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機吧?
出了一身汗,借我用用你家淋浴啊。等我用完就給你把大寶牽過去。
田騰飛給林宇軒回了短信。
他将淋浴調到水溫最低的一檔,剛打開,突然想起什麽,哆哆嗦嗦地拿起手機,又敲了幾個字。
小軒軒,早安。
好,你也早。
出一身汗是因為雞柳餅太辣嗎?我記得空調打得挺足的。
下次給我你少放點辣椒。
照這情況看,哪有下次啊。
林宇軒解鎖手機,來回看了好幾圈又放下。幾分鐘前田騰飛回了一連串短信說要出門去他那兒,他就拿不住手裏的筆了。
家裏離照相館在出租起步價外一點點,現在早高峰,大概開個二十分鐘怎麽也能到了。林宇軒在心裏細細盤算,算了兩遍發覺自己不太對勁,連忙搖了搖腦袋,把腦中的數字搖出去。
他又畫了兩筆,實在靜不下心。便拄着拐趴到窗邊看,看那輛熟悉的棕色卡宴有沒有停在照相館門口。
等了一分鐘,沒有。
兩分鐘,還沒有。
林宇軒幹脆走回工作臺前,拿起筆,強迫自己冷靜,再冷靜。
等到第三分鐘,耳機裏的歌放完了,切到下一首。
是田騰飛的聲音。
沒有伴奏,沒有音樂,田騰飛的聲音仿若大幕拉開的第一縷強光,百轉千回,唱“我愛你”。
林宇軒知道自己那一點定力也被揉到聲音裏,揉得粉碎,便絕望地扔下筆,将臺面上的圖揉成團,扔進垃圾筐裏。
耳機裏的田騰飛又唱了許多細軟的情話,最後是一錘定音的又一句“我愛你”。
林宇軒以拐代腳,金雞獨立,以扭曲的動作從垃圾裏拾回紙團,小心翼翼展平。
紙上畫着田騰飛好看的臉,大背頭,白西裝,手持鮮豔欲滴的紅玫瑰,站在雕花的拱門下,沖前方伸出手。
本來還有許多事可做,林宇軒偏偏選了八字還沒一撇的那件。
林宇軒猜田騰飛要結婚了,猜田騰飛結婚前肯定要拍婚紗照,所以他打算主動請纓,為對方記錄下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
他甚至開始畫婚紗照的設計圖。
他買來許多許多婚慶雜志,一頁頁研究,格外留心。在哪裏拍,怎樣主題,怎樣的布景,在他腦中簡直可以構成另一個世界。
只不過每一幅圖每一個場景,從頭到尾,唯有新郎一人,旁邊也都配了一行小字:執子之手,許你一世幸福。
這話肉麻得可笑,可笑得簡直可悲。
一定是前夜根本沒怎麽睡的緣故,腦袋才會發蒙,林宇軒想。
田騰飛就躺在他旁邊,他動都不敢動,僵了一晚上,一覺醒來手麻腳麻。好在起身時田騰飛沒醒,大寶也在床邊睡得香,林宇軒就給田騰飛蓋上光溜溜的肚子,扶着牆出了房門。
他記得田騰飛愛吃雞柳餅愛吃辣,可着勁給對方加了兩勺辣椒,一邊加一邊想,看你小子還敢不敢給我湯裏亂加白醋。
他倆做同學的那年,雖然林宇軒特別愛跟田騰飛搗亂,但田騰飛也不甘示弱。
田姓先生曉得林氏先生對酸毫無辦法,吃餃子從來不蘸醋,連橙汁那種程度都不行,某天就趁林宇軒放松戒備,往對方湯碗裏倒了半瓶白醋。
林宇軒當時只顧和同學說說笑笑,拿起碗就喝,灌了一大口下去,頃刻五官都挪了位。
接下來幾天,林宇軒天天托着腮幫子,嘴邊晶亮,都是被酸味刺激出來的口水。
“小軒,你不舒服啊?林老師說今天就下午一個客戶,實在不行你先休息會兒。”
打雜的大白看林宇軒愁眉苦臉,給他端了一杯咖啡。
林宇軒田騰飛從記憶中撥開些,再拉近時間軸,未來不遠的一點,指示他下午是照相館的老客戶拍生日紀念照的時間。
那姑娘名叫秦靜思,和林宇軒同歲,每年生日前都要來拍一套個人寫真,今年是第二十四年,從小到大的成長軌跡全都挂在館裏,像活體廣告,吸引來不少顧客。
若稍有差池,簡直是自毀招牌。
林宇軒哪敢怠慢。現在這種精神狀态,別說幹活了,待會兒不把人家姑娘叫成田騰飛,他都要燒高香。
“大白,如果待會兒有人來了,跟我講一句。”說完林宇軒就窩到更衣室,蜷在沙發上,合上了眼。
不知睡了多久,林宇軒隐約聽到有動靜,起身來看。
田騰飛來了,就站在他不遠處,一副高一時的模樣,周身帶着光,背景一片模糊,林宇軒分不清這是照相館,是高中的教室,還是當年藝術節展出作品的禮堂。
林宇軒向前兩步,發覺自己穿着洗舊的白帆布鞋,映在田騰飛眼裏的影子也只得十五歲。
他覺得奇怪,放緩腳步,似是而非地叫了一句:“田騰飛?”
