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拍賣
幾日過後,花都的隆比拍賣會。
姜秉南給了我一張門票,功課既已做足。找到鄧寶锟,即是找到周卓安。姜秉南這麽告訴我。
他眼底憂慮,似有千言不曾出口。
我安慰他,“沒什麽大不了的,我總得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最恨死都死不明白。此去回來,我們一定要擺場慶功宴,喝杯慶功酒。花都的戰場算是不枉來一場。前日來的律師,我已簽署好所有文件,他會給你。”
他點頭,随後遲疑,“要不我同你一道去?”
我搖搖頭,“這麻煩已經夠多,別忘了你身後還有蔣氏勞通。”
臨近拍賣會,在一旁的蘇東酒樓舉行簡單的晚宴儀式。一進門,門廳小童就上下左右的打量,仿佛砧板上的肥肉不翻來撚去不足以放心那肉夠鮮美肥厚。可人人光鮮亮麗,單憑那錦衣華服,如何識得衣下包裹的狼子獸心。
珍馐美酒,衣香鬓影。
璀璨琉璃燈映襯掩去亂世荒蕪,仿佛春生浮光,天地同塵。
女士們着最新款洋服,珠寶奪目,妝容精美。男士們着西裝皮鞋,高貴凜然。穿梭談笑間,仿佛這花都的紙醉金迷便已在掌心燦然升起,悠然飄落。
一男士過來寒暄,“周衍雙,沒想是你啊。”他一番驚嘆,又一番上下左右打量,“聽說是攀上了高枝,什麽工部局、總商會……”
加上嘴邊的假笑,我連敷衍都覺得累。
“我也沒想能再見到你,恭喜蔡委員升職。”
他目瞪口呆,“你怎知我剛剛升職?”
“喜形于色,得意忘形,于男人來說不是升職就是加薪。蔡委員一向心高志遠,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嗎?”
一年多前在會辦廳共過一段事,他若不是這般譏刺,我還覺得見到舊識應該禮貌才對,可是人與人本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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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都商會,也是一池污水,最近錢會長的事滿城風雨,你不是不知道吧?”
“知道啊。錢會長是錢會長。商會是商會,這本也沒什麽緊要關系。”
他還想再說話,我真煩躁無比,“我還有朋友,就不閑話了。”
我從金色長桌一端慢慢退出來,我今晚的目标是鄧寶锟,這出場的一個個讓人倒足胃口。
直到宴會行将結束,也沒有見到蔣秉南向我描述過的一般模樣的人。
我索然無趣準備離開,在出得廳門時,不小心撞到一個人,他拿掉斜叼的香煙,回頭罵咧道,“死仔,不長眼啦!”
發現我是女人,随即又露出淫邪笑意,“今日走狗屎運了,這樣靓的仙姑來蹭老子。”
他穿的是西裝革履,說的卻是江湖幫話。
但明顯又不是鄧寶锟。身為安慶幫幫主,在如此嘩然公衆的場合,即使見了想輕薄一番的女子,臉皮還是要的,絕然不至于此。
我鬥膽上前,“敢問是鄧寶锟先生?”
男人眼露狐疑,掃視一眼滿廳非富即貴的低聲私語的人群,又重新一派威凜氣,“你找鄧先生?鄧先生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我施施然一鞠躬,“我阿弟以前在龍慶街跟了阿九哥。阿九哥是最早跟在鄧先生身邊的小仔,您若不是鄧先生,一定認識鄧先生。”
那幾年,雖不理青崖/幫務之事,但時時聽說安慶幫阿九哥,素有“龍慶一只虎”的綽號,不知此番試探是敗還是成,我全然顧不上了。
“我想見鄧先生,不,不,阿九哥也行,只想拜托照顧好阿弟,或是能見阿弟一面。”
他上下掃視我一番,乜眼思考,“再過三刻就是拍賣會,鄧先生到時會現身。”
“我如何能見到?”
“你只要記住鄧老板最鐘意的是一個白度母像。就識得他是誰了。”
拍賣會準刻開始,一個個拍賣品,不過方寸長寬,卻都競得十萬百萬高價,有幸握寶的人,沾沾然自喜。未竟得寶貝的,也一副好戲還在後頭的期盼狀。其實,誰人不知,這洋行、商會、拍賣行、代理公司,一半通過拍賣得取酬金,一半不過借着拍賣行的幌子行坐地投機之事。
我在最後一排的椅子上靜坐,身邊或轟然或寂靜,大廳牆壁上的挂鐘,秒針一格一格地爬行,聽不到它的聲音,但是我知道它走的每一秒,背後的法條都使足了力氣。
待得臺上一席綠絲絨緩慢卸下,一尊佛母像端肅揭開面紗。
拍賣師賣力推介,“此尊是增壽救度佛母,乾隆年間造,這也是長壽三尊裏最完整最珍惜的一尊。竟得這一尊,便是有了救度八難的菩薩的護佑,日後,虔誠地修持法門,一定能賜予你長壽與智慧……起價30萬,30萬……”
人群中有人應:“35萬……”
又有應,“40萬……”
“40萬……”
“45萬……”
……
突然,一西裝男子手一舉一擡,開口,“80萬!”。
我坐于最後排,見得那人穿紅色西裝。在主棰“80萬,80萬,80萬……”的高亢聲音中,我擡手:“100萬!”
一秒的寂靜,然後一片嘩然。紅色西裝身邊的黑衣男人回過頭來,是前方在門廳相撞的人,見是我,由一秒的兇煞轉為志在必得,他歪嘴一笑,又轉過頭去。
紅西裝主人沉靜了幾秒後,繼續擡手,“150萬!”
主棰:“150萬!150萬!150萬!……”
鴉雀無聲。
“——今日的白度母佛像将由龍山公司的鄧寶锟先生競得。祝賀我們的鄧寶锟先生!”
拍賣會落幕,人興未然。
我上前,禮服裙擺系于腰間,拖地的裙子立刻變成了半身魚尾。
“鄧先生是吧?”
一群黑衣人立刻圍攏過來,周圍的人群已全部退避散去。他們把鄧寶锟圍攏在中心,像一堵不透風的人牆。
鄧寶锟眼神輕狂,手微微一擡。人牆迅速開了條縫。他從鼻子裏不屑地哼了一聲,嘴角吊捎着,輕蔑地看了我一眼。
“青崖幫的周卓安現在是否在安慶幫?”我開門見山,毫無遮掩。
一旁的黑衣男人立刻警覺起來,“你找周卓安?仇人還是朋友!”
“是仇人也是朋友!”
“你想耍什麽花招?”黑衣男人臉色一變。已有兩人猝然跨步到了我身後,架起我雙臂,在衣襟和腰間摸索搜查。
“我一介女流。能耍什麽花招?安慶幫在鼎泰乃至花都名頭這麽響,還怕我一個女人。花都商會錢穆雲會長,鄧先生應該也不是生臉了。鄧先生,我雖然不居要職,沒什麽名氣,以後生意場上說不定也有用得到的地方。”
“你想見周卓安?”鄧寶锟終于上下左右打量了我一番。
“是!”
“錢債還是情債?”
“找到周卓安,我當面問他一句話,鄧先生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