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所謂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只是他并非是看向她, 而是看向了雲況:“進之,你可是決定好了?”
這次,洛迦依然是喚的雲況的表字。
同一時間, 曲柏舟和曲桑的目光都落在了雲況身上。
來斷仙崖之前, 洛迦便已經将他允許了雲況入斷仙臺陪慕南枝的事告知了二人, 因此兩人自然知道洛迦在問雲況什麽。
曲桑看了眼自從得知慕南枝被關入清規殿後便一直面色極差的雲況,又看向望着洛迦的慕南枝,不由得微蹙了蹙眉, 面色一片冰寒, 但到底是沒有開口。
情之一字, 一旦沾染上,縱然是心性寡淡的修仙之人, 也會難以自控, 因此阿況如何決定她不會幹涉,只是南枝未免過于膽大妄為,現在還敢這般看着師兄。
曲柏舟則因看着雲況毫不猶豫便跪了下來而面沉如墨, 他在雲況開口之前沉聲道:
“雖則你身為玄微的弟子, 該很是清楚斷仙臺之于你意味着什麽, 玄微也應當已經再三告誡過你, 但本尊身為你的師伯,最後再問你一遍,斷仙臺雖不受天罰, 但亦無靈氣供你修煉,而且斷仙崖之中的天罰之力也會反噬到斷仙臺之上。”
他深深看着他:“你該明白, 雖只是反噬,但亦不可小觑,修為大跌是必然的, 如此,你可依然還是決定要入斷仙臺六十載?”
雲況眼裏映着慕南枝蒼白着臉色向他搖頭的模樣。
他對着她輕輕笑了笑,便義無反顧地跪下叩首:“弟子知曉,望掌門師伯、師尊、師叔成全弟子。”
他一直知曉吱吱傾慕師尊,可師尊又如何是會動心之人?
這次她犯下的是大錯,可也許也是一個可以重來的機會,他會陪着她,不是想她愛上他,他只求她不要再如此心懷執念,傾慕一個完全不可能愛她的人至生了如此深的心魔。
眼角餘光裏便是那曳地的雪色,寬闊的雪色衣袍逶迤于極冷的青灰色地面之上,如沉着霜寒的松雪散于萬丈寒冰之上,至冷至涼,可自那雪色之上的、能充盈修士靈氣的靈息又絲絲縷縷彙入體內,如能暖人心扉。
他直起身後,又深深叩首于那雪色之前:“師尊在上,不孝弟子雲況,拜入師尊門下數百載,未能盡孝于您膝下,此乃罪一;近月餘來,弟子愚鈍不知錯,不明真相前後都為着南枝數度冒犯怨怪于您,有負您養育教導弟子之恩,此乃罪二。今弟子知錯,不敢奢求師尊原諒,只望六十載後,弟子還能盡孝于您身前。”
他那日裏被吱吱出事的消息沖昏了頭腦,竟是言語間怨怪起師尊來,若非師尊寬和仁慈,便是憑他對師尊的冒犯,也該去清規殿請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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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鳶并不奇怪雲況會向洛迦賠罪,二師兄并非是無腦之人,那日裏會那樣沖動,無非是還未完全了解實情,又一時之間因着小師妹被逐出師門而失了冷靜,才會在言語間有些冒失,人在極端不冷靜的時候,會做出什麽舉動都不奇怪。
因此她只是看了雲況一眼,便移開了視線,看向洛迦。
洛迦看向跪在他身前的雲況,平靜地道:“世俗中大多人都會在情急之下犯錯,這是人之常情,為師并未責怪于你,但為師亦希望你這六十載即便不能修煉,可至少當做到曉悟自身,盡己之力脫離人之世俗。”
“弟子謹記師尊教誨。”雲況再叩首道。
洛迦應下後與曲柏舟、曲桑微颔首示意,便看向了容鶴洲:“鶴洲,開啓陣法,送阿況和慕南枝入斷仙崖吧。”
“弟子遵命。”容鶴洲向曲柏舟、洛迦、曲桑執禮後便翻手開始掐訣。
自結界打開後,斷仙崖上的風雪不斷吹來,直至容鶴洲開始掐訣,那冰寒似是刺骨到了極點,可忽而之間,冰寒消散無蹤,随之而來的是一股充盈的溫暖氣息。
鳳鳶也感受到了,若有所思地望洛迦了一眼,便繼續看向慕南枝與雲況。
雖是相距極遠,但她還是能完全看清小師妹面上未幹的淚痕,甚至她眼裏安安靜靜卻空寂到茫然絕望的神情,她也能看得清晰,随後她便看見小師妹緩緩地阖上了眼,眼淚也随之滑落。
大師兄雖曾告訴她小師妹的情況好了些,可如今看來,也的确只是好了些,但一看見師尊,小師妹似乎還是和那日在藏雲閣沒有多少差別。
終究是放不下。
那一滴淚滑融化在風雪之中時,鳳鳶到底還是忍不住看了洛迦一眼,卻見他自始至終都未曾轉過頭,更別提看慕南枝。
她知道師尊這般做是為了小師妹好,是為了絕小師妹的念頭,可卻還是心裏沉重,不是覺得師尊無情,而是覺得世事弄人。
風越來越大,慕南枝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那紛飛的風雪之中。
鳳珩見着慕南枝消失的同時,鳳鳶身上的氣息越發低沉,他微眨了眨眼後,似是不解地看向鳳鳶:“師尊,師叔是去哪裏了呀?”
