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1)
“梅奧……”王後呆怔呢喃,巨大的打擊讓她幾乎不能思考。
侍女低垂着頭,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有趣吧?”喬伊夫的嘴角挑起一抹微笑,“更有趣的還在後面呢。”
國王看向窗外,天色漸亮,他輕輕“啧”了一聲,揮手喚人前去尋找失蹤的公主,一列士兵領命離開。
王後回過神來,眼神微閃。
喬伊夫将她的神色盡收眼底,卻毫不在意地扭頭去瞧殿裏跪着的人。
安東亞特雙手被反捆在身後,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
“瞧瞧,”國王走下臺階,用手掐住安東亞特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來,滿臉都是溫柔的贊嘆,“一雙多麽美麗的眼睛。”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姐姐,”喬伊夫松開安東亞特,神色薄涼地望向大殿的門口,“最後一個機會,把埋伏的人全部撤走,否則……”
他的目光落在了安東亞特和維克多的身上,“我就将這些漂亮的眼睛,一只一只地剜掉。”
王後渾身一陣陣發冷,各種念頭在她的腦海中翻攪。
她不蠢,怎麽可能明知道喬伊夫的為人,還毫無顧慮地将人放進城裏。
大殿四周早就埋伏了侍衛,他若是有任何異動,便能最快速地将人拿下,就算不能讓喬伊夫束手就擒,拼個魚死網破也能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因為擔心會發生意外,王後甚至提前做了準備将維克多他們送走,誰知,梅奧……竟然是喬伊夫的人。
“我數三聲,”喬伊夫失去了耐心,他冷冷地注視着王後,從侍從身上拔出了短刀。
“一,”冰冷的刃抵在安東亞特的臉頰上,微微擦出一條血痕。
“二……”刀離地更近了,王子湛藍的眼眸清晰地映在雪亮的刀面上。
“停!!!”
第二聲還沒有數完,就被王後尖銳的叫聲打斷了。
安娜王後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痙攣着,她怨恨地盯着喬伊夫,像一匹兇狠的母狼。
“都退下。”她嘶啞的嗓音破碎在昏暗的光裏。
一直監視着殿中狀況的守将猶豫了,他擡起了手,卻始終沒有動作。
“不可以,母後。”安東亞特突然出聲,他面無表情仰着頭,血順着臉頰流到下巴,“撤走埋伏的軍隊,他就不會有顧忌了。”
安娜何嘗不知,撤去埋伏無異于将這裏的所有人的命都送到喬伊夫的手中。
可那能怎麽辦?
難道要眼睜睜地看着他剜掉安東亞特的眼睛?
“你倒是挺聰明的,”喬伊夫重新笑了起來,語氣驟然冰冷,“可惜就是話太多了。”
刀尖在安東亞特的臉上滑動,割開了眉骨上的皮膚,戳到他的眼窩。
“停下!!停下!!!”王後尖叫着撲過去,被身邊的黑甲軍牢牢架住。
“撤退!!我命令你們!撤退!!!”她沖殿外大聲咆哮,瘋狂地掙紮,“放開我!!!”
喬伊夫笑而不語,刀幾乎要刺進安東亞特的眼睛裏。
尖銳的利刃就在眼前,只是這樣近距離地看着,眼球就能感受到一陣陣的刺痛,條件反射地開始分泌酸澀地淚液。
殿外将軍的手顫抖了,他閉了閉眼,終于要将手落下。
安東亞特的臉上全是血,灼熱的痛感從被切開的傷口傳遍整張臉。
他盯着那個尖厲的反射出刺目的光的點,心裏像是也有這麽一把刺眼的刃。
王子突然地笑了,湛藍的眼眸像是一顆晶瑩剔透的寶石,其中卻又蘊藏着令人遍體生寒的深意。
他凝視着喬伊夫,猛地撞向了那把近在咫尺的利刃。
誰也反應不及。
一聲輕響,寶石碎裂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刺耳尖叫聲劃破寂靜的大殿。
王後目眦欲裂,幾欲封魔,她的力氣突然變得極大,幾乎是瞬間就掙脫了士兵的控制。
“喬伊夫!!!我殺了你!!!!!”
她金色頭發早已散亂,衣裙也不複整潔,頸上青筋畢露,面目猙獰又可怕,像一頭暴怒的母獅,不管不顧地向喬伊夫撲去。
衆人被一系列變故驚住。
門外的守将最先回過神來,他一咬牙,改變了已到嘴邊的命令:“沖!拿下他們!!”
