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你是怎麽回事？”
埃裏克曲腿靠在門上，盯着床上的人。
蒂芙洛雙手抱膝坐在床上，銀色的長發像月光一樣灑滿了床鋪。
她的身側是一個臨時用魔法石擺出來的法陣，一股股寒意正從中散逸出來。
小蘿莉把頭低了下去。
小小的一團，顯得委屈又可憐。
“鬥篷燒壞了。”她小聲說道。
埃裏克不為所動，冷聲道，“所以呢？”
“所以……就這樣了……”
埃裏克給她氣笑了，“你當我幾歲？敷衍也不動下腦子？”
蒂芙洛莫名有些心虛，沒有回應。
房間一時安靜下來。
小蘿莉的狀态還不太好，時間一長，就開始困倦，精神也迷蒙起來。
埃裏克一直看着蒂芙洛，等着她的回答。
見她的清冷的小臉上浮現倦意，眼皮也開始打架，卻還是乖乖地看他，埃裏克的心中忽然就浮起了一絲柔軟。
我到底在幹什麽？
他問自己。
床上的女孩雙眼迷蒙，腦袋開始一點一點。
他聽見自己嘆息了一聲，走了過去。
埃裏克站在床邊，看着魔法陣裏的女孩，将手伸進去，摸了摸她的臉頰。
蒂芙洛瞬間清醒過來。
她睜着大眼睛，看着眼前那個一貫冰冷的漂亮少年露出一個溫和又無奈的笑容，雖然很細微，但是很動人。
他輕而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想說就不說，早點休息吧。”
魔法陣裏很冷，他的手卻很熱。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埃裏克露出這樣溫柔的表情。
蒂芙洛呆呆地任由埃裏克将她放倒，躺平，最後給她蓋上薄被。
“睡吧，”他說，“下次乖一點，別那麽沖動。”
“我也不會再做那種事了，”埃裏克垂下眼簾，補充道，“我保證。”
他把手收回來，中途卻被拉住了。
埃裏克愣了一下。
“你知道黑龍嗎？”蒂芙洛的聲音很輕。
埃裏克點頭。
“我就是一條黑龍。”
埃裏克想起很多天以前的那個夜晚，月色下泛着冷光的黑色鱗片。
黑龍屬火，性情暴烈，黃瞳黑鱗，是戰鬥力最強的一種龍類。
埃裏克反應過來，訝異地看着蒂芙洛，“黑龍？”他遲疑道，“可是你的眼睛和頭發……”
還有握着他的冰冷的手……
“是異變。”蒂芙洛回答他。
“我出身黑龍一脈，父親和母親都是純血黑龍。”
埃裏克點點頭，這是他知道的，蒂芙洛·奧爾特加，龍谷最尊貴的公主殿下。
“我出生的時候還是正常的模樣，但不久之後，異變就開始了。”
她抓着埃裏克的手不放，臉上還是沒有表情，眸光卻軟軟的，嘴裏說着過往的那些難過經歷，乖得叫人心疼。
“起先是鬧騰，因為爸爸媽媽身邊的溫度太高，睡覺也睡不好，一直撲騰翅膀叫喚，鬧個不停。當時他們還沒有察覺，只是以為我比較調皮愛鬧。”
“媽媽很溫柔，”提起父母，蒂芙洛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彎了起來，“她一直哄我，可惜怎麽也哄不好，每次都等到我鬧得筋疲力盡睡着後，她才能休息。”
“後來他們就發現不對勁了，我的眼睛開始變色，症狀也逐漸嚴重。體溫開始下降，越來越不能忍受高溫，有一次和媽媽一起睡覺，差點就沒有醒過來。”
“他們吓壞了，帶着我去找族裏的長老們，花了很多時間，用了很多辦法也沒能阻止症狀的加深。”
“再後來，情況就更糟了，我甚至不能适應龍谷的氣候。所以，爸爸媽媽在寒極為我建了一座城堡。”
“我一直住在那裏，好多好多年了。”
蒂芙洛感覺到埃裏克的手在變冷，但她不想放開他，于是從被子裏悄悄伸腳向後一踢，魔法石移位，法陣失效。
“可能是因為異變的原因，我的化形時間提前了，正常的龍類九十歲成年才能化形，但我在三十歲的時候就有了這個能力。”
“所以你才是現在這個模樣？”
蒂芙洛點點頭，散在枕頭上的發絲被她蹭地一團糟。
“人類形态下的我，不會産生過多的熱量損耗，可以正常的生活，也可以和人類進行正常接觸。但是有一點比較讨厭，”她撇撇嘴，“溫度太高不行，太低也不行，人類的身體真脆弱。”
埃裏克擡起空閑的手敲了她一下：“你還好意思說？你的身體比人類還差勁。”
“龍類的身體很龐大，我的體溫太低，長時間維持那樣的狀态就會出問題。你現在看到的樣子，就是我當初化形時候的樣子，”蒂芙洛繼續說道，語氣裏有顯而易見的抱怨，“我現在已經可以變成人類少女的模樣了，我也不想總是被當成小孩子，只是……”她的頓了頓，情緒低落下來，“這種狀态對我比較有利……”
