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夫君面薄害羞 定會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師姐雖是女子, 可身量極高,又素來不似一般女子一樣梳妝,只簡簡單單地以綢帶束發或以玉簪挽發, 衣着更是簡單到極致的內門弟子規制衣衫, 連出了宗門了都沒能例外。
只要師姐自己不扒開衣衫證明自己是女子, 她這樣窩在他懷裏,喚他夫君,是絕對沒人會知道她在騙人的。
三人本就置身熱鬧的街道上, 鳳鳶又故意哭得極為凄慘, 漸漸就有人圍着三人指指點點起來:
“公子和小公子長得這樣像, 怎麽會不是父子呢?”
“仔細看看,真的好像。”
“何止是好像!簡直就是一模一樣!這要不是父子, 那什麽才是父子!”
鳳珩拎着幾盞兔子花燈, 乖巧地被鳳鳶牽着,聽聞旁人說他和蒼栩長得像,他便擡眸看向被鳳鳶抱住的蒼栩。
他的目光一路上移, 見得鳳鳶緊緊地抱着蒼栩的腰身, 火紅燈光映照下的眼睫微顫, 掩蓋住了眼睫之下的晦澀。
他知道她親近洛迦, 可不僅僅是洛迦,她也親近她的這位師姐。
微頓片刻,他的目光繼續往上, 便瞧見了蒼栩此刻的容貌。
蒼栩和鳳珩并不相似,但兩人都有意幻化了容貌後, 倒是真的有幾分相似了,尤其旁人又是受鳳鳶話裏的影響,下意識地覺得兩人是父子, 就越看越像。
“瞧瞧,瞧瞧,小公子在看公子呢,那可憐兒樣哦,這位公子看着一表人才的,怎麽就是個抛妻棄子的主兒呢!”
見着鳳鳶抱着蒼栩泣不成聲,鳳珩又可憐巴巴地望着蒼栩,已經有女子取出錦帕就要哭了起來。
“兩人哪裏像了?”有男子看不得女子這副哭哭啼啼的樣子,厭煩地道,“就那女子說孩子是那位公子的,你們就信了?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偷了人!”
“怎麽不像了?大夥兒看看公子和小公子的眉眼,怎麽就不像了?”立即就有人聽不慣這男子難聽的話,反駁道。
“怎麽就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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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不像了?你們這些男人就會幫着負心漢說話!”
衆人漸漸吵了開來,連一旁的雜耍也不看了,就盯着蒼栩、鳳鳶和鳳珩三人看。
蒼栩清修數百載,何曾這樣被人用鄙夷打量的眼神圍觀過,人群裏罵他“負心漢”的人越來越多了起來,還有人在認真勸他不要“抛妻棄子”。
尤其窩在他懷裏的鳳鳶聽着耳邊愈演愈烈的争吵,還故意借機用錦帕拭去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淚時,惡劣地向他笑了笑,然後又情真意切地哭道:
“夫君曾許諾過妾身,要與妾身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也說過要永遠都相信妾身的,如今怎就因為那些奸|人的挑撥,就這樣懷疑妾身呢!”
鳳鳶這話一出,不少女子便如感同身受一般,哀哀地哽咽,責罵蒼栩的聲音也就更濃烈了。
即便是本朝民風開放,可到底是男尊女卑,女子依附于男子而在,為妾侍悲哀,為正妻也悲哀,曾經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男子口頭間的許諾,最後或迫于所謂的現實,或因女子年華老去,那許諾也就随之煙消雲散了。
不知是燈火的緣故,還是衆人責罵的緣故,蒼栩面色都泛起了一層薄薄的紅。
鳳鳶暗笑的同時又加了一把火,誰讓師姐素日裏都一副不染人間煙火的模樣呢?好不容易被她逮住一次,不戲弄戲弄怎麽行?
