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隕落
我披頭散發地出現在商會,抑制不住胸口擂鼓似的跳動。待坐到身後的椅子上,手仍然抖動的厲害,覺得口渴,我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茶杯,杯子“砰”一下掉在了地上。
周卓安把我放在了商會門口,掉頭離開了。無論我如何問,他都沒有開口。他緊緊閉着唇,眼睛裏跳動的是危險和決絕的殺氣。我不知這個稚嫩的孩子何時變成了這樣,像一把剛磨的鋒利的刀。
難道今日的青崖,面臨的是滅頂之災的禍患。
我想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這不是我一直所期盼的嗎,到底是哪裏錯了呢?
可是,許家傑,即使我不要他,他的命也只能是我的。
我致電姜翼樞,電話只有嘟嘟的冷音。
我叫了車,回到順德飯店。離開已經一年有餘,再來亦是說不出的酸澀。我找到桑姐。
看到我,桑姐并不詫異。
她忙碌着手裏的活兒,算盤叮叮咚咚敲的我無比煩躁。
我抓住她的衣袖,“桑姐,青崖幫這些日子是不是卷入幫派紛争?許家傑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麽?”
桑姐嘆了一口氣,“你随我來。”
一疊牛皮袋,她慢吞吞一個一個拿出來,又一個個整理。
我抓住桑姐的手,“桑姐,你我認識不是一日,麻煩你告訴我。”
她微微笑着,不疾不徐,“是。不僅不是一日認識,你早已是順德的老板。”她翻開其中的一疊,找到簽字的地方,推給我,“今日你來,正好把字簽了。律師我稍後電話,他随後就到。”
我覺得渾身冰冷,“這是受許家傑所托?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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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過我,緩緩坐下,“阿雙,你上回從這裏離開,來不及說許多話,當日想,算了,感情是自己的事,旁人攪和多了,未必好。只是,阿雙,撈老板疼你是真的。旁人不知就裏,但所謂旁觀者清,旁人也看的最是清明。他來順德你只是不知道罷了,別怪他了。”
“就因為他把這些給我了?”我撲過去,手一抓一揚,文件在空中紛紛飛落,“我周衍雙何時稀罕過這些!”
“桑姐,他不懂我,你也不懂麽?”我跌坐在椅子上,渾身虛弱。
桑姐嘆氣,“阿雙,他來看你,看寶兒,阿婆是他找來的。周卓安一直暗中護你。我不知原因,但許家傑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我們也無權追問什麽。這是他名下産業還有一筆定額資金。你過過目吧。”
“他在哪裏?青崖幫今日發生了何事?桑姐,你不說,我自己去找。”
“阿雙,你總是這麽固執。我确實不知許老板在哪裏青崖幫一向與其他幫派甚少瓜葛,但自上次宏義幫鄧橫山暴屍于銅灣面廠,青崖生出諸多事端。許家傑恐怕也是困于此吧。如果你非要問,你應該問周卓安才對。”
她倒了杯茶,溫柔地牽過我的手,“阿雙,許家傑這次……這次如果不幸遭遇不測,如你所願。就過去了吧。以後重新好好過日子,好麽?”
“這話也是他說的?”
“我從未見他那般鄭重過。當日,他來這裏,我問他,為何不自己去給你。他說,他寧願你恨他!比起命,恨太不值錢了。”
我走出順德。
銅灣廣場已一片狼藉破敗,華表柱依然高高挺立,可是斜對面的商鋪和街景已被摧殘破壞,桌椅歪倒着,風旗丢落在污水橫流的溝裏。一只小黃觑見我,惶恐的對視片刻之後,“嗷”一聲夾着尾巴逃開了。
我定定地站在那裏。
緩慢行過兩條街道,是青崖的社堂。
走進去,沒有一個人影。門框是新生的刀痕,被劈開成兩半,堂前兩口黑色的大缸,已破碎成殘片,水流了一地。昔日歃血結盟、焚表結拜的地方,香火灰撲撲撒落了一地。
一道人影不知從哪裏閃過來,一下掐住了我脖子。附着的是一句髒話“死女人婆子,讓你有命來沒命走……”
我屏住呼吸,手摩挲到腰間,勃朗寧在手裏,槍口朝後輕輕一扣,聲音是悶鈍的,根本沒想象中那麽響亮的哨聲一般地清脆。
他向後倒去。
除了腹部的槍傷。他的臉上和身上也是血痕累累。想必是在做最後的掙紮,逮住一個活命的人,一起去閻王那裏做個伴吧。
這把勃朗寧是當年許家傑送我的,我從未想過拿他來殺人。也從未想過自己能如此冷靜鎮定地結果了一個人的性命。
蔣秉南找到我時,我剛剛從鼎泰回到花都。
他的身後還跟着另一人,戴着厚框的金邊眼鏡,西裝的樣式跟洋行經理人無甚分別,黑色的手提箱倒是讓人一下子猜到職業。
他專業精準地簡單介紹,“周小姐,找你不容易。這是所有的資産賬戶清單,麻煩您過目簽署。”
蔣秉南用手攔了下他。
我接過所有的牛皮袋,“能不能下禮拜您再來取。今日,抱歉。”
他點點頭。
“蔣秉南,能不能幫我找個人?”
“許家傑?”
“不。周卓安!”
他微沉頓了下,“好。”
清晨,便是《花都早報》——青崖宏義終于開戰,昔日繁盛至斯的鼎泰街如今成了人人恐懼的荒蠻地。昔日幫派之争波及的不僅是六堂,還有鼎泰的安定和百姓的生計。經過此次腥風血雨的惡鬥,青崖幫幫主殒命于銅灣倚洪樓,據說與當年宏義幫的鄧橫山之死如出一轍。
後面是各類小報,載述的是,宏義與興和、安慶歷來的勾連致使鼎泰和十裏銅鑼江湖惡雨、民不聊生種種。
報紙不知何時潤濕了一角,大片的淺灰色邊緣一圈深深的灰色。就像那日我看見他胸口的潤濕,到底是喝酒不慎灑落下來,還是……
我無心再翻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