鳳鳶沒想到小白團子會突然在這時候出聲,對上小白團子那雙困惑的大眼睛時,本是有些低落的情緒陡然間被打斷。
斟酌了會兒言辭後,她告訴他:“師叔犯了些錯,被師祖罰了,要入斷仙崖思過六十年。”
懷裏的小白團子想了會兒,又問:“很嚴重嗎?不能像師尊犯錯後被師祖罰不能吃飯一樣解決嗎?”
還沒回答便隐約感受到了洛迦看過來的目光的鳳鳶:“???”
她心裏的沉重真的是在頃刻之間消散無蹤了,她甚至懷疑小白團子是不是故意這時候提起這茬!
小白團子,你自己反省一下,你怎麽回事!不都說小孩子記憶不好嗎?你怎麽還記得這茬事?!
你這不是要你師父我的命嗎?竟然被師尊聽到了我在背後編排他!
正在她頂着洛迦的目光想努力向小白團子,實則向師尊洗白......哦不,解釋自己時,便感受到身上屬于洛迦的目光轉開了。
她提着的心卻沒能放下,雖然師尊不會因此把她如何,但被師尊聽到她撒謊撒到他身上,總歸是尴尬的。
雖然好像也不算撒謊,畢竟前些時日師尊沒給她準備吃食的事情,她還記得呢!雖然就這麽一次,但那也是罰了!
所以她也不算編排!
她這樣安慰自己。
不過想是這樣想,她還是試圖挽救一下:“師叔犯了很大的錯,所以師祖才不得不罰她思過,若是尋常,師祖是不會罰師父和師叔餓肚子的。”
希望師尊能感受到她的求生欲!!!
小白團子聽後,卻是又疑惑地問:“師叔犯的什麽錯呀?”
慕南枝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于斷仙崖結界之中,鳳鳶對上了雲況看過來的目光,兩人目光對視了片刻,她無聲啓唇道:“二師兄好好照顧吱吱的時候也記得照顧好自己,保重。”
雲況笑了笑,傳音回她:“師兄會記得的,前些時日多謝阿鳶陪我,希望師兄出來的時候,阿鳶已經追上我的修為。”
最後一字輕得幾乎消弭于風雪之中,鳳鳶卻聽到了,兩人對視輕笑的那一刻,雲況的身影也開始消失。
她便看着那與風雪混于一處、開始透明的身體,回鳳珩道:“慕師叔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甚至因此而釀下大錯。”
鳳鳶的聲音很淡,鳳珩仰頭望着她,入目的便是她淡如水墨的容顏。
也許是跟在洛迦身邊久了,鳳鳶不言不語時,一身氣息悠遠空寂到似無法觸摸,溫柔又疏離,他這樣望着她,更是看清了她眼底極涼的冷淡:“愛上不該愛的人?”
雲況身影徹底消失時,鳳鳶便低下了頭,也對上了小白團子那雙濕漉漉的眼睛。
小白團子眼裏的澄澈讓她又想起了往日的小師妹,她看着這樣一雙眼睛,緩緩地、似是安撫地道:“是,慕師叔傾慕師祖,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弟子傾慕師尊,甚至想嫁與師尊,是大逆不道、欺師滅祖之過,何況她還因此而洩露了宗門秘密。”
她道:“于公于私,師叔都該被罰。”
她的眼裏浸着夜色般的暗,細碎的雪色墜落眼眸間,更襯得她眼裏的墨色清冷而疏遠,這種冷寒甚至仿佛在她本是溫暖的懷裏氤氲開來。
鳳珩攥着鳳鳶衣衫的手太長時間露在外面,有些冷了,他縮了縮,想把手縮進袖中,卻似乎冷得有些僵了,試了好些次才縮了回去。
正在他張了張嘴,想開口時,她卻又笑着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雖然慕師叔做錯了,但只要她能悔過,能醒悟,都可以重新開始,阿珩能明白師父的意思嗎?”
她真是個好師父,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記教導徒弟!