沒想到對方回過頭,答了句“哎”,便笑了出來。田騰飛指着牆,沖林宇軒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甘心地講:“你幹嘛把我拍得那麽醜。”
“我覺得挺好看。”林宇軒站到田騰飛身旁,輕聲說道。
照片裏田騰飛挎着吉他縮着背,雙手捧一塊桃酥往嘴裏塞。他臉鼓鼓的,活像只囤貨的齧齒動物。
“哎我說小軒軒,這麽醜你都說好看,不會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吧?”田騰飛勾過林宇軒肩膀。
林宇軒試了好幾次都撣不掉挂在身上的人,便白了對方一眼:“我要是會喜歡你,明天太陽就從西邊升起來!”
“在金星上,太陽天天從西邊升起來。”田騰飛靠近了點,頭高興地來回擺,發梢蹭到林宇軒脖子,蹭得他心裏發癢。“這麽說小軒軒天天都喜歡我嗎?”
天啊,怎麽能有這麽可愛的人類!林宇軒的大腦都要爆炸了。他無暇思考,又不知道怎麽回答,田騰飛仗着理科比他好,經常能辯得他啞口無言。
他想順着田騰飛說是,說我真的天天都很喜歡你,可他突然想起教導主任這些天在學校裏抓了好幾對現行,而且又是叫家長又是要寫檢讨書,一鬧就全校皆知了。雖然學照樣上書照樣念,卻總少不了被人指指點點。
林宇軒可不願意影響到田騰飛的生活。
“行了,我要喜歡上你,隕石明天就撞地球了!”
講完,林宇軒心虛地看向別處,看看天,才直視田騰飛。田騰飛沖他笑着,臉上沒有一絲嬉鬧,眼中有湖有海,深不見底。林宇軒心裏咯噔一下,連忙反勾住田騰飛,沒想到田騰飛離他不算近,他差一丁點,只一丁點的距離,沒有勾到身旁的人。
林宇軒這才看清田騰飛的姿勢:踮着腳,手腳張開,張成一片薄薄的紙,凝固在時空中,任他怎麽叫都沒反應。
“田騰飛,你聽着!我不是那個意思……”
周圍變得喧嚣。有人唱歌,有人吵鬧,可林宇軒不知自己耳朵幾時那麽好用,他聽出來田騰飛的聲音。
就在他耳邊,不厭其煩地說“小軒軒快起床”。
當然是田騰飛,林宇軒想,全天下大概只有那一個人了解自己起床氣有多嚴重,有多可怕。田騰飛聲音太溫柔,像桃源鄉,甘願讓人溺死其中。
林宇軒想長睡不醒,想聽一遍又一遍,想把這聲音刻在記憶裏,刻在骨髓中。因為他丢掉過一次,現在好不容易找回來,卻不再屬于他。
“這不是小飛嗎?你怎麽來了?”
在遙遠如同背景的聲音中,一句話格外清晰。
林宇軒猛地睜開眼,挺起身,一時分不清眼前是夢還是現實。他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除了舉着手機的大白,他只看得到照相館的老板林一鳴和一旁乖乖吐舌頭的田大寶。
哪有田騰飛的影子?
可田騰飛的聲音分明回蕩在店內:“小軒軒快起床,小軒軒快起床……”
林宇軒找了半天,才尋到聲源。
大白手裏的手機晃,田騰飛的聲音也跟着來回晃。林宇軒臉一沉,掀開身上的毯子,以三步上籃的姿态奪過手機,沖話筒喊了句“田騰飛你在哪兒”,卻發覺對面根本沒回應,聲音仍在機械地重複着,叫他起床,不厭其煩。
大白被林宇軒的氣勢吓怕,連忙躲到林老板身後,将近一米八的他縮成了一團。他小心翼翼地講:“這是田先生特地為你錄的,說你有起床氣,要一遍遍小小聲叫醒,要不你會發脾氣……”
“說好的有人來叫我起床呢!”
“他不讓……”大白滿臉委屈,心想,林宇軒肯定沒見過田騰飛眯着眼扯開嘴半個身體弓起來的壓迫感。
田騰飛,淩厲起來是用眼神可以殺人的那種。
哪能不答應啊?
“他、他不讓你就不聽我?!”林宇軒一聲比一聲高,嗓子快破了。
大白眼神恍惚不定,根本不敢直視林宇軒。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