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焰火???“總歸比一個人暗自……
大殿之中,人聲鼎沸。
耳中充斥喧嘩,身遭嘈雜談笑,李诏豁然聽到對面人不高不低的講話聲。
隔了有一段距離,她還是能一耳便聽到少年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怎麽了?”
趙玠的話并不清晰:“昨日母後與本殿說起元宵選妃一事,需我一直在場不得回避。聞元夜有燈謎,本有些想去的。”
“早早擇妃是好事,培養兒時情誼。定好人選後便能與那些娘子們一起看燈了。”元望琛寡淡的話語間反倒存了幾分看熱鬧的心思。
趙玠似是習慣于元望琛這不太恭親的态度,不在意道:“姑娘家多無趣,整天哭哭啼啼的。”
“慶華帝姬好像也不曾哭。”少年語氣清淡,如夜間涼風。
李诏聞言瑟然,念及自己無用的淚珠,輕飄飄似諷刺,她晃了下腦袋試圖将所聞撇清,收拾好了心神便不再去理會那人言語,又拾起了話柄與沈池沈绮講起玩笑來。
“趙檀雖然不哭,稍有不慎得罪,她就俨然一個瘋子。”趙玠忿忿,又看了元望琛一眼道:“那選秀名單上,诏姐姐也在列,她本來溫良恭儉讓,可近來總與趙檀一塊兒,也不曉得有沒有沾染皇姐的習性。也好久不來宮裏了。”
少年下意識地往對面看了一眼,見那幾人在宮燈旁相談甚歡。
李诏一身銀白,将自己裹得嚴實,低眉複擡起,瞧着沈池,不知她在說些什麽,只覺她面色微紅,雙目熠煜,是他不曾見到過的模樣。
那三人一道的場景,他早已見慣不怪,可不知為什麽每一次見到,都叫他不暢不寧。
趙玠循着少年的目光看去,道:“诏姐姐同他們倒是極親密?我沒青梅竹馬這類從兒時便相伴之人。羨慕他們這種一起長大,又在同一個學堂的。”
見少年沒有回應,趙玠顧着自己道:“工部沈尚書的這位二公子也是個有趣人兒,自高麗回來後,便得了一閑差,眼下鴻胪典客派不上用場,他各種番邦話都能說上一些,比禮部那老頭範紹鈞強多了。呆在臨安可惜了。”
元望琛松下了拳頭,卻在手心留下了幾個不深不淺的指印。收回了目光,愣愣地瞧了手掌一會。卻聽話語連綿不休的趙玠突然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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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琛兄你酒打翻了。”
少年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膝蓋一濕,杏色的衣衫上一片深色,不知何時自己碰倒了酒杯,清酒沿着案幾淌滴到他兩股之間的胯袍上。
趙玠連忙遣了宮婢前來擦拭收拾。
元望琛沉默地用幹布巾揩了兩下酒漬,而聞一旁的大臣道:“少年人笨手笨腳的,怎地這麽不小心呢?”
李诏忽聞這邊的動靜,稍稍往此處瞧了一眼。
少年悶聲不吭地坐遠了一些,而前頭有個宮婢撩起耳邊垂下的碎發,跪在地上。整個人似乎是要挨到他身上,又将酒漬擦幹後重新替元望琛斟滿了一杯酒。
小碎步退下之前,在他左耳側紅着臉說了句什麽,而元望琛置若罔聞。
李诏見此輕笑,又別過頭去。
除夕盛宴,轉眼杯盤狼藉。
李诏一行四人與李罄文等暫時分開,後再兵分兩路去靈隐寺。
話語之間,便聽到殿外的嘭嘭幾聲爆竹,多彩的焰火從窗格中将光影流瀉。
沈绮一臉興奮:“我們出去罷!”拉着李诏起身,往殿門之外趕去。
集英殿外的玉階石欄處已經擠滿了人。
沈绮終于挨擠到一處,開心雀躍地招呼着李诏一起加入。李詢被沈池抱了起來,高高興興地騎在了他的脖子上,時不時還舉着手,踢着腿。
李诏有些難為情,拉住了李詢的垂下來的腿,瞪向自家弟弟:“你多重了,快下來罷。”
李詢低下頭來看李诏,面上似是有些失落,不滿又狡辯道:“我個子小,看不到啊。”
見此沈池側了臉,與李诏靠近了一些,笑着與之說:“不礙事的。”
“那你別亂動。”李诏沒把手放開,威脅着李詢。
沈绮倒是看看李詢又看看李诏,揶揄道:“甭管他了,我二哥正好鍛煉體魄。”
話畢,一束光劃過,各色焰火騰空,更吹落,星如雨。
每一聲煙花墜散後,缤紛的亮光在眼前閃閃爍爍,絢爛映照在臉龐。
抓住李詢那晃動的雙腿,沈池不小心觸碰過少女冰涼的手。
轉瞬即逝的涼意,好似那昙花一現的焰火。
耳邊人群歡呼的響聲震耳欲聾,他見沈绮的發頂滿是興悅,而側着臉與之談笑,指着漫天煙花的李诏眼底,盡是無窮的流光溢彩。
一管禮炮上天,東風夜放花千樹,寶煙飛焰,散射成星星點點的璀璨斑斓。
随後,意猶未盡的四人乘坐着沈家的馬車,一齊到了靈隐山腳下。
沈绮覺着方才筵席吃得有些飽,遂跟着李诏他們吹風走走:“閉上眼還是那煙花,晃得慌。寺裏我和我哥就不進去了,到飛來峰為止。”
牽着李詢手的李诏轉頭看了一眼沈池,而見他溫淺一笑:“夜裏山路黑,我這恰好有兩盞燈,一同上去罷。”
李诏點點頭。
山路平緩,枝葉郁蔥。除夕夜裏沒有月亮,然遠處宮闕內的煙火依稀可見,于樹梢消逝,卻将整個臨安城的夜空照亮。
李詢走了一會,不忍發顫,于是拉了拉李诏的手:“我們跑吧?”