喬伊夫面色陰沉,狠戾地望着直撲來的王後。
安娜的力量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掐住王後的脖頸,屈膝狠狠地頂向她的小腹,擡起了手中沾滿鮮血的短刃,向她胸口刺下。
身旁的安東亞特突然暴起,起身兇狠地撞向喬伊夫,國王始料不及,刀子脫手而去。
安東亞特摔在地上,額角磕到冷硬的瓷磚。
王後抓住時機,忍着劇痛,揪住喬伊夫的頭發,伸手去挖他的臉。
尖利的指甲摳破國王的皮膚,頭皮傳來一陣陣撕裂的痛感。
喬伊夫怒極,雙眼猩紅,反手扇在安娜的臉上。
這一掌力量極大,安娜眼前一黑,耳邊嗡鳴不斷,幾乎要背過氣去。
但她死不松手,指甲因為用力過度而寸寸斷裂,分不清是誰的血混着皮屑碎肉從喬伊夫的臉上流下。
守軍們嘶喊着沖了進來,黑甲軍奮力抵抗,大殿亂作一團。
喬伊夫的面上極其慘烈,他碧綠的眼珠被似乎被鮮血染紅,洶湧的怒意在眼底翻滾。
國王不再顧及傷口,按着王後的臉,将她狠狠地往地上掼。
“母後!!!”安東亞特的視線被血模糊,還未止息劇痛令他幾乎無法思考。
他的耳貼在地上,那聲重重地砸下的沉悶巨響順着鮮血淋漓的溫熱地面擴散,震動他的聽小骨,傳至耳蝸,撥動了那纖細敏感的聽神經。
大腦深處響起一聲嗡鳴。
深可見骨的傷口在喬伊夫的臉上綻開,安娜的手無力地砸落,腦後是一片逐漸暈開的紅潭。
她碧色的眸子蒙上一層茫然的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極其模糊,意識就快要脫離,她努力轉動着眼珠,想要再看一眼她的孩子們。
大殿中的人所剩無幾,黑甲軍幾乎被戮近。
喬伊夫嗤笑一聲,一腳将她踢開,面目全非的臉上叫人看不出神情,他彎腰拾起旁邊一具屍體的佩劍,提着劍轉身向安東亞特走去。
突然,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機感直竄他的心頭。
喬伊夫渾身一冷,來不及思考,反手向後就是一劍。
刀尖刺入人體的感覺傳來。
身後傳來一聲悶哼。
一、二、三、四、五……
利刃入肉的聲音又快又兇狠,一下接一下,不絕于耳。
喬伊夫的衣服很快被血染紅,他大張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敞開的殿門。
光線溫柔又憐憫地灑落在慘烈的殿內,輕輕替倒下的戰士們覆住他們合不攏的眼。
天亮了。
國王目光呆滞,他似乎想要回過頭去瞧一瞧,但屬于他的時間已經到了。
利刃最後一次從喬伊夫的背後拔出,他朝前倒下,摔落臺階,露出身後雙手握着那把被撞飛的短刀的梅奧。
侍女的腹部被長劍深深貫穿,只剩劍柄露在腹前,喬伊夫倒下了,她便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跪倒在地。
安東亞特側躺在地上,安靜地看着她。
侍女跪伏着,以手撐地,緩慢又艱難地膝行至王子的身邊,身後留下一道道深重的血痕。
她割開縛住安東亞特的繩索,轉向另一邊的維克多。
小王子早已被此間地獄吓呆了,精神恍惚地呆坐在地,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梅奧掙紮着向那邊爬行着,她已是強弩之末,僅到半途便無以為繼。
“梅奧……”維克多怔怔地望着她。
