中還燃着一簇沒有熄滅的期盼。
他定是心軟了,若不然又怎會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
阿蠻帶着一絲哭腔,柔柔的喚道:“阿聲哥哥,你是不是還有什麽話想對阿蠻說?”
司徒聲微微颔首:“你的鼻涕有點綠,可能是最近上火了,這兩日多吃點清淡的。”
阿蠻:“……”
阿蠻用雙手遮掩住了臉頰,卻是忍不住哭的更厲害了。
坐在對面的林瑟瑟聽到那隐忍的啜泣聲,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攥住酒杯的指尖,許是因為按壓的太過用力,隐隐泛起了白色的痕跡。
即便她已經刻意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去往他的方向落了,但畢竟他就坐在她對面,稍不留神便能看到。
更何況那位阿蠻姑娘,見到他便老淚縱橫,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她也不是個聾子。
還遞手帕,一個大男人随身帶什麽手帕,真是娘們唧唧的。
再說了,她哭的時候,也沒見他給她遞過手帕。
林瑟瑟磨得後槽牙嘎吱作響,坐在她案旁的嬴非非探過了身子:“皇嫂,待宴會結束,你能不能陪我去找師父?”
她的眸色有些苦惱:“馬上便是比武招親的日子了,師父為了避着我,總是往齋宮裏去。若是再躲我幾日,我定是要被皇兄嫁給那衣冠禽獸了。”
自從那日在校場看清楚了高暢的真面目,嬴非非便将對他的稱呼改成了‘衣冠禽獸’,而原本第一次見面就把她氣哭的陸想,卻成了她嘴裏三句不離的口頭禪——師父。
林瑟瑟張了張嘴,似乎是想拒絕,但嬴非非卻早有預料,截在她之前開口道:“皇嫂,你是不是也害怕九千歲呀?”
一聽這話,她瞪着眼睛,咬牙切齒道:“害怕?本宮為什麽要害怕他?!真是笑話!”
嬴非非笑嘻嘻道:“皇嫂若是不怕,那怎麽不敢陪我去齋宮?”
那清酒的酒力漸漸上了頭,她的臉頰并着脖頸都透着不自然的紅意,呼吸中也隐隐透着一絲滾燙和急促。
被嬴非非這樣一激,她卻是忍不住拍案而起:“去,誰說不陪你去了?誰若是不去,誰就是王八蛋!”
她将桌子拍的極響,整個保和殿都回蕩着‘砰’的一聲,衆人皆是下意識的朝着她望去。
太上皇正和皇帝對飲,被這一聲巨響驚得心髒一梗,酒水驀地嗆進了氣嗓裏,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沒憋死過去。
聽着太上皇的咳嗽聲,坐在遠處的純嫔嘴角噙笑,她垂着眼眸,握住手裏的溫酒,眸光中滿是幸災樂禍的竊喜。
因為之前數次的失敗,她曾一度懷疑過皇後和她一樣重生了,所以前日她拿出那認親的信物,放在了皇後面前試探了半晌。
那是一只缺了半角的鴛鴦玉佩,乃是燕王帝後交給産婆的信物,當初産婆調換她和皇後之時,也将那鴛鴦玉佩一起調了包,戴到了她的身上。
前世她是在皇後被打入冷宮後,那燕國使者來晉國為太後祝壽時,才無意間發現了那鴛鴦玉佩的秘密。
皇後臨死前,她大發善心,趴在皇後的身旁低聲耳語,将這鴛鴦玉佩的秘密,連同皇後的真實身世,都一起告訴了皇後。