她簡直都被自己的盡職盡責給感動了!
小白團子望着那雙溫柔的眼,分明是溫和的,卻又似乎透着絲絲縷縷的濕冷之氣,衣袖之下,他攥着她衣衫的手緊了緊,試圖避開那冷寒:“能明白的。”
鳳鳶欣慰地笑了笑,揉了小白團子的頭一下:“雖然希望我們阿珩能知錯改錯,不過師父最希望的還是我們阿珩可以少犯錯,畢竟有些錯可以悔過,可有些錯卻是沒辦法彌補的。”
她問:“所以阿珩可以答應師父,盡量少犯錯,更不要犯不可彌補的大錯嗎?”
小師妹縱然可以悔過,可畢竟空耗了如此多壽元進去,尤其六十年後小師妹到底能不能放下也未可知,若是放不下......
她也無法預料那樣的情況,只希望小師妹能看清、放下吧。
情之一字到底傷人,若是可以,她倒是希望自家小白團子可以不沾染情愛。
修仙一途,不沾染情愛也許會輕松許多。
但是......
她又看了看自家小白團子的臉,随後頗為擔憂地嘆了口氣。
小白團子這還沒長大都長得這樣妖孽,要是長大了還得了?只怕到時候即便是他自己沒那個心思,也會有不少狂蜂浪蝶自己撲過來的。
分明小白團子還沒長大,鳳鳶卻突然之間有了種我家兒子要早戀了我該怎麽勸他不要早戀的心塞。
小白團子想了會兒,問:“什麽是不可彌補的大錯呀?”
小白團子這樣一問,鳳鳶也愣了下,這個她倒是沒想過,畢竟拜入宗門一百多年以來,她還沒見過誰犯過那樣大的錯。
但既然小徒弟都問了,她總不能回答不知道吧?這像一個溫柔嚴師能說出來的話嗎?!
人設絕不能崩!
她誓死不當哈士奇!
于是她仔細想了片刻,鄭重地回他:“勾結魔修就是不可彌補的大錯,知道什麽是勾結魔修嗎?”
“知道。”小白團子乖乖地點點頭,“阿珩不喜歡魔修,一定不會犯的。”
“我也知道我們阿珩這麽乖這麽聽話,一定不會犯的。”聞言,鳳鳶開心地笑了,便在送慕南枝和雲況入了斷仙崖、等洛迦三人離開後,帶着鳳珩離開了。
她本是想和大師兄一起走的,哪知道大師兄還有事沒處理完,根本不能和她一起回衍蒼閣。
容鶴洲的确有事,他目送鳳鳶抱着鳳珩離開後便要繼續去追查那魔修之事,然而還沒動身,便感覺到了身側熟悉的氣息。
暗衛出現得悄無聲息。
容鶴洲看向暗衛,暗衛便立即道:“回禀公子,您吩咐的事已是查到些頭緒了,屬下帶人仔細排查了梵城近七月來的人員出入,基本可以确定鳳小姐并未去過梵城。”
“沒去過?”容鶴洲問。
“是。”暗衛回道。
須臾後,他道:“好了,我知道了,繼續查吧。”
他吩咐道,“記住,查到任何消息都必須由你親自來向我禀報,不可用任何法器傳訊給我。”
“屬下遵命。”暗衛領命後便離開了。
容鶴洲卻是在原地站了許久,阿鳶在騙他,為什麽要騙他?
他負手看向層巒疊嶂的遠山,山體是碧綠之色,一片生機盎然,分明一片冷寒,卻看不出絲毫蕭疏之态。
若非是查錯了。
那便是阿珩的身份有問題。
還是說,鳳珩便是秦氏遺孤。
他驀然想起了鳳珩的面容,那張臉無論看多少次,的确都像極了秦珺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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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慕南枝和雲況入斷仙崖後,鳳鳶雖是有些感慨,卻也在三日後辭別洛迦、蒼栩,帶鳳珩下山了。
她似乎生來便比旁人的情感淡泊,因此她雖是心疼小師妹,也會盡己所盡之力幫小師妹,可也僅止于此了,何況比起小師妹,的确是小白團子更重要。
小師妹之于她是同門情誼,雖說她算是看着她長大,可她三天兩頭出去歷練,加之小師妹更多時候是跟在師尊身邊,因此也僅僅是不算淺的同門情誼罷了,擔憂之後也能平靜地擱置,可秦氏一族不同。
尤其小白團子身上的謎團還未解決,靈根也還沒重塑,這些問題總是要一一解決的。
她有想過去問師兄和師姐,小白團子到底是不是雙重人格,畢竟他們的腦子可比她好使多了。
但她又想了想,大師兄肯定是不能問的,若是問了,小白團子的身份很可能便藏不住了,三師姐不知秦珺璟之事,倒是可以問,可師姐都能被她輕而易舉地騙過去,真的可以看出小白團子是不是雙重人格嗎?