侍女勉力露出一個笑容,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一個音,只能無聲地回應他,“殿下。”
“梅奧!”維克多像是突然被驚醒,扭動着身體朝這邊前行。
梅奧喘息着,力量仿佛被人不斷地抽走。
侍女意識到了什麽。
她不顧插在腹部的劍刃,努力支撐起身體,拼命地轉臉想要看向身後。
但一切都是徒勞的。
她再也沒有氣力了。
梅奧伏在地上,腦海一片混沌,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有人走到了她的身邊,抽走她手裏的短刀。
“殿下……”侍女嘴唇微動,她望着那個血紅的窟窿,破碎的玻璃體混雜着血水不斷流出。
安東亞特沒有回應她,只是輕輕地将她的身體轉了個方向,使她側躺于地。
視線可及的地方,王後睜着眼睛看向這邊,她安靜地躺着,金發鋪散開來。
像是很多年前,梅奧第一次見她的樣子。
侍女的嘴唇動了動,最終一句話也沒有說。
安東亞特來到維克多身邊,替他切開繩子,轉身大步走到王後的身邊。
王後的意識不太清醒,但性命無虞。
安東亞特環視着周圍的慘烈景象,一時無語。
守将跪在王子的面前,聲音帶着一絲疲憊地哽咽,“殿下,我已派剩下的人去搜尋城裏的敵軍。城被毀了,百姓們……死了很多,很多人都無處可去……他們……”
安東亞特閉了閉眼。
維克多跌跌撞撞地朝這邊撲來,淚流滿面地看着哥哥的臉。
王子僅剩那只完好的眼睛露出安撫的神色,他擡手摸了摸維克多的臉,猶豫了很久,最終低聲對他說道,“維克多,去找埃裏克。”
維克多睜大雙眼。
“沿着那條裂谷一直向左走,有一座橋,”他說道,“過了橋一直走,就能看到一座城堡,埃裏克就在那裏。”
維克多呆呆地看着安東亞特。
王子側過臉,藍色的眼睛有一閃而過的凄厲與不知名的情緒,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還是說道,“他不肯回來,你就告訴他,我有他母親的消息,想知道,就來艾斯洛德見我。”
“去吧,維克多。”他說。
“艾斯洛德需要一個新的國王。”
Special
“姐姐,姐姐……”
小小的男孩抱着一只體型龐大的胖貓,步履艱難地挪到安娜的床邊。
他年紀還小,個子才堪堪高過床沿,吃力地舉着那只貓,擡頭看向床上的人。
胖貓不舒适地在他懷裏掙紮,發出喵喵的叫聲。
還在賴床的女孩聽到這陣聲音,立馬翻身爬了起來。
“喬伊夫!”她生氣地嚷道,“誰許你把它帶進來的!!”
“咪咪很乖的……啊……!”喬伊夫小聲辯解着,可惜那只沒良心的胖貓一點也不理會主人的苦心。它奮力地扭動了幾下,成功用它的尊臀将喬伊夫坐翻在地,随後施施然地起身,躍……砸上了安娜的床。
“……啊啊啊啊啊!!!”公主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尖叫。
貓差點沒被她吓死,凄慘地嚎叫着,在屋裏四處亂竄。
安娜公主面目猙獰,伸手就要去揪它的尾巴。
貓扭着胖腰溜走,開始在房間裏瘋狂閃躲。
一時間,貓毛紛飛,橘色的肉球慌亂又笨拙地騰挪着。
床頭上的玩偶被一腳踢飛,掉下來跌壞了胳膊;梳妝臺上的首飾盒被撞翻,五顏六色的寶石項鏈撒了一地;窗臺上那盆可憐的鈴蘭被碰落,一聲悲鳴後香消玉殒。
房間亂成一團,已然無處落目。
安娜眼睜睜目睹了這幕慘案,氣得快要瘋了,她惡狠狠地架起雙手,咬牙切齒地撲向還呆楞在地上的人。
“喬 伊 夫 !!!”
