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三個皇後
聽聞那一句‘阿聲哥哥’,司徒聲冷冽的眸光中,稍稍有了些溫度:“阿蠻,你怎麽來晉國了?”
保和殿內寂靜無聲,也不知是哪裏驀地傳來‘哐當’一聲,卻是将沉醉在樂曲中的衆人猛然驚醒。
衆人循着那突兀的聲響望去,原來是皇後不慎打翻了案前的七彩琉璃盞。
太上皇關懷的看着林瑟瑟:“皇後可是身體不适?”
林瑟瑟低埋着眼眸,掩在衣袖中的手臂微不可見的輕顫着。
阿蠻,那個姑娘叫阿蠻。
文昌帝君前世歷劫之時,那與他同生共死的女将軍便也喚作阿蠻。
這是巧合嗎?還是說這個名喚阿蠻的姑娘,便是文昌帝君情劫中的天命之女?
她的唇瓣有些泛白,卻還是扯了扯唇,勉強擠出一抹笑意:“兒臣無礙,只是不慎手滑,多謝父皇關懷。”
司徒聲側首瞥了林瑟瑟一眼,許是察覺到她的嗓音微微發顫,他眸光沉了沉,緩緩皺起了眉頭。
她的臉色很難看,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的模樣,莫非是那日從馬背上摔下來,摔傷了哪裏?
不等他開口詢問什麽,太上皇便笑眯眯道:“司卿,你可喜歡寡人為你準備的這份禮物?”
司徒聲将薄唇抿成一道線,滲着寒意的眸中滿是嘲色。
八年前,他與敵國主将在苑城僵持不下,因苑城外便是黃江河,那時又正值嚴寒冬日,河面凝結成冰,苑城城牆又固若金湯,兵馬将士難以過河強攻。
除非敵軍大敞城門,主動出門迎戰,否則晉軍幾乎沒有可能強行攻破苑城。
他與父親率晉軍紮住在黃江河對岸,本想與苑城幹耗下去,待苑城內的敵軍彈盡糧絕,自然會耐不住大開城門與他們決一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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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每日都有将士在營帳外活活凍死,若繼續這樣幹耗下去,說不準等不到敵軍糧草短缺,晉軍便先全軍覆沒于黃江河岸。
他瞞着父親,趁夜過河,獨自一人潛入苑城,換上了敵軍的盔甲鞋襪,混進了敵軍營帳之中。
他要找到敵軍的糧草所在,将其毀之,沒有糧草支撐,敵軍撐不過三日便只能被迫出城迎戰。
他在尋找敵軍糧倉之時,在軍營夥房中碰見三五個彪頭大漢,他們正對一個十來歲的女孩上下其手,而女孩的父親則跪地不斷求饒。
那女孩的父親本是苑城的平頭百姓,被敵軍強征來夥房幹活,女孩那日是去夥房給父親送換洗的衣衫,誰料卻正好被敵軍撞見。
前些日子敵軍入苑城躲得匆忙,軍妓皆抛殺在城外,沒有帶進苑城之中。
苑城并不繁華,也沒有煙花之地。
在苑城躲了這麽久,敵軍陣營裏的将士都憋壞了,但凡夜裏看到城中有落單的女子,便會不管不顧的沖上前去,将女子搶回營帳分食享用。
他知曉這女孩接下來要面對什麽,可他不能多管閑事,若不然萬一暴露了身份,別說是放火燒糧倉,他想活着出苑城都難。
再者說,苑城裏的百姓都是魏國人,那搶人的士兵也都是魏國軍,不論那女孩如何,也輪不到他一個晉國人操心。
他正準備離去,夥房裏卻響起了那女孩嘶聲裂肺的哭喊,她聲聲泣泣的喊着:“爹,救救我——”
許是因為想到了父親的教誨,他猶豫之下,還是救下了她,為了防止那幾人去通風報信,他順手直接将他們幾人全都滅了口。
畢竟是赤手空拳與那幾人搏鬥,他被其中一人捅傷了腹部,但他沒有時間多做停留,這幾人似乎不是普通的士兵,他們的死必定會驚動敵軍主将。
他拖着受傷的身軀,強撐着找到了敵軍的糧倉,在經過一番周旋後,他成功混進了糧倉,在糧倉裏放了一把火。
看着糧倉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終于松了一口氣,但與此同時,他也因為失血過多,一頭栽倒在了大火之中。
他原以為自己醒不過來了,畢竟就算不被那大火燒死,若是被敵軍逮住,他也絕對沒命再活下去。
誰料一睜眼他卻看見了那夥房裏的女孩,原來那女孩在被他救下後,偷偷跟在他身後,見他縱火後暈倒在糧倉裏,便将他拖回了自己家。
說起來,他也是挺佩服她的,她一個十來歲的女子,竟能拖動一百多斤的男人,還順利避開了軍營中所有的士兵眼線。
他傷勢過重,不宜在此時走動,便留在她家裏靜候父親大勝的好消息。
糧倉被燒,魏軍糧草短缺,為了不被活活餓死在苑城之中,魏軍将領只得敞開了城門,率着大軍趁夜偷襲晉軍。
而他在離去之前,早已經給父親留了書信,讓父親在黃江河岸做好埋伏。
這一仗大獲全勝,晉軍攻破苑城,生擒魏軍數萬餘人,晉軍在宛城休養整頓了兩個多月,這期間他也留在苑城養傷。
那女孩喜歡琵琶,也愛唱曲兒,無事的時候便會去軍營中,給晉國的将士們唱曲解悶。
她的嗓子很好,小小年紀就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又是個七竅玲珑的性子,學什麽都很快。
軍營裏的将士們都喜歡她,他父親也對她的印象不錯。
一轉眼,便到了他們該離去的日子。