“妾身生阿珩的時候壞了身子,不能再為夫君添子嗣——”
她正要哀哀地啜泣,可這次才一出聲,唇間便發不出聲了。
鳳鳶錯愕地仰頭望向蒼栩。
蒼栩也是在對上鳳鳶驚愕的目光時,才陡然間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竟然本能地覺得掐訣太慢,在她開口的那一刻,猶如被什麽蠱惑了一般,竟然就那樣用手封住了她要出口的話。
指腹下盡是溫軟,那溫軟的氣息仿佛在一瞬間化作滾燙炙熱的焰火,與她身後漫天的煙火一同嘭然綻開,連凜冽的寒風吹來都拂不散他指腹和心裏翻滾着的灼熱。
圍攏在周遭的人見着蒼栩這樣堵住鳳鳶的嘴,本是抹着淚的女子都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看看,公子這不是這麽在乎夫人嗎?”
“我看吶,這分明就是夫妻倆鬧別扭呢,哪裏是不信夫人的樣子?”
“就是就是,看看夫人不過是說自己身子壞了,公子就這樣着急,哪裏是不在乎了?”
衆人的責罵聲因為蒼栩的動作,轟然化作了調侃的調笑。
蒼栩如觸火般,極快地縮回了手,白玉似的冰涼耳尖已在寒風裏悄然染上了雪地梅花般的殘紅,可見着她錯愕不已的模樣,卻還是極力鎮定着,嚴厲了聲音訓斥道:“修士孕育子嗣時傷了身子是大事,怎可如此胡言亂語!”
約莫是因為修煉的緣故,修士是極難有孕的,而若是女修士有孕後,又在生産時壞了身子,傷的不僅是身子,更是可能造成修為大跌。
這也是蒼栩在聽見鳳鳶竟然拿生産壞了身子調笑他時這樣慌張的原因,雖然鳳鳶只是一句玩笑話,可他卻本能地害怕,害怕她今日口無遮攔地說出這樣的話,來日她若是生産時應驗了可如何是好?
鳳鳶也在最初的錯愕後意識到,一向不與人接觸的蒼栩這樣攔住她是因為緊張她,然而她根本就不在意,畢竟她才不覺得自己真的會和誰結侶。
都沒道侶,她去哪裏生孩子?
不過師姐這副緊張的樣子,倒是真的難見,她得意忘形地窩進他懷裏,壓低聲音道:“師姐安心啦,我又不生孩子。”
想了想,又覺得這樣放過師姐太不劃算,于是她又極為惡劣地道,“不過如果是師姐的孩子,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鳳鳶仰頭看着蒼栩,雖然蒼栩現在易容了,她卻仿佛能看見那張臉之下冷寒端方如清風孤月的容顏。
她仔細想想,覺得師姐若真是男子,能和師姐結侶倒是真的極好。
師姐雖是性子清冷了些,可就是這樣的性子才不會沾花惹草呀,而且師姐雖然口頭上不說,但卻會從行動上關心人,比那些口頭上花花的人好了不知道多少。
尤其每次逗這樣色厲內荏的師姐,她都極有成就感,要是一直和師姐在一起,想想都覺得每天都會好有趣!
鳳鳶不過又是随口一說,鳳珩心頭卻是莫名跳了一下,分明是滿城的明亮燈火,他的目光卻更加晦澀。
即便蒼栩是女子,他也不喜歡她開這樣的玩笑。
她說過會一直陪着他,不會有道侶,怎麽能和人開這樣的玩笑?
蒼栩更是陡然間面赤耳紅,還好燈火映照之下看不真切。
可他卻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燒灼着的臉,又在垂眸間見着來鳳鳶那極為惡劣的笑,他便不由得撐起一層薄怒:“鳳鳶!”
蒼栩面色上的紅雖是不明顯,可他膚色極白,衆人也隐隐約約見着了些變化,就更加笑出了聲:
“公子這是害羞了!”
“我還是第一次見男子這樣害羞呢!”
“可不是嘛!這樣的男子怎會是負心漢呢!”
“看看人家夫妻倆正在說悄悄話呢,指不定已經和好了,大夥兒都散了吧,都散了吧,再看下去,這位公子只怕都要羞赧得鑽地縫了!”
這話一出,衆人一時間都哄笑起來。
鳳鳶就知道蒼栩絕對要發怒了,他發怒也就絕對只有這麽兩個字。
不過眼見着師姐的面色越來越紅,眉心也越蹙越緊,可又緊繃着不知如何向衆人解釋的模樣,她就知道不能再逗了,一手抱起小白團子,一手牽着蒼栩便跑出了人群:
“有勞諸位關懷,方才都是妾身錯怪了夫君,還請諸位不要再笑妾身的夫君了,他最是面薄,經不得笑的!”
