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亡羊補牢???“煮熟的鴨子便……
“我不同你開玩笑,”李诏從橋上踢下一顆石子,看着它激起一陣水花,“元望琛,你太無聊了。”
這曾是少年年幼時最懼怕的一點,怕被人覺得乏味,憂被人覺得無趣,可如今被她這般拎出來指着鼻子道他無聊,他竟然也沒有再悲痛一分。
元望琛還是不得下結論,回想那日她還是憑借着這個留了幾年的牆洞,猝不及防地在他庭院中出現,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情。
她惹他怒惹他笑,熄滅了他的燈,被罵了無賴還似無理取鬧。
那天夜裏元望琛做夢了,夢裏竟然還是那面目可憎的李诏,他一下子驚醒,汗濕被衾,又苦又惱。
爾後遲到早退一起受了學正責罵,她卻好不羞赧一般直接推咎于他身上。可見李诏對他并不友好。
可打馬球擊鞠時,卻能洞悉他受了傷,硬是将他塞到醫館用藥診治。可見李诏又确實是關心他的。
慈明殿內幫他找容俪死因,大殿中的香味萦繞,他清晰知曉,其中亦有一縷李诏的清甜桂花味道。然卻得知她受了沈池予她的及笄禮,便是桂花味的香膏。還與之有說有笑,她與誰都這般扯笑。
元望琛告訴自己應當是見慣不怪。
他也不曾料到天底下還有這麽幼稚好笑的人,以養鴨為樂。确切地說,是指使他養鴨為樂。他居然也有那麽一瞬間得了雞毛令箭趨之若鹜,似這些個鴨子。可歡心忻悅又被她的狡黠心思污了顏色。分明是把自己當猴耍,當仆使喚,己所不欲皆施加于人。而他又使得李诏如願以償,順了她的心思将那肥囡運送出來,則是自作孽。
皇後問他如何看待李诏。誰人在那般處境下不是誠惶誠恐呢?分明知曉鳳位之上的人的用意,他自然不會如今日一般心慌意亂,大失分寸。
李诏在他面前哭了許多次,他幾乎皆束手無策,正如聞訊知她再一次暈厥倒地,他還是束手無策。
元望琛不由得壞心腸地想,他當年于病榻之上某人對之不聞不問,為何今日他就不可這般?種下惡種,就會蒂結苦果。人應該知道什麽叫做自食其果。這是李诏應得的報應。
然而少年忽然有一分讪讪,因他不知自己将她置若罔聞,于她來講算不算得上報應。
承認自己的無力,是長大後的少年心智成熟的标志。他不可能還是孩童時期一般天真無邪,任由某人欺負,非要争一個輸贏。
他告訴自己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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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洞封上,與昔日作別。就似那場聖駕而臨的及笄禮,又似八年前的整家搬離,宣告人與人之間不得逾越的無底溝壑。
且送一壺屠蘇酒,酒不醉人人自醉。本能自發的行動意識到時已經不由自主,在見到李诏的震驚眼色後,都化為無盡愧怍。而自己根本不必內疚的。
而今來看,李诏眼下的示好依舊不真切。
皇後的一句話,還在耳畔:“需分清楚何為熱忱,何為冷漠。”
李诏是熱忱還是冷漠?元望琛至今不明白,他在等她苦心積慮演一場戲之後,開口提一個要求,一個幫助,看看她又将如何把他利用。實則她不說,元望琛也能猜到幾分。
“我這人無趣無聊,昭陽君還有什麽指教呢?”元望琛下了定論。
“我何必與你開玩笑,我只是不願做這太子妃。”李诏頗為氣惱看着似是會意的少年,而他又将自己的封號搬上臺面,好似刻意後退,闡明界限。
為何與他說理說不通,而元望琛每開口說一句話,都令她越發沒了興致在此與少年斡旋。因覺得再如何,都似一場徒勞無功的奮力抵抗。他卻是如皓月玉樹,而自己卻單方面地在水中撈月。
是徒勞無功的。
還說自己無情無義,無情無義的分明是他。
想通後,李诏眼中已平靜無瀾。
有一日傍晚在國子監裏遇到少年時,她被問到自己心尖上的人是誰,她幾乎是要看着他脫口而出。自己真是傻得可憐。
然那時并非一個巧妙的時機,今日也不是,恐往後也無一日。
她應該明白元望琛的心思天地可鑒,是她自己看不清罷了。
幼時的一牆之隔,如今兩顆心卻是天涯海角南轅北轍。那天夜裏她知曉那一堵牆被封補上的時候,就該迷途知返了。
元望琛的心意哪裏不可知呢?正如這個洞“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這是她的報應。
走到街肆之上,來往以白紗蒙面之人不少。
她忽覺疲倦,與來時心境天差地別,她邁不動步子回府走上那麽長的一串路。
沿着小河,偶爾見幾位農婦于水邊濯洗衣物。烏子坊緊湊,門庭錯落,看似逼仄,卻縱深通幽,別有洞天。幼年無知,以為依山傍水,人群絡繹,這兒便是一個天地,而今日再看,這一條通江河不過三十餘尺寬,所謂的山不過是碎石堆積的小小的丘,實在是太小了,小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回到府裏的時候,恰遇上用晚膳。
望着圓臺面上的冬筍老鴨煲,李诏不禁皺了眉,問了婧娴道:“婧姨,找到肥囡了嗎?”