若皇後重生,在看到她手中的認親信物後,自然會想法子奪走那塊鴛鴦玉佩,但她打造了一個假玉佩放在寝殿內,左等右等,卻也沒等到皇後來偷鴛鴦玉佩。
在确定皇後不是重生後,她原本還打算沿着前世的軌跡往下走,讓皇後先當衆一舞,吸引住皇上的目光。
宴會結束後,再邀着皇上去坤寧宮賞畫,屆時借着賞畫之名,用膳時灌醉皇上和皇後兩人,她便趁着皇後不省人事,悄悄和醉酒的皇帝滾個床單。
天亮前,她會将兩人擺放在同一榻上,制造出皇後被寵幸的假象,待皇後誤會自己被寵幸之後,再過一個多月,皇後就會被查出假孕的喜脈。
當皇後察覺到自己其實根本沒有被寵幸時,惱怒之下必定會去找她對質,而後皇後必定會為了掩蓋自己假孕的事實,想到借着假孕之事扳倒她。
但皇後會偷雞不成蝕把米,被她當衆揭穿沒有身孕的事實,最後落得一個被掌嘴、降位份,又搬離坤寧宮的下場。
誰料計劃趕不上變化,瞧皇後竟自己在洗塵宴上喝多了酒,還在宴會上撒酒瘋,做出拍案這種冒犯太上皇的事情。
對聖上不敬可是死罪,若是皇後被太上皇當場處死才是最好,免得她再浪費時間與皇後周旋。
這樣想着,純嫔便斂住嘴角的笑意,一臉慌亂的望着太上皇:“皇後娘娘怎地這麽不小心?這可如何是好呀,太醫……太醫在何處?”
許是被純嫔緊張的情緒所感染,皇帝一邊給太上皇順氣,一邊怒氣沖沖的質問林瑟瑟:“你想幹什麽?”
他一擡眸,便見她雙頰滾燙,面色泛着嬌媚的淺紅,一雙罥煙眉似蹙非蹙,眸中宛若盈盈春水,卻是将他給看的癡傻了。
那原本要厲聲呵斥出口的話,卡在了他的喉嚨裏,和唾液一并被吞咽了回去。
他倒是不知道,飲了酒的林瑟瑟,竟是如此的千嬌百媚,這般的醉人心魂。
“皇兄,皇嫂不是有意的。”
嬴非非拉住林瑟瑟的手,神色慌張的将她按了回去,而後望向咳嗽到臉色通紅的太上皇:“父皇,您怎麽樣了?”
太上皇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卻被坐在下榻的司徒聲不鹹不淡的打斷道:“小孩子不懂事,還望太上皇不要見怪。”
皇帝一聽這話,下意識的将眼眸從林瑟瑟身上轉移走,五官都快皺到了一起去了。
皇後都已經十八、九歲了,這年紀放在民間,早已經是兩三個孩子的娘了,哪裏還算得了小孩子?
再者說了,皇後是他的女人,若是論起來,要護着也該是他護着,司徒聲算什麽東西?
他剛剛褪去的火氣,又被司徒聲一股腦的給掀了起來,他正要冷嘲熱諷的開口,卻見太上皇擺了擺手,面色緩和道:“聽聞皇後是你在京城裏認下的義妹?”
司徒聲微微颔首,嗓音淡淡的‘嗯’了一聲,算作是回答了太上皇的話。
太上皇溫笑道:“那便是了。在兄長面前,即便是二三十歲的年齡,也依舊只是個孩子。可惜寡人的胞妹走得早,若不然寡人必定寵她慣她,将寡人的一切都雙手奉給她。”
他的語氣聽着再正常不過,仿佛是在感慨親情的難得。
但那些話從他的嘴裏說出來,卻變了個味道,令司徒聲的身子驀地一僵。
寵她慣她?
所以便殺盡她的愛慕追求者,便将她藏掖在皇宮裏不見天日,便将她名聲毀盡囚在身邊?
所謂的将一切都奉給她,便是毀了她的人生,拆散她的家庭,将她逼到走投無路的絕境?