—
多倫圖亞的國王拉夫特陛下是位令人敬仰的魔法師。
老國王還在世的時候,拉夫特是帝國的三王子殿下,上面有兩個同樣出類拔萃的哥哥。
他睿智聰穎,為人善良,與哥哥們不同,拉夫特性格随和與世無争,并不熱衷于對權力的争奪,他更像一個灑脫不羁的游吟詩人,喜歡在大陸各處游歷。
王子年輕的時候,足跡曾經遍布大陸上的各個國家,包括龍谷與賽維提斯。
在一次險情中,拉夫特意外覺醒了魔法天賦,多倫圖亞的人民沸騰了,要知道,自從多倫圖亞建立以來,皇族還從來沒有誕生過一位魔法師。
于是,在民衆的支持與國王的授意之下,拉夫特成為了多倫圖亞的新儲君。
誰知争奪王位不成的大王子與二王子,竟因此對拉夫特懷恨在心,聯手欲置其于死地。可惜計謀被拉夫特識破,惱羞成怒的兩人拔劍相逼,拉夫特節節退讓,兩人下手卻愈發狠辣。
險些喪命的拉夫特最終奮起反抗,重傷了哥哥們。
老國王得知消息震怒異常,當即決定處置兩人,不料,兩位王子因為傷勢過重,竟再也沒能醒來。
為此,拉夫特大病一場,病好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太健康。
王子仍然和善可親,卻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不喜與旁人接觸。
直到一次舞會,他遇見了那個病弱瘦削,卻有一雙明亮眼睛的姑娘。
那雙純澈動人的漂亮眼眸點燃了王子心中的火焰。
拉夫特這樣對他的侍從說:“看到梅麗塔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她就是我這一生要尋找的那個人。”
“我聽到了心跳的聲音。”
王子真摯的愛得到了回應,兩人幸福地結合,成了多倫圖亞最浪漫的愛情故事。
老國王離世後,拉夫特繼任為國王,帶領多倫圖亞走向新的未來。
這段令人羨慕的美滿愛情被安娜的乳母當作睡前故事講給她聽,小小的公主百聽不厭,一遍又一遍地央求乳母講述。
她盼望,也堅信,總有一天,也會有這樣一個人的出現。
拉夫特很忙,但他無疑是個好父親,時不時總會關心孩子們的生活,教導他們成長。
生下安娜後,王後的身體愈發虛弱,喬伊夫的出生更是加重了她的身體負擔,甚至到了只能卧病在床的地步。
醫生的出入已成了家常便飯,深愛梅麗塔的國王不允許任何人随意打擾治療過程,王後常年待在自己的房間裏,除了醫生和貼身服侍的人,就連安娜和喬伊夫都很少能見到她。
安娜比喬伊夫大三歲,喬伊夫可以說是黏着她長大的,兩人的關系十分親密。
安娜不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但喬伊夫不一樣,這孩子對貓有種近乎執着的喜愛,走到哪都要抱着他的貓。
安娜眼睜睜地看着喬伊夫的那只小奶橘在他毫無節制的喂養下,一步步地吃成了一只一步三喘的胖球。
“你再把它放進我的卧室,我就把它的毛全部拔光!”十六歲的公主再一次咬着牙說出了這番話。
金子般耀眼的長發,綠寶石似的漂亮雙眸,皮膚像牛奶一樣潔白,嘴唇如同嬌豔的玫瑰。
就連生氣的模樣也別有一番風情,多倫圖亞的安娜公主,是個名副其實的美人兒。
已經是少年模樣的喬伊夫摸着大貓的腦袋,有些悲傷地垂下了頭,“姐姐,咪咪老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它的主人已經可以毫不吃力地将愈發沉重的它抱起,咪咪也不再是曾經那只靈活的胖貓了。
安娜心底微微一軟,嘴上卻毫不示弱,“那也不行,再有下次,我就把你們一起丢出去。”
少年委屈地撅起嘴,可憐巴巴地望着安娜。
“別對我擺出這幅表情,”安娜哼了一聲,“我才不吃你這一套。”
喬伊夫的眼底閃過一絲狡黠,故作憂傷地低下頭,“姐姐~看在咪咪的份上,你就不要跟我們計較啦。”
他看着懷裏的大貓眼睛疲憊眯起的模樣,那些隐隐的哀傷突然就變得真實了起來,“咪咪……真的變老了……它最近都不愛動了,也不喜歡跟我玩了,咪咪它……是不是就快要……”
安娜的神色柔和了下來,她摸了摸喬伊夫的腦袋,又伸手戳了戳咪咪的胖臉,輕聲說道,“喬伊夫,咪咪年紀大了,總會有這樣一天的,”她見少年的臉上流露出近乎疼痛的悲傷,不由心疼地抱住了他,“我們每個人都有這一天,喬伊夫別難過,咪咪只是去了另外的世界,那裏沒有死亡,也沒有痛苦,它會在那裏生活得很好……”
喬伊夫沒有回答,安靜地任由姐姐抱着。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靠的這麽近。
安娜記得,十七歲的那個夏天,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驅蚊草被打翻後,蚊子開始多得異常,每天醒來胳膊上總是會有圓圓的小紅點。
服侍她的侍女不小心跌斷了腿,不得不離開了王宮。