婧娴搖了搖頭。
而李畫棋聞動靜道:“我知道貓預料自己時日無多後,死前會離家,鴨子也會麽?”
趙棉小聲道:“可诏诏姐姐屋裏的鴨子我見過,不像是将死的模樣,還會下蛋呢。”
“那也真的是怪事。”老夫人周氏忽然道,“這麽個活物,怎麽會憑空不見呢?”
“正因是活物,所以鴨子會飛啊。”李詢插了一句嘴。
李罄文與章旋月細嚼慢咽,皆無聲,只是動筷、喝湯、咀嚼、吞飲。
而李诏看着砂鍋,卻覺味同嚼蠟一般,食之無味。或是因心神牽連了味覺,氣飽了肝疼,胃也不覺得餓。
她沒有依據,亦不能随意揣測。可一時口快,沒能遏制住自己:“煮熟的鴨子便不會飛了。”
李诏放下調羹,曉得此言一出也無可挽回,畫外音卻難聽至極。她擦幹淨了嘴,朝着李罄文頗有些難堪地笑了一笑。
當日元望琛叫她不必拿鴨子自比,如今她可算看清楚了,自己何嘗不是鴨子,被悉心照料後還能被無情分食。
攔不住她往最壞了想,自己于李家而言,确為一個極好的籌碼。無論她能否活到趙玠登基那個時候,她只要一日為太子妃,就一日将李罄文推向至外戚這個位置。與皇家結親,自然是顯親揚名、光耀門楣的事,如此便好更順利地向上登攀,假以時日為宰相也絲毫不為過。而李诏又有什麽損失呢?在為數不多的時日裏,反倒能予明州李家于朝堂一個穩固的地位。
李畫棋與趙棉第二日便離開臨安城。
臨別那一日是陰天,氣溫格外冷。然縱是這樣,錢塘無雪。
一樹的風沙沙作響,灌堂風呼嘯,樹搖鈴響,将人發絲吹亂。
李诏這位姑母已經顯懷,在厚重的大氅之下,仍然明顯。趙棉牽着李畫棋的手,朝着李诏揮別。
她笑得甜甜地說:“诏诏姐姐,等娘肚子裏的弟弟或者妹妹生出來了,你要來我們嶺南呀。”
李诏招了招手,點點頭:“一定!”
李罄文與李诏父女倆的隔閡卻不外露,李诏還同從前一般識矩守禮。
待她回了府門,迎面卻見婧娴急忙跑來,面色郁然似是難開口一般,聞她言:“發現姑娘的那只鴨子了。”
先前幾回下來,李诏已有不好的打算了,本也未在肥囡生還上寄托太多希冀:“在哪呢?”
“馬廄一角落裏找到的,被下人房裏的狗咬斷了脖子。”李诏知道那條狗,素來拴在門柱上,偶有幾次會放他出來活動一番。婧娴又道:“有些血肉模糊,想來不堪入目。姑娘可還要去看一眼麽?”
李诏一愣,點了點頭。
随婧娴到了馬廄,一旁的狗已經被牽出來,神色恹恹地伸着舌頭。
而“肥囡”被理了出來,血已經有些暗了,脖子以一種不正常的方式折斷着,甚至能看到斷裂缺口,而它的羽毛上皆沾染了血污,被擱置在馬廄邊上的一塊空地上。
李诏蹲了下來,看着鴨子的屍體,想到昨日飯桌上的失言,卻也不大在乎。她小心地往肥囡尾部往下的位置摸去,手心一涼,摸到了一個滿是鴨腥味還沒碎的蛋。
她直起身子,以井水沖了沖手中的鴨蛋,上頭有些青斑好似瑕疵,怎麽也洗不掉。李诏看了一眼那只眼神渙散,絲毫不覺錯的罪魁禍首。
隔了兩日便聽說這只大黃狗也死了。
常有人暗自附會曲解,自以為做了一件讨人歡心的事情。李诏想或是哪個好事的下人怕惹自己生氣,便将之打死了吧。
午後,管中弦來為李诏問診的時候發現了這個窗臺上的以杯托撐着的鴨蛋,問了李诏如何想的,竟然以此為文玩。
李诏便大方地将這個鴨蛋取了下來,獻寶一般給管中弦觀賞了一翻:“這鴨蛋能存放幾日不壞呢?”