雖然不能再逗了,但是也不能這麽輕易放過師姐不是,還是要讓其他人調笑調笑師姐的!
鳳鳶的話散在嘭然綻開的煙花裏,三人身後随之傳來衆人又一陣哄笑之後的安慰聲:
“夫人放心,我們都知道公子面薄,一定不會笑的!”
“對對對,我們都不會笑的!”
然而随着下一朵煙花綻開的就是一陣衆人的大笑。
蒼栩被鳳鳶拉着,狼狽地跑在街頭,身後大笑之後,是有女子的祝福:
“夫人定會心想事成,和公子一生一世一雙人,和小公子一家人順遂安樂一生的!”
有成串的燈籠被風吹起,飄在了鳳鳶和蒼栩眼前,迷離了前路,鳳鳶毫不猶豫地揮開火紅燃燒的燈籠,然後完全沒有因為自己騙人而愧疚地接口道:“多謝姑娘祝福,一定會的!”
蒼栩本就是被迫被鳳鳶拉着跑路的,聽聞鳳鳶竟然這樣回應那姑娘,本就薄紅的臉,霎時間都紅透了,連鳳珩窩在鳳鳶懷裏緊緊盯着他都沒察覺到。
鳳鳶一手抱着鳳珩,一手牽着蒼栩,跑了好久,連蒼栩讓她停下都不聽,直到跑出了那群圍觀他們的人,才停了下來。
蒼栩何曾被人那樣指指點點過,又何曾這樣狼狽地在街頭跑過。
他本是能掙脫她的,可她面上都是笑,又傾注了靈力握着他的手,他若是要掙開,免不得也許會傷到她,因此也就一直任由她這樣抓着,完全沒有儀态地跑遍了整條街。
只是鳳鳶一停下,他便立即站直了身體,挺直如雪中銀松,端方似風中墨竹。
他端肅了臉色:“阿鳶,你——”
鳳鳶喘了口氣,立即在蒼栩開口前打斷了他:“師姐,你是不是想說我這麽跑是沒規沒矩?”
她站到他身邊,“師姐可別忘了方才是誰救你出來,讓你免遭圍觀的!”
當然,她是不會說他被圍觀的原因是她的!
“師姐可不能不知道感恩啊!”她反客為主地控訴道,又順手塞了一只糖人到他口中,堵住了他要開口的話。
對付師姐的怒氣還不簡單嗎?直接轉移他的注意力就夠了!
這是她之前買的,現在她真是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地買了糖人,不然都沒東西堵住師姐的嘴。
趁着師姐拿被塞在嘴裏的那只糖人,她又把另一只糖人給了小白團子:“吃吃看,很甜的。”
小白團子看了看蒼栩手上那只糖人,又看了看鳳鳶遞過來的糖人,到底是松開了緊握的手掌,把糖人接了過來,可卻沒開口說話。
鳳鳶沒察覺到什麽異樣,只是笑着揉了揉小白團子的頭,然後就繼續看向蒼栩,笑眯眯地問,“師姐,甜嗎?”
即便已經很快取出口中的糖人了,可鳳鳶那一口塞進去,還是把蒼栩塞得滿口都是融化的甜。
偏偏她又在這個時候湊過來問他,他握着手中的糖人,正要開口,臨仙河上的燈樓從原本的熠熠生輝,驟然大亮,幾乎照亮了半邊夜幕,更多的煙火也在同時璀璨地綻放于蒼穹之下。
煙火在夜空中絢麗綻放,燈樓在夜幕下輝煌成火,煙火與燈樓交相輝映,流光溢彩。
鳳鳶轉頭望向了漫天的焰火和大亮的燈樓,低頭問懷裏的小白團子:“是不是很好看?”