咪咪死了,喬伊夫一夜之間性情大變,再也沒來找過她。
不久之後,久病不愈的梅麗塔王後過世了,她生前甚至沒能夠再見安娜和喬伊夫一面。
安娜哭紅了眼睛,看着母親因為病痛而蒼白消廋,幾乎不成人形的臉龐随着玉棺的合攏,最終消失在她面前。
喬伊夫呆怔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麽。
拉爾夫痛不欲生,閉門不出,誰也不見,整個王國因王後的病逝陷入一片悲哀之中。
也是那個夏天,她第一次見到了梅奧。
那個話不多,卻聰慧體貼,善解人意的女孩,成了她的侍女,也成了她一生中唯一的朋友。
從此相依相伴,不離不棄。
—
秋天再次到來的時候,公主也邁進了她人生中第十八個年月。
含苞待放的少女出落得嬌豔無雙,兼具少女的純真與女人的妩媚。
這兩年來被悲傷充斥的王國需要一點活力。
安娜生日的那一天,許久未曾出現在衆人視線中的國王親自将一頂精美絕倫的寶石王冠戴在了公主的發頂。
這頂王冠不僅價值連城,而且意義非凡。
因為嵌在其上的那顆大名鼎鼎的綠色寶石——翡翠之吻,正是梅麗塔王後的遺物——當年拉夫特送給王後的定情信物。
公主淚眼朦胧地看着雙眼深陷,滿臉病容的父親親自為她戴上王冠,慈愛地告訴她,她會成為一個像她母親一樣出色的人。
王冠上那顆晶瑩剔透的寶石同公主的綠眼睛交相輝映,閃爍着如夢似幻的光彩,如同她光彩奪目的人生,即将走進一段嶄新的篇章。
舉國歡慶。
國王為她舉辦了隆重的生日宴會,并請了一位游經此地的有名畫家為她畫像。
璀璨的更燈光下,安娜站在臺階上,看見了那個棕發的畫師。
他年紀不大,大概三十左右歲的樣子,風度翩翩,溫文爾雅,與他同行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那是他的徒弟,名叫弗蘭斯。
英俊的畫家向她彎腰行李,擡頭看到公主的一瞬,他整個人都呆愣住了。
安娜心中微微一動。
“哈哈哈,小夥子,”大臣用力地拍着畫家的肩膀,驕傲地笑道,“你不是周游過很多國家,見過很多美人兒嗎?怎麽這就傻了呢?”
在場的人都大笑出聲,紛紛贊揚起安娜的美貌。
公主審視的目光落到青年的身上,與旁人不同,她總覺得這個人并不是因為她的容貌而感到驚訝。
畫家回過神,勉強地笑了,“公主的容顏,的确是此生罕見……”
他話鋒一轉,“正因為這樣的美,請恕在下不能在畫布上随意塗抹而玷辱了公主,還請陛下準許我暫居于此,為公主作畫。”
這個要求是在是突兀又無禮,大臣們一片嘩然,弗蘭斯瞪大了雙眼,急忙去扯他的袖子。
青年絲毫沒有搭理自己的徒弟,他的臉龐因為羞愧而發紅,但仍然堅定地望向王座上的國王。
安娜面上發燙,被冒犯的尴尬令她感到一陣羞恥,喬伊夫抱着胳膊發出一聲意味不明地輕笑。
出人意料地,國王爽朗地笑了,他大度地揮揮手,“追求美好的事物并沒有錯,安娜這麽漂亮,理應有一張與之相配的完美肖像畫,你就留在這裏,直到畫出讓我和公主滿意的畫來。”
“父王?!”安娜漲紅了臉,張了幾次嘴,都不知道要如何反駁。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間場面有些詭異的安靜。
“行了,”國王咳嗽了兩聲,示意侍者扶他回去休息,“今天安娜是主角,我就不在這裏掃興了。”
大臣們恭敬地起身行禮。
安娜目送拉夫特離開,擰着眉将目光落回那個垂眸的青年身上。
氣氛重新熱鬧起來。
公主轉開了目光,別過臉與身邊的人說起了話。
一片喧嚣中,她聽到身旁有人冷嗤一聲,“呵,着急得像個傻子,真是好笑。”
她豁然轉頭,卻只看到了喬伊夫離席的背影。
Special
畫師在多倫圖亞住下了。
他時常會帶着徒弟到安娜這裏坐坐,同安娜聊天。
畫師舉止有禮,談吐不凡,神态言語也沒有絲毫冒犯之處。
安娜漸漸轉變了對他的态度。
“請您放松,不要拘束。”青年坐在畫架前,溫和地對安娜笑道,“姿态随意些,像平時那樣就可以了。”
身着華服的公主雙手放在膝上,王冠上的幽綠寶石閃爍着溫柔的光澤。
安娜有些不自在地側坐着,她試着放松表情,卻愈發顯得嚴肅。
“別緊張,”畫家抽出一支筆,一邊在畫布上塗抹,一邊同她交談,“您的裙子很漂亮,一定是特別為這次典禮制作的吧?它看上去真是美極了。”
“是的,”安娜回答道,少女的臉龐染上一抹明麗的自豪,“這是父王送給我的禮物,制作它的材料來自大陸上的所有國家,還包括了寒極和炎極。”
“真是件了不起的禮物。”畫師手下不停,眼神在安娜和畫布之間移動着,語帶驚嘆。
“我一直以為那才是我的生日禮物,所以,當父王把這頂王冠送給我時,我才會那麽驚訝。”安娜說着,忍不住想伸手去觸碰那顆晶瑩的寶石,“真沒想到,我也有能帶上它的一天。”
畫師的眼神閃了閃,語氣依然溫和,“我聽說這頂王冠意義非凡——上面的寶石似乎叫做‘翡翠之吻’——這可真是個浪漫的名字,您願意跟我談談它嗎?”
