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下下簽???“佛前點燈是好事……
山上傳來嬉笑的聲音,緊接着就見李詢氣喘籲籲地跑了下來,猛頭紮進了李诏的懷裏。李诏險些被撞了一個趔趄。
而他後頭跟着沈绮,沖到跟前站定,笑着扶着腰連連道:“跑得太快了,比不過,比不過。”
李詢立刻擡起頭來,笑着看着李诏,一派得意之色:“阿姊我贏了!”像是在邀功。
沈绮瞧了一眼微笑的沈池,眨了下眼睛道:“你這徒弟也真當厲害。不曉得是不是文武雙全呢?”
沈池沒有發話,就聽到李詢興沖沖地道:“那是當然!”
“既然如此,寫首詞給我瞧瞧。”沈池稍稍歪着腦袋,看向李詢,“等下次見面時交來?”
李詢正在興頭上,是覺得自己被身邊大人肯定,歡悅之色溢于言表,滿口答應下來。
與二人告別後,李诏牽着還沉浸在自滿之中一蹦一跳的李詢到了寺內,在藥師殿拜了一圈佛,禪房裏陸陸續續出來幾位香客,又過了一會,周氏等人就随着禪師出來了。
屋內人還未全走盡,已有一批人湧向鐘磐處。
李罄文問了身邊小沙彌一句時辰,說是子時将近。
李诏擡頭望天,覺空中彌漫着一層紗,不知是子夜薄霧還是焰火餘煙。
是以他們一同走去了青銅鐘前,一群僧人已然圍繞在四周,開始誦經說咒。
唵伽啰帝耶莎婆诃。
一聲一聲,節律頓挫,叫人耳清目明。就連一旁方才喧鬧不已的李詢,亦是敬畏于此間的氣氛,學着衆人雙手合十。
滴水計時。為首住持上前一步,兩側法師朗聲道:“願此鐘聲超法界,鐵圍幽暗悉皆聞,聞塵清淨證圓通,一切衆生成正覺。”
沙彌讓出道,将包着紅布的杵交給住持。他雙手接過後,輕輕一搖,緩緩撞上鐘壁,随即梵鐘發出悠長清亮的響聲,袅袅飄遠。李诏頓覺內心清淨,腦中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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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定二年,又是一年。
似等了許久,然在終将來之時,只覺流逝悄然,卻并未真正做好萬全準備。
“正月初一,是大慈彌勒菩薩誕辰。”周氏與章旋月道,“一會一百零八下止,我們挨個來敲。”
李罄文順遂母親意思,幫扶着同周氏以杵擊鐘。
腦內轟鳴,李詢呵欠打了半個,又與章旋月以及李诏一起晃動松木杵。
誦經之聲伴随着鐘鳴,餘音回蕩,叫人意猶未盡。
“來時見到寺外有地方可以求簽。”章旋月同周氏道,“今年娘還要再去搖麽?”
“诏诏和詢兒都在,逢此機會都去求一簽罷?”周氏想起了什麽道,“從前這兒有個攤擺着一本《周易》,有人算卦有人算命,那會兒诏诏才剛出生不久,我拿了八字讓人算過。不曉得如今怎麽只剩解簽了。”
李诏顧念自身的頑疾,覺得命數如何能判定?寺下這些皆是江湖騙子,本就是供人一樂的,哪裏會準确呢?
她這位祖母平日裏精明得很,卻偏生就是對不可知的事兒篤信不疑。
而李罄文今日難得陪伴,自然也應了下來,他未讓翠羽丫鬟幫扶着,而是自己攙着老夫人。
周氏拍了拍李罄文的手,一副欣慰,沒有說話。
搖簽處唯有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與之恭賀新年後,将簽筒奉上。
周氏口中念念有詞,搖動着簽筒,将一支竹簽甩了出來,落在地上。
翠羽上前去拾了起來,交給了周氏,一翻回正面,上頭寫着是第四十簽,于是找人對應了簽語:
鴻鵲摩天勢自然,未逢時至致災悠。此日升騰還自在,翺翔直上九重天。
“恭喜老祖宗,是大吉,鴻鵲摩天。”翠羽這丫鬟喜笑顏開地道。
爾後李罄文與章旋月依次求簽,分別是連着的第四十三、四十四,是上吉與中下。
日出扶桑萬裏明,貴人喜氣自亨通。求財謀望稱心意,若問求官定有名。此為李罄文。
烏雲遍月恰朦胧。暗裹門庭事未中。只宜守舊方為吉,直待雲開萬事通。此為章旋月。
李诏還當這攤頭不會有下吉之後的簽,這新年裏頭,看了那些簽語豈不是晦氣?