她跪在他父親面前,請求帶上她一起走,父親也有意将她許配給他做妾,但他只将她當做一個年紀不大的妹妹來看待。
再加上她的身份特殊,乃是魏國之人,若真是帶在身邊,難免會落人口舌,留下隐患。
他不想徒增禍端,便婉言拒絕了。
休整過後,他與父親率兵繼續前行,自那以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她。
那女孩便是阿蠻。
算起來,她今年也要有二十歲了。
連八年前的這段往事都能挖掘出來,又不遠千裏到魏國尋出阿蠻,将她帶到晉國皇宮。
為了找出他母親的下落,太上皇還真是煞費苦心。
畢竟是有過救命之恩的故人,見殿內的衆臣子死盯着阿蠻赤着的雙臂和腰肢,他褪下身後的狐裘,命劉袤送到了阿蠻手中。
有銅虎面具遮臉,令人瞧不出他面上的表情,只是聽到他嗓音涼飕飕道:“既是太上皇準備的禮物,臣自然是喜歡。”
太上皇看着阿蠻手中的狐裘,嘴角緩緩揚起:“喜歡便好。”
司徒聲一向不喜身邊有女子侍奉。
但阿蠻大刺刺的坐在了他的案旁,面容恬靜的給他溫着酒水,他也只是皺了皺眉,卻沒有說她什麽。
林瑟瑟低埋着頭,心口一陣陣泛着酸澀,喉間像是卡了魚刺,連呼吸都帶着涼絲絲的痛意。
在這一刻,完不成任務也好,被天帝再懲罰也好,她只想給自己痛快的來上一刀,而後遠離這充滿窒息的地方。
這樣她便能忽略掉那女子身後的狐裘。
這樣她就不用聽到他說喜歡這份‘禮物’。
難怪下凡之前,司命神君告訴她,每個人都有自己注定要走的命格,那命格或好或壞,皆是因果循環,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好一個因果循環,所以不管文昌帝君再轉生幾世,他遇到的情劫都會是阿蠻,因為阿蠻就是他命中的天定之女。
她吸了吸鼻子,将蓄滿眼眶的霧氣擦拭幹淨,攥住酒壺給自己一連倒了三杯酒。
辛辣的酒水入喉,卻是緩解了心口的灼痛。
既然她注定和他沒有緣分,那她往後便再也不喜歡他了。
待她完成任務,她便回天庭,去找三清殿的白澤,或是九華玉闕上的勾陳。
白澤和勾陳都喜歡她,他們已經追求她幾千年了,若這次回去,他們的心意還未更變,她便與其中一人試一試。
司命神君說了,想要忘卻舊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尋個新歡。
這樣想着,她便擡手将披在身後的狐裘取了下來,扔到杏芽手裏:“把這破東西拿去燒了。”
他以為自己是太陽發電站嗎?
逮着個女子便送人狐裘,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會送溫暖似的。
司徒聲一擡眸,便下意識的瞥向坐在對面的林瑟瑟,她接二連三的飲下杯中之酒,不過眨眼間,已是喝了小半壺的清酒。
那披在她身後的狐裘不翼而飛,而立在她身後的杏芽則拿着那狐裘,悄無聲息的朝着火盆的方向挪動而去。
他眸色狐疑的望着杏芽,只見杏芽鬼鬼祟祟的從袖中掏出一把削蘋果皮的銀刀,對着那狐裘一刀一刀的割下去,割完之後便動作麻利的将狐裘扔進了炭火盆裏。
司徒聲:“……”
方才他便察覺到她有些不對勁,此刻這種感覺卻是越發的顯著。
他不動聲色的側過身去,對着隔壁桌的陸想低聲詢問道:“她今日這是怎麽了?”
陸想一愣,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這個她指的便是林瑟瑟。
他擡首看了一眼對面,又朝着阿蠻的方向瞥了瞥,忍不住感嘆道:“可惜她案前沒有餃子,若不然蘸着醋吃,味道肯定不錯。”
又是餃子,又是醋的,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司徒聲皺了皺眉:“說人話。”
陸想笑眯眯道:“就是吃醋了呗。”
這次他倒是聽懂了,但他不明白陸想為什麽會覺得林瑟瑟在吃醋。
若是按照陸想的話來推理,喜歡一個女子便想将那女子娶回家,那反過來說,喜歡一個男人必定也想要嫁給他。
他并不覺得她想嫁給他。
不管她當初因為什麽退婚,既然她現在已經入宮為後,那他們之間便再無可能。
更何況,她曾說過她喜歡孩子。
他給不了她孩子,甚至連最基本的圓房都做不到,他已經不算是個男人了,她也不會願意和他在一起。
畢竟,這天底下,又有誰會真心喜歡一個身體殘缺的閹人?
司徒聲自嘲的低笑一聲,将身體重新轉了過去。
阿蠻素手芊芊,擡手給他倒了一杯熱酒:“阿聲哥哥,你比八年前更好看了。”
那時他在軍營中也戴着面具,雖然有面具作為遮掩,但她依舊能從露出的眉眼之中,瞧出他風光霁月的絕世容顏。
司徒聲不緊不慢的伸出大掌,神色散漫的叩住了遞來的酒杯:“你怎麽會來晉國?”
阿蠻側過眼眸,笑容清甜:“阿蠻還以為,阿聲哥哥想問的不止是這個。”
他挑了挑眉:“那你覺得我該問你什麽?”
她嘴角笑意不變,掰着如玉的手指:“問阿蠻有沒有嫁人生子,問阿蠻這些年都在做什麽,問阿蠻還喜不喜歡阿聲哥哥……”
司徒聲望着她的眸色微涼,似乎是失去了耐心,他直接打斷了她的話,嗓音不帶一絲溫度:“你和太上皇是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