“當然,”公主年輕美麗的臉上閃動着憧憬的光芒,“這顆寶石是父王早年游歷是得到的,是他最鐘愛的藏品,它後來被鑲嵌在項鏈上,作為定情信物送給了我的母親,母親一直佩戴着它,這是他們愛情的見證與象征……”
畫師安靜地聽着,面上帶着一成不變的微笑。
安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傾訴着父母美好的愛情故事。
只有站在一旁的弗蘭斯才看得到,背對公主的那張巨大畫布上,原本已經成型的少女輪廓被畫師手中顫抖的筆塗抹得不成樣子。
男孩穩住呼吸,深深吸了口氣,咽下一口唾沫。
—
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快,不知不覺,秋天就已進入了尾聲。
畫中的少女一天比一天明豔動人,老國王的身體卻一天比一天地糟糕。
誰也想不到,寒冬來臨之際,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爆發了——公主的王冠失竊了。
竊賊很快地浮出了水面,因為連同王冠一起消失的,還有那位來自賽維提斯的青年畫師。
“這不可能!”安娜雙眼通紅,披頭散發地坐在桌前,“我不相信!我昨天晚上才親自将王冠鎖近匣子裏,殿外每時每刻都有人看守,”她轉頭去看梅奧,“殿裏晚上都會有仆人值夜,他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把王冠拿走。”
“殿下……”侍女站在她的身後,低頭小聲地勸她,“您別難過,王冠一定找得回來。”
“這不僅僅是王冠的問題……”安娜心口一陣煩亂,額角突突直跳,有種極其糟糕的預感不斷上湧,直覺告訴她,這裏面絕對有什麽陰謀。
“殿下……”侍女雙手攪在一起,欲言又止,擡頭看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去。
“怎麽了?”
梅奧咬着唇,心中天人交戰。
公主本就心煩意亂,見她這副糾結扭捏的模樣,不由怒從心起,當下便甩起了臉,“你說啊!支支吾吾地幹什麽?難不成王冠是你偷走的?”
梅奧瞬間白了臉,“不……不!不是的!”
侍女又驚又懼,竟“噗通”一聲跪下了,煞白着臉磕磕巴巴地說道,“是……是外面的人,都,都在傳,傳……傳……”
“傳畫師勾引了你,所以才能趁晚上幽會時在重重侍衛的把守下偷走那頂王冠。”
安娜全身的血液随着這不緊不慢的聲音一點點冰凍。
喬伊夫的腳步聲像是一聲一聲踩在她的心上。
“怎……怎麽能這樣……”公主氣得渾身發抖,音調瞬間拔高,幾近破音,“那些賤人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她收緊胳膊抱住自己,仿佛突然間想到什麽似的擡頭,語氣帶着咬牙切齒的怒意,眼底卻藏着着隐晦的希冀,“你來這裏幹什麽……”
金發碧眼的少年好看地笑了,說出來的話卻猶如蛇般陰冷,“你以為呢?姐姐,我可不是來安慰你的,”他湊近面無血色的安娜,在她耳邊輕聲開口,“我是來告訴你,父王就快不行了……”
安娜的眼睛驟然瞪大,難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連嘴唇都止不住地顫抖,喃喃道,“怎麽會……怎麽會……”
淚水從眼眶中湧出,安娜抹了一把臉,提起裙子就要往外沖。
喬伊夫一把扯住她,語帶嘲弄,“你想去哪?”