打開簽文,章旋月默讀詩文上的意思,笑了笑,交給李罄文看了一眼。李罄文定睛後,便将自己的與之交換,塞到了章旋月的手裏。
章旋月嘴角是輕柔的笑意。
而這頭李詢經此前折騰昏昏欲睡,卻又被喊去搖簽,一雙小手握着簽筒,險些将整個筒甩了出去。幸虧抽中一支簽,是大吉。
“游魚戲水出波問,跳躍優游豈等閑。喜遇泰來通萬事,更無險難向於前。”
李詢讀後大喜,纏着李诏快抽取。
無奈之下李诏也搖動簽筒,卻是掉出了一支下下簽。題為:落花流水。
李诏心中不安,看到這兩字諱從中來。沒料到自己非但沒有讨到彩頭,反倒是遭了當頭一棒,并不太順心地與旁人道:“我們五人的簽從四十至四十四,怎麽會連在一起呢?我思覺這簽文不準,這簽筒不勻。”
李詢還不知出了此事,興奮地踮起腳尖從李诏手中奪走了那條詩文,逐字逐句讀了起來:
“落花流水兩無情,家宅憂疑主不寧。小口陰人招疾厄,切須急禱告神明。”
說完最後一句,頗有些傻眼地看向李诏,又看向凝眉的老夫人周氏。
李詢忽然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兒,低頭不敢高聲語。
章旋月推了推李罄文,開導着周氏道:“靈隐寺佛光普照,诏诏自有菩薩保佑。這最後一句要禱告神明,我們這不就得神明庇佑麽?”
老夫人點了點頭,笑意微幹,心中猶然似是有所緩解,卻不能當做什麽事皆為發生過。擡頭之間,又似是見到了誰,雙目回神,雙手合十,朝着李诏身後的方向道了一聲:“禪師。”
李诏驀然回頭,卻見一臉平和盈盈笑意的德光禪師身邊站着兩個人。
是一位眉目相熟的裘衣華服俊朗男子,以及那位中年男子邊上立着一個李诏并不想面對的少年。
李诏心中戚戚無底,确實在席間之瞥見一眼,但未料到他還能靈隐竟然出現。倒似鬼魂般糾纏不休了,這是老天爺成心要看她的笑話麽?
“容少卿。”李罄文與之點頭示意。
李诏忽地記起,那是容俪胞弟,元望琛的舅舅太常寺容偵。
若說元望琛與容俪眉眼有五分像,那麽容偵便有八分。他似一位俊逸雅士,并非容俪女相的清麗。
容偵同德光禪師告退,而是借一步與李罄文相商。老夫人周氏樂得有此機會難得與禪師講經論法,子夜時分卻也不見疲态。章旋月與婢女翠羽自然也在一旁作陪。
而李詢昏昏欲眠,李诏同之商量後先将他帶回馬車上。
她一手拖着李詢,一手提着燈,踱步去停馬的地方。
而不一會兒,李诏卻是聽到後頭跟上來的腳步聲。
她還沒轉頭,便聽見身側傳來一句:“李诏。”
令她整個人霎時僵直。
她不曉得如何言說眼下的心情。
忽然李詢站着的身子一倒,整個人撲壓在了李诏身上。她不想同元望琛回複應聲,便順勢捋了捋李詢的後背,輕聲喚道:“李詢?詢兒?醒醒?”
“我困。”李詢腦袋已經耷拉下來,似是被抽掉了渾身的力氣,讓李诏動彈不得。
李詢傳來輕輕的呼息聲,俨然一副熟睡的模樣。
李诏正苦惱于無計可施,卻聽少年道:“我來背吧。”
她吞下一口氣,并不敢将目光投向那個半蹲下來将李詢從她身上扯開的少年。
而餘光之間,他的輪廓似是比上一次見到他時,更為硬朗一些。
元望琛将李詢一把背起,雙手撐住他的大腿,走在李诏身側,兀自解釋道:
“過年了,舅舅說要替娘親往生後點一盞燈。”見李诏沒反應,又添了一句:“我爹不信這些,但這是第一年。”
李诏心下略有不屑,想他不與他舅舅呆着,跑來這邊做什麽?還是說他舅舅要他送李詢,做個順水人情?
李诏心中混亂如麻,沒想少年還能以尋常語氣與她交談,她也不知該如何抽絲理順,只是淡漠地說:“佛前點燈是好事。”
少年口中發燙,将李詢往上托了一托,踟蹰地看向李诏,道:“我聽到你的簽文了。”
聞言,李诏驀然轉過頭來,望向元望琛那雙漆黑幽靜的瞳仁裏,眼中是一分不敢置信。
又怪李詢聲音實在響亮。
這個人眼下是在關心她麽?可又為什麽能夠絲毫不留情面地拒絕她?
李诏一向來覺得自己洞察人心,能讀懂他人細碎的面色言語。自以為推斷不假,感覺似真。可沒想到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臆想。
被推開的那一瞬間,被斷然劃割的那一刻,她只覺自信自尊仿佛被踐踏,好似被痛打了耳光。
李诏順了順氣,又端起一個自己做慣了的熟稔笑容來:“多謝元大公子存眷,簽文罷了,不過一紙空言,何必當一回事呢。”
分明少女嫣然淺笑,舉手擡足間,二人衣袖翩跹相觸。
可耳聞話語生疏,眼見笑靥刺目。
卻叫少年胸口一緊,悶悶的,莫名酸苦似反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