煙火和燈光映亮了滿眼,也映亮了鳳鳶的容顏,鳳珩輕輕點點頭:“好看。”
蒼栩握緊手中的糖人,沒有看遠方,只是轉眸看向抱着鳳珩的鳳鳶,見得她已經低下頭,細致地取出一方錦帕為鳳珩擦拭吃了糖人的唇角,并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他。
他眼裏的冰寒在那璀璨奪目的煙火中慢慢融化,燃起絲絲縷縷的溫度。
可也就是在他凝視着她的時候,一直低着頭的她卻忽然轉過了視線,看向了他。
蒼栩有那麽一瞬間是慌亂的,連眼裏的神色都來不及收斂,就對上了她看過來的目光。
燈火很暖,竟然把師姐的目光都映暖了,鳳鳶詫異的同時又笑着道:“師姐也覺得很好看吧?”
蒼栩凝視着鳳鳶面容上的笑與煙火一同綻放,忍不住沒有再避開她的目光,輕輕道:“嗯。”
鳳鳶臉上笑意更深,“能讓師姐你都覺得好看,還能笑起來,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她也取出一只糖人咬起來,“不過師姐你怎麽也來了世俗界啊?”
她可不覺得師姐是來世俗界過上元節的,開口問問又有什麽奇怪的?
她可真是個完美帶偏師姐注意力小達人!
“追查一個人。”煙火還在繼續,鳳鳶卻已經重新低下了頭,蒼栩看向手裏的糖人,眼裏的灼熱漸漸褪去。
他是為追查蒼浔來的。
他收到消息,世俗界的洛陽是蒼浔消失前最後出現過的地方,所以他來了此地,可來了洛陽許久,除了遇到些修為低微的邪祟,卻始終沒找到蒼浔。
蒼浔就像是真的身死道消了一般,在數年前便再無任何音訊。
他握緊掌心。
鳳鳶疑惑:“找人?找什麽人呀?”
竟然都找到了世俗界來。
蒼栩看了眼鳳鳶,道:“一個很久不見的故人。”
九華天尊蒼浔,倒也的确算得上是故人。
“故人?”鳳鳶更驚訝了,師姐竟然還有故人?
她湊了過去,“我認識嗎?”
蒼栩搖頭:“你不認識。”
也不用認識。
他沒等她再開口,便徑直問她道,“你呢?怎麽和阿珩來了世俗界?”
不認識就沒意思了,而且師姐明顯一副不想提及那人的模樣,鳳鳶也識趣的沒再追問:“正好是上元節,我是帶阿珩來洛陽看熱鬧的,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到師姐你!”
她開心地笑,“正好我們仨可以一起過上元節了!”
好不容易遇到師姐,她說什麽也要拉着師姐一起過上元!
她問小白團子:“三個人更熱鬧,是吧?”
小白團子盯着手中的兔子花燈,而後頗為乖巧地點頭,也遮住了眼裏一閃而逝的不喜:“嗯,和師尊、師伯一起過上元更熱鬧,可以一起放花燈!”
“還有天燈!”鳳鳶補充道。
她拉住蒼栩,可憐巴巴地道,“師姐,你看,我和團子都想和你一起過上元節,你就這麽狠心地要抛棄我們母子倆,做那抛妻棄子的負心漢嗎?”
“鳳——”
鳳鳶趕在蒼栩開口之前又截斷了他:“好好好,不是抛妻棄子,是抛師妹棄師侄!”
“我——”
“就一晚,一晚!”鳳鳶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就今晚陪師妹和師侄過上元嘛!我保證明日就不纏着師姐你了!”
她高舉起手就要發誓。
小白團子也仰頭看向蒼栩:“師伯就答應師尊和阿珩吧!阿珩會很乖的。”
蒼栩還是沒說話。
鳳鳶拽住蒼栩的衣袖:“師姐!師姐!你就答應我嘛!你看團子都求你了!團子也想和你一起過上元了!”
見得蒼栩還是不開口,她更加可憐兮兮地道:“師姐是不是讨厭我和阿珩了!”
本是一直沉默的蒼栩立即否認道:“沒有。”
他怎麽會讨厭她?
“那怎麽不陪我和阿珩過上元呢?”
蒼栩垂眸看着鳳鳶。
他不是不想和她一起,可若是放任自己一次,也許今後就會放任自己無數次。
“既然師姐不讨厭師妹和阿珩,就答應嘛!”她就拽着他的衣袖,死活不放。
按照她這些年來琢磨的師姐的性子,他不說自己為什麽不肯跟她一起,那絕對就是沒事。
既然師姐沒什麽事,她怎麽也要拽着師姐一起過上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