沈绮卻是忽地靈光一現,掐住李詢的雙肩道:“我和你比,你阿姊跑不動的。”
李诏一愣神,還在想沈绮腿上的痂才掉了沒多久。可李詢就先答應了沈绮,二人擠眉弄眼地做着怪腔,一溜煙地又往山上蹦去,只留下她與沈池兩個人。
夜風并不溫柔,似磨過的剪刀。李诏将大氅裹住自己的臉。
“阿绮是顧念你身體。”沈池略一停頓,先開了口,“半年來好似你總磕磕碰碰的,前陣子也是虛驚一場。”
未想到沈绮還有這麽心思細膩的時候,李诏心裏一暖,又笑着回沈池道:“還好并非瘟病,只是尋常風寒。想起席太妃以及那些宮人,不免惶恐。”
“太妃仙逝,勉強算個壽終正寝,早生極樂。”并非自己的親人,沈池看得更開一些:“大概這一年應是犯太歲罷,等到正月裏就好了。”
正月裏就好了嗎?
她若只是拖延不作為,離正月十五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數。
李诏在想,迎接她的是什麽呢?
念及此,李诏有些恍惚,似是應激一般收回心神,點了點頭:“不然祖母怎麽特地來燒頭香呢。”
李诏面色淺淡,沈池覺着比之上一次見面的時候,越發瘦削,仿佛在夜色之下瞧不出幾分生機,皆是陰影籠罩。他想今夜分明是除夕,理應多一些喜色的。
“诏诏。”沈池喚了她一句。
“嗯?”李诏聞聲回眸望向側邊的人,提在手上的紙燈将她眼底照得通透。
沈池心中有幾分不解,覺着似乎在這二人相處的時刻發問再合适不過。
“阿绮心直口快,亦心思簡單,很多事兒亦不敏感,即便覺察到你郁結不快,卻也沒往心裏去。”他道。
“确實心直口快。”李诏想起了什麽,又笑了笑,“但卻格外為我好。”
“嗯,”沈池放慢了步子道:“你若有什麽無法纾解,又不便與阿绮說,可以的話,不如與我商量。總歸比一個人暗自忖度要好一些。”
因爬坡,李诏比平地裏走路要吃力一些,話語間她便落在了沈池後頭,她看向立定的沈池,想了想,又遲疑道:“蜉蝣朝生暮死,活了不過須臾。”
沈池望了她一眼,側耳傾聽,示意她繼續。
李诏将後半句說出來:“身為蜉蝣,它在這一日裏可曾想過自己應做什麽?還是順理成章按部就班地從卵變為幼蟲、長出翅膀,再繁衍再死亡?在什麽時候做什麽?它如何知道這一輩子就該這麽活?”
沈池聞言,看向前方的路。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低眉講了一個故事:“我是家中次子,比之大哥,不怎麽受父母拘束。而府上皆寵沈绮,因而我總是被忽視的那一個。”
“若年紀相差不大,家中排第二的,總會如此。”李诏笑。
“羨慕兄長得體穩重,連中三元。羨慕小妹沒有心事,快活灑脫。時而心中不平,想叫人将眼光放在我身上,因而幼年也經常做一些出格事,逮着機會,便跟着叔父走南闖北,回府的那一刻,才覺所有人都在關切我的平安歸來。”沈池說着小時候,暗暗覺得好笑。
“我當你從來不計較這個。”
沈池搖了搖頭:“誰都有任性的時候,或早或遲。”又道,“長大一些後,學了各個番邦的話語,從北疆到南海,從荒漠到灘塗,風土人情皆不一,才意識到世間有大美。至此,方覺得自己将最初凱旋回鄉受人矚目的那瞬間感到的滿足,轉移到了所見所親歷所體會的一切事物的滿足上來。”
“真好呀。”李诏由衷感嘆。
他看向李诏,沒有告訴她應該如何,只是說:“個人各有活法,千奇百怪。我思覺沒有什麽特定的活法,生老病死都僅僅是經歷而已。”
恍若推開漣漪,心中恢複清明。
“難得聽你講話,竟有些哲思,倒令我也有些豁然開朗。”李诏眼波微動,不禁笑了出來。
沈池見少女重新挂上笑靥,也彎了眉梢,徐徐畫出一個唇角的弧度。
遠處夜幕之上的幾聲焰火,聲音此起彼伏,似在耳畔,又如隔了千山萬重。
而那散落的火花映在她眼中,浟湙潋滟,熠然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