管中弦雖通醫理,卻也四體不勤,如何能曉得這麽一顆蛋能放置多久呢,他搖了搖頭。于是李诏将之放回了原處,可一轉身卻是被袖口掃到,這顆鴨蛋下盤不穩,她連忙去接,卻沒接住,眼睜睜地看着這顆蛋“啪”地摔碎在了地上。
管中弦倒是一驚,而李诏稍微失了會神,面色卻也沒太大情緒波動。
只是這一顆蛋的蛋黃斑駁,上面亦是布滿了青黴色的小點。
管中弦以紗布蘸了蛋液,嗅了嗅,眼色微恙地站了起來。
李诏見此問道:“管醫丞是怎麽了?”
他顯然是思酌了一番,卻依舊有些支吾,像是喃喃自問:“奇怪,這鴨蛋裏怎竟也有毒。”
李诏耳朵尖,聽到了他的低語,于是道:“前些日子府裏許多地方都撒了毒鼠藥,我猜是或誤食了。管醫丞如何看出有毒的?這蛋像是發黴了。”
管中弦搖了搖頭,眼色猶疑地看向李诏:“在下思覺,并非是毒鼠藥所致。”
李诏腦袋一轟。
一些細枝末節從腦海深處漸漸浮現。
如若不是毒鼠藥,那又是中了何等的毒,能令之久而久之不知不覺之間被毒素侵染,以至于産下的蛋都能殘存毒素。
鴨子不會出府門,那麽在這一個自幼長大的,再熟悉不過的家中怎會有這樣的毒存在。又是誰藏的呢?
李诏不愉快,這幾日皆不暢快。
知道得越多,則曉得原先的游刃有餘、順風順水是自己還未經人事的錯覺謬誤。
幸得沈绮夜裏拉了李诏尋樂,說:“戲園子裏的那個新角兒眉目如畫,聽聞說唱詞撚轉似夜莺般。我倆不如得空去聽一曲。”
是而二人踏入戲園子,正值一曲終,人人癡醉,眼色迷離,似餘音依舊繞梁。沈绮不滿前頭皆是人,李诏只能在後頭找了一處空位,兩人一入座,臺上唱腔起。
一聲長嘯,宛若驚鴻,李诏只覺雙耳貫通,爾後又聞私語嘈嘈切切。整顆心随着這念詞起起落落,曲中故事從前朝到後世,幾個轉身便是一個百年,周遭反倒似一虛幻夢境。
歷史大潮浩浩湯湯,這一條無盡川流不止,卻依舊是秉持儒家的中庸中規中矩流淌,既非寇賊起義、連綿紛争這般極端的激烈,也不似佛道千古,心外無物這般異常的安穩。
大廈将傾,嗚呼轟鳴颠覆在夢中依稀可見。而眼下這世道,又怎能論這是真是幻呢?昔日繁華,而今或許更甚,而昨日的東京不再,亦非貞觀,人心不古,是汴梁一夢嗎?朝代更替,白雲蒼狗,芸芸衆生本就是南柯一夢,不斷地循環往複。
眼下,她好似将眼淚哭幹,便不會再哭。
宋金和議,幾條人命,換回幾日和平。
王孫世族于太學習得四書五經聖賢禮法,于朝堂習得爾虞我詐殺人無形,卻也并非紙上談兵。而于沙場縱馬抗敵者,且不知什麽是敵。
尋常的公子娘子讀史讀詩,卻無法造就青史,亦不能成為詩詞。
一個個且行且過,碌碌百姓的一生因果往複颠倒。
今夜月兒敞亮透明,因置身于此地,觥籌舉杯中,唯見歡笑不見憂愁。
一曲終了,人盡散場,卻又倉促卑怯地轉頭退出。茶涼後擡頭望月,腳底斑駁,繼續在這出漫無天日的一曲枯燥戲中謀生存活。
元望琛:昭陽君真真陰陽怪氣小能手。
李诏:向你學的。感謝在2020-08-25 21:36:39~2020-08-31 21:02: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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