安娜用力甩開他的手,“要你管?滾!”
“我勸你還是別這麽做的好,”喬伊夫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起來,“你要是去了,說不定父王可就真的要當場過世了。”
“你什麽意思?”公主瞬間意識了什麽,剎時如墜冰窟。
“什麽什麽意思?”少年無辜地聳肩,“我可什麽都沒說。”
“姐姐,我這是為了你好,”喬伊夫碧綠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辨別的情緒,似是憐惜,又似同情,他擡了擡手,最終還是落了下來,“你還是好好待在這裏吧。”
安娜的淚滾了出來,發狠了罵他。
喬伊夫不再理她,轉身要走,卻被安娜一把拉住。
公主的手狠狠地擰着他的衣袖,語氣中充斥絕望與痛苦,“喬伊夫,你告訴我,父王到底怎麽樣了?”
“他?”喬伊夫像是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別有深意地看了安娜一眼,語氣輕快地開口,“他啊,估計氣得快死了吧。”
安娜的手驟然松開,她目光呆滞,跌坐在了地上。
“還有一件事,”少年走到門邊,最後轉頭看了一眼房間裏的人,“為防父王病情加重,公主安娜斯特尼亞從現在開始禁足——”
“直到父王病好為止。”
然而,國王的病,再也沒有好起來。
安娜被關了三個月,等來的是拉夫特病逝,喬伊夫登基的消息。
她連父親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梅奧扶着她出席了喬伊夫的登基大典。
公主形銷骨立,厚重的妝面也掩蓋不了她臉上深刻的疲憊,如同被抽幹了水分的鮮花,再也不複往昔的嬌豔。
她的出現引來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大臣們對她投來憤恨又厭惡的目光,有人竊竊私語,“瞧瞧她這副見鬼的模樣,怕不是還在為那個逃走的奸夫傷心難過呢。”
“連陛下的葬禮都沒臉來參加,虧得老國王那麽疼愛她。”
“呵,若不是她,拉夫特陛下怎麽會一病不起,是她害死了陛下!”
安娜眼眸低垂,面容沉靜,可寬大繡袍下扶着梅奧的手卻止不住地發抖。
“殿下……”梅奧抖地比她還厲害。
安娜閉了閉眼睛,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指,“沒事。”
她挺起脊背,擡起平視前方,拿出了曾經那個驕傲的公主的氣魄。
“別怕,”她說,“沒事的。”
—
喬伊夫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多倫圖亞對賽維提斯開戰。
十五歲的少年國王站在長桌的盡頭,面容尚還稚嫩,氣勢卻沉穩成熟地可怕。
他有條有理地列舉了讨伐賽維提斯的種種好處,憤怒而隐晦地提到剛過世不久的拉夫特陛下,接着告知大家羅夫納與加瑟爾王國願意加入讨伐盟軍,因此勝算大大提高。
最終喬伊夫陛下将振奮人心的一拳狠狠地砸在桌面上,這幕了不起的獨角戲以一個令人滿意的方式完美收尾,贏得了在座大臣們狂熱的叫好支持聲,而實力強勁主演也成功地收獲了他權力生涯的第一枚勳章。
皆大歡喜。
“憑什麽!”
安娜氣得摔了一只耳墜,放聲尖叫,“憑什麽要我嫁給他!我甚至沒有見過他!”
喬伊夫身上還穿着今天早上開會時的衣服,他面無表情地聽着公主歇斯底裏的尖叫聲,任那只精致的耳墜在他腳邊摔得四分五裂。
“就憑你是多倫圖亞的公主,”年輕的國王走近安娜,居高臨下地俯視她,“你該為你的國家盡到你的義務。”
“所以你就能這樣随意地決定我的人生?出賣我,把我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公主憤怒地吼道。
“別再幻想着那些無聊的愛情,”國王不耐煩地冷笑,“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虛僞的東西了。父王的過世也有你的一份責任,怎麽?還想繼續做你無憂無慮地公主殿下?”
喬伊夫見安娜神色黯然,不由地放緩了語氣,“昆特是個優秀的男人,你會喜歡他的。”
安娜不語。
“我的姐姐,”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