“所以我出門都不會自己飛過去，離開寒極也要穿着鬥篷，鬥篷裏有魔法陣，能維持讓我适應的溫度，”小蘿莉皺起眉，“可惜被那個讨厭的家夥燒壞了。”
她有點沮喪，“我沒想殺他的，只是想把火滅了，誰知道羅布達這麽熱，我有點失控……”
埃裏克注意到一點，他盯着蒂芙洛，神情變得冷凝，“寒極？為什麽是寒極？北境大片的土地還不夠你容身嗎？”
蒂芙洛沒想到他這麽敏銳，心虛地瑟縮了一下。
“你的狀況還在一直變糟對吧？體溫還在不斷下降，”埃裏克注視着她，“所以才會去寒極，因為那裏已經是寒冷的極限。”
蒂芙洛不說話，只是睜着眼睛看他，握着他的小手緊了緊。
“如果最後連那裏也沒辦法生活了，你是不是就會……”死……
“不會的，”她打斷埃裏克的話，在唇邊抿出一朵小小的笑，“那是一個很漫長很漫長的過程，照我現在的狀态，埃裏克死了我都不會死的。”
龍的生命很長，普通龍類都至少能活到六百歲。
而人類的極限也不過就是一百多歲。
埃裏克并不想鑽牛角尖跟她擡杠，也不想繼續追問下去。
他只是覺得難受。
埃裏克在床邊坐下，摸了摸她的臉蛋，換了個話題。
“會孤單嗎？住在那個地方，”他問，“周圍那麽荒蕪，不是冰就是雪，除了羅切特夫人她們，一個人也沒有。”
蒂芙洛的臉有點紅，魔法陣的效果差不多消失了，她覺得有些熱。
她的眼睛閉了一下，聲音悶悶的，“開始的時候不會，因為有羅拉陪着我，但是後來，羅拉變老了，身體也變差了，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陪我出去，對城堡裏的事情也力不從心了。”
“所以後來就才有了安妮和帕特……以後，大概還會有別人……”
埃裏克垂眸看她。
龍類漫長的生命對她的身體來說就是一種折磨，她一直都生活在冰冷的世界，沒有也不能感受到溫暖。
她會一點點地感受自己生命的消失，直到最後，沒有人能握住她的手，甚至待在她的身邊。
她注定不會擁有丈夫、孩子和家庭，朋友也會越來越少。
終将變成獨自一人。
那座城堡保護了她，但也隔絕了她。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都是孤獨的孩子。
埃裏克的心被輕輕撞了一下。
他雙手包裹住蒂芙洛的小手，低聲說道，“別怕，我來陪你。”
蒂芙洛睜大了眼睛。
埃裏克看到她這副表情，突然就想起了維克多那個小鬼頭。
他也經常這樣看他，目光希冀，卻又小心翼翼。
于是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在人類世界是有朋友的吧，”埃裏克笑了，“有親人嗎？”
小蘿莉疑惑地看着他，點頭又搖頭。
“我也沒有親人，”他說，“所以，你來當我的親人吧。”
小蘿莉呆呆地望着他。
王子殿下笑着捏捏她的臉，“叫哥哥。”
蒂芙洛的臉越來越紅，她像是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情緒，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卻把埃裏克的手攥得更緊了。
埃裏克注意到了小蘿莉不正常的臉色，他反應過來，頓時發現溫度不太對勁。
他扭過頭去，看到床和牆壁的縫隙中卡着一顆魔法石。
埃裏克：“……”
蒂芙洛：“……”
溫馨氣氛消失殆盡。
小蘿莉窘迫地把頭埋進被子裏。
埃裏克又好氣又好笑，伸手過去把那顆可憐的石頭撈出來，板起臉擺出新上任的兄長架子，“誰讓你亂來的？”
蒂芙洛從被子裏悄悄露出眼睛。
王子殿下把魔法石歸位，彎腰再次摸摸她的臉蛋兒，“好了，睡前聊天到此結束，睡覺吧。”
“埃……埃裏克，”小蘿莉小小聲地開口，似乎不太習慣這樣的稱呼，“我，我沒有過哥哥，所以……還不太會跟哥哥相處……”
她有些羞怯，但還是堅持把話說完，“你不要嫌棄我……哥，哥哥……”
埃裏克笑了。
少年俯下颀長的身體，在女孩的額上落下輕輕一吻。
“不嫌棄。”
“晚安，我的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