司徒聲繃緊了身子,額間的青筋突突跳動着,他緩緩阖上雙眸,垂在身側的手臂輕顫着,似乎是在極力的忍耐着什麽。
原本面色鐵黑的皇帝,也因為太上皇口中提到的‘胞妹’而突然沉默了起來。
而大殿上的衆人全都提緊起了心髒,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更別說去接太上皇的話了。
這麽多年過去,寶樂公主無論是活着的時候,還是死了之後,一直都像是個禁忌一般的存在。
她似是被人們遺忘在了時間的縫隙裏,生前無人敢招惹她,死後亦是沒有人敢提起她。
沒人接話茬,司徒聲又沉默不語,保和殿內的空氣像是被樹膠凝固了一般,氣氛驟然降到冰點,冷的猶如浸泡在寒冰之中。
衆臣子和嫔妃,大眼瞪小眼的低埋着頭,嬴非非瞧出林瑟瑟面帶醉意,許是生怕她又幹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只得死死扯住她的手臂,暗中祈禱他們快點将這個話題跳過。
對于那個素未謀面的姑母,嬴非非沒什麽印象,但總聽她的母後念叨,說她的姑母寶樂公主是個狐媚子,未成婚之前,四處勾搭男人。
時間久了,她自是對這個姑母也生不出分毫的好感。
殿內四處散發着逼人的低氣壓,眼看着氣氛越發尴尬,皇帝壓抑的胸口發悶,他正準備找理由離去,卻聽位于邊角旁的元嫔開了口。
“嫔妾真是羨慕寶樂公主,有如此手足情深的兄長。說起來,嫔妾也曾有過一兄長,幼時常常在一起玩些孩子氣的游戲。”
說這話時,元嫔的嗓音是發顫的,可即使恐懼害怕,她依舊強裝着鎮定,努力将話題引到正常的方向去。
她本不欲做這出頭鳥,但她瞧出皇帝有離去的念頭,若是再不開口,待皇帝一走,她與皇後準備了好幾日的霓裳羽衣舞便功虧一篑了。
既然決定要報答皇後,幫皇後重得聖寵,她自然是要說到做到,彌補之前做過的錯事。
許是那句‘手足情深’取悅了太上皇,他饒有興趣的順着她的話問道:“哦?什麽孩子氣的游戲?你倒是說來聽聽。”
元嫔擦了擦額頭滲出來的汗水,唇色微微泛白:“便是往木盒子裏裝些小玩意兒,可以是杯盞、酒壺,也可以是兔子、甲魚之類的牲畜……”
“嫔妾和兄長依次輪流去摸木盒子裏裝的物什,若是猜不出來裏頭裝的是什麽,便要給對方唱首曲子,跳支舞。”
元嫔确實有一個早夭的兄長,但這游戲卻是純嫔之前随口編出來的,她們原本的計劃便是尋個機會,讓皇後好有機會在皇帝面前驚鴻一舞。
太上皇第一次聽說這種游戲,一時間也是感覺到十分新奇,許是覺得洗塵宴無聊又冗長,便大手一揮,當即命人去取來游戲所需的木箱子和一些小玩意兒。
太監們手腳麻利,很快便将游戲所用到的物品準備齊全。
純嫔望着太上皇的眸光略有失望,她本以為還能指望太上皇除掉皇後,誰料到這太上皇這般好糊弄,不過三言兩語便不追究林瑟瑟的責任了。
她雖然心情有些失落,卻還是強行打起精神,準備按照原計劃執行。
這種幼稚的游戲,太上皇和皇帝自然不會參與,臣子們礙于面子也沒人參加,倒是後宮的妃嫔們,個個都踴躍的很。
平時皇帝日理萬機,根本沒時間和妃嫔們接觸,今日參與這游戲,便是個在皇帝面前出頭的好機會。
畢竟這游戲的規則是認不出木箱子裏裝的是什麽東西,便要接受懲罰,在衆人面前展示一項才藝。
好不容易有展露自我的機會,她們都巴不得直接接受懲罰,萬一若是博得了皇帝的青睐,那還愁往後沒有好日子過嗎?
眼看着參與進來的妃嫔越來越多,元嫔望着雙頰泛紅,滿臉醉意的林瑟瑟,心中焦急難耐。
她忍不住悄悄上前,低聲詢問道:“娘娘可還記得今日的計劃?”