這估計有點難度啊!
果然師姐的高智商冰美人兒人設都是師門給吹出來的假人設嗎?!
要不是玄天宗不需要靠師姐招徒弟,她都要懷疑這是哪個野雞宗門為了打招生廣告故意搞的虛假營銷了!
至于謝師兄和其他人,這就更不能問了,謝師兄是聰明,可他和大師兄和師姐是一夥兒的啊,謝師兄知道了不就等于間接告訴了大師兄嗎?
所以想來想去,還是只能自食其力。
生活不易。
鳳鳶實在忍不住地嘆了口氣。
嘆氣歸嘆氣,可能重塑靈根的靈植還是要找的。
不過此行的重點不在于找靈植,而是要帶小白團子散散心,讓他看看世間還是有美好的,可別再吓她了!她不驚吓啊!
因此下山後,她并未急着去找靈植,而是尋了個她記得的修士城池裏,她覺得地理風情都不錯的地方,準備在那裏玩幾天。
當然,她可不會傻到對小白團子說是玩,而是告訴他,他們要路過這裏,順道在此休息。
趕到雲城時已是兩月之後。
鳳鳶不記得原書裏的修真界是如何設定的了,但就她所知,她現在所在的這個世界,幅員頗為遼闊,大到她到區區一個雲城,還是用飛的,雖然走走停停了吧,但也都飛了整整兩個月。
就,離譜!
就她所知,這個修真界共有七大洲,大大小小的修仙門派無數,修真家族更是數之不盡,但現如今占據七大洲的最大修仙門派與宗族便是,玄靈洲玄天宗、伽羅洲須彌寺、瀾川洲淩雲派、西雲洲元明門、北海洲容氏、東域洲軒轅氏、南霄洲白氏。
又因為玄天宗由洛迦親自鎮守,因此其餘六大修仙宗派與家族便不約而同地以玄天宗為首。
她這次來的雲城便是伽羅洲裏離玄靈洲最近的一座小城池,靈氣不算充裕,但勝在風土人情極好,畢竟是那群佛修的地界,佛修平和,佛修所管轄的地界又能鬧騰到哪兒去?
因此她帶着鳳珩到了雲城,尋了處客棧住下後便隐匿了氣息安安心心地找吃的去了。
想到許久沒出來了,她特意尋了個人多的酒樓,想順便聽聽仙門最近有沒有什麽八卦。
事實證明,這種人多的酒樓裏,縱然是清心寡欲的佛修的地界,也是八卦滿天飛的。
她才坐下沒多久,便聽到已經有人開始八卦了:
“最近好像也到了北海容氏收徒大測的時候了?”
“你怎麽突然想起來問容家?”有人疑惑地反問。
“這不是我家那個不争氣的逆子錯過了玄天宗的收徒大測,正好容家要收徒了,我便随口問問嗎!總不能讓那個不争氣的再等到玄天宗收徒的時候吧?那還得五年呢!”
“以你家阿南的資質,說不定可以拜入仙尊座下的!要是能拜入仙尊座下,再等五年有什麽!”
當世之中,能被仙門中人尊稱為仙尊的,唯獨洛迦一人而已。
猝不及防地聽到了洛迦,鳳鳶拿筷子的手都險些一抖。
那人雖是意動,但到底還清醒:“又不是有資質就能拜入仙尊座下,這還不是要看機緣巧合,你看看三千年了,仙尊也才收了五個弟子。”
他嘆口氣,“哪是那麽容易就能拜入仙尊座下的啊!”
又有人涼涼地插話道:“你怕什麽,說不定再等五年就有了呢!而且說不定也不用等五年呢!五年不過是收徒大測,但仙尊若是想要收徒,什麽時候不可以?!你想想仙尊座下還有個不争氣的呢!”
不知道是誰又接了一句:“可不是嗎,簡直枉費仙尊教導!要是我能拜入仙尊座下,我現在怎麽着也是元嬰修為了,那位呢?那位是個什麽修為?有沒有金丹修為啊!”
這人一說完,酒樓內便是一陣哄堂大笑:“就你那張嘴會說,你要是能元嬰,我還能分神修為呢!”
可衆人笑着笑着,又開始回過味兒來。
一個藍衣年輕少年揚眉,不無嘲諷地道:“那位的确也太不争氣了,聽說她最近還收了個徒弟,就她那樣子,收什麽徒弟啊,這不是禍害人家子弟嗎?”
鳳鳶:......
鳳鳶拿着筷子的手徹底頓住,她好像、大約、也許、可能知道他們在說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