林瑟瑟托着下颌,眸光微微有些迷離:“計劃?哦,本宮記得……”
不就是跳舞嗎?
雖然她有點頭暈腦脹的感覺,但跳支舞糊弄一下,還是沒有問題的。
林瑟瑟驀地站起身來,腳步虛浮的朝着木箱子走去,衆嫔妃一見她來,下意識的退避到了一旁。
她乃是身份尊貴的皇後,若是她不參與這游戲,旁人自是可以随意一些,私底下論一論先後。
若她也參與進來,那她們便要守着規矩,讓皇後先來。
所有女子都退開了,唯有那阿蠻,杵在木箱子前,像是沒有注意到林瑟瑟的存在似的,趁着林瑟瑟還未走過來,動作迅速的将手伸進了木箱子裏。
雖然除了阿蠻之外,參加這游戲的都是妃嫔,但這游戲并沒有規定只有宮嫔才能參加,再加上阿蠻是太上皇帶來的人,看起來又和九千歲是舊相識,也沒人敢置喙她不懂規矩。
阿蠻小心翼翼的伸手在木箱子裏摸了兩下,只覺得觸感有些發澀,像是什麽動物皮毛的感覺。
她又摸了一陣,神色遲疑的對着一旁的太監道:“是一只貓?”
太監正要說話,林瑟瑟已經上前,毫不客氣的将阿蠻擠到了一旁去:“沒規矩!本宮是皇後,讓本宮先來。”
說罷,她擡手就伸進去抓了一把。
她只摸了一下,便笑呵呵的樂出了聲:“是兔子。”
離得大老遠,太監也聞到了林瑟瑟身上的酒味,他猶豫了一下,弓着身子從箱子裏,取出了一只灰不出溜的大老鼠:“娘娘猜錯了,這箱子裏的是竹鼠。”
竹鼠長得有些像是PLUS版的灰皮老鼠,原本這是妃嫔們玩得游戲,不該出現這種吓人的物什。
但就是因為知道女子都害怕老鼠,所以純嫔早就買通了保和殿的太監,提前準備好了兩三只竹鼠混放了進去。
倒也沒有旁的目的,純嫔只是單純的想要看皇後在衆人面前出醜罷了。
反正這也不會影響到她的計劃,充其量也就是一段小插曲兒。
當太監拎出竹鼠時,站在一旁的衆嫔妃們已經吓得連連後退,而阿蠻雖然膽子不算小,卻也怕極了這種東西。
一想到自己方才摸了一只灰不出溜的胖老鼠,阿蠻便快要哭出聲來了。
林瑟瑟歪着腦袋,凝望着太監手裏的竹鼠片刻。
那清酒的後勁十足,此刻她的腦子像是打了結的毛線團,眼前的事物也都帶上了些重影,而那只肥嘟嘟的竹鼠,在她眼中已然逐漸化為肥兔子的模樣。
只聽見衆人一聲驚呼,林瑟瑟已經從太監手裏奪過竹鼠,一把将竹鼠塞到了阿蠻的手裏:“什麽竹鼠,你摸摸它的皮毛,明明就是只灰色的兔子——”
在手指觸到竹鼠的瞬間,阿蠻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煞白,她僵硬着脊背,像是發了羊角風似的,将竹鼠甩了出去,在衆人面前跳起了霹靂舞。
那只竹鼠在地上亂竄,惹得衆嫔妃又是一聲聲尖叫,林瑟瑟重新抓住竹鼠,腳步虛浮的朝着阿蠻走去:“這只兔兔那麽可愛,你為什麽要扔掉它?”
阿蠻忍不住疾步狂奔到司徒聲的身後,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袖,帶着哭腔道:“阿聲哥哥,你快阻止她,阿蠻好怕……”
司徒聲望着步伐搖晃,面色緋紅的林瑟瑟,微微皺起眉頭:“把竹鼠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