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丘之貉???“我以為,诏诏……
李诏也不知怎麽的根本推脫不得她爹的話,順手還是習慣地喝下茶水,憤然離開書房。
未走幾步卻見李詢在庭院裏守着,見她出來了,一臉哀怨之色,湊上來道:“阿姊,爹爹罵你了嗎?”
李诏嗓子不舒服,看向李詢,伸手拒絕道:“你沒事。”欲直接離開,也沒想着寬慰自家弟弟幾句。
李詢見她如此沒追上去,只覺得自己大難臨頭了。
滿心不安地在自己屋內繞着圈子,姝媛叫了他三次才趕去了膳廳,李詢左顧右盼,心覺這晚膳時刻怎麽不見阿姊,等了半晌,卻遲遲未等到李诏上桌。
于是走到門外,探頭問了婧娴一聲:“婧姨,阿姊怎麽還不來?”
“奴婢也奇怪呢,就未見姑娘回屋裏。以為同小少爺您在一塊呢。”
李詢傻了眼,看看婧娴又看看身後的姝媛,小聲與婧娴說:“阿姊被爹爹責罵了,是鬧脾氣了麽?”
婧娴如此方明白過來,道了謝後轉身即走。
李詢等到府裏人都坐全了,還是沒見到李诏。祖母周氏望了一圈人,正要發問,卻見婧娴匆匆地趕了回來,與李罄文輕聲道了幾句。
李罄文面色微沉,同老夫人道:“不必管她,我們先吃吧。”
周氏皺起了眉頭,卻也沒說話。一旁李畫棋倒是瞧出了幾分不尋常:“诏诏若不上桌,原先總歸也會說一聲。今兒個是怎麽了?”
李詢知錯,覺得不該入父親書房,卻也不敢開口,怕是衆人又将怒火遷移到他身上,于是與趙棉一起乖乖埋頭吃飯。
“她要跑外頭便讓她去。”周氏道了一句,“人哪有時刻都痛快的時候。”
章旋月還是擔憂:“可是這臨安城內四處起了說法,說是溫州的疫症傳了出來,外頭到底不安全。”
“照這麽說學堂也不必去了?”李畫棋低頭問坐在一旁的趙棉,“阿棉,你們齋裏有人得病請假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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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棉搖了搖頭:“今兒沒有,但是有人咳嗽得厲害,博士便叫他明日先別來了。”
“我估摸着這到底是謠傳。”李畫棋動了動筷子道,“分明宮裏已經控制了下來。也僅有幾位貼身的宮女得了此疫,若傳染力這麽強,我今日恐也不能坐在這裏了。”
“畫棋。”李罄文又适時地喊了她的名字示意她不必多言。
李畫棋悻悻道:“我這肚子也越發顯出來了,這幾日太醫也診過脈說是胎相已穩。我打算這個月中旬便回去,阿棉太學裏也好停一停了。”她看向周氏道,“娘,你覺得呢?”
“路途遙遠,讓旋月這兒多派幾位貼身侍婢與随從随你一同回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周氏感慨,“注意着些。”
章旋月應了下來,又看了一眼李罄文。
“平南王如今還在東海,這場海戰不知何時能歇,”李罄文于是才開口,道:“你要保重身體,安靜休養,等他平安凱旋。”刻意加重了“安靜”二字。
李诏離開府門的時候,沒有用上自家車馬,而是獨自走到了外頭,晃蕩了好一會。
她确實無法平息自己的憤慨,卻也不知将這一股氣朝誰撒去。
看到街頭上幾乎每五人中有一人蒙起了紗面,她忽地想到了負責這疫症問診的孫茹太醫,又因此而帶出來管中弦的影子,一想到他卻更來氣。只因他講自己還有不過五年壽命。
人生本就是無常,她以為還有個幾十年好挨,可沒想到竟然能掰着指頭來算。
她想着自己自懂事以來,已經無形之中憋着忍着舍棄了不知多少自己喜愛想做的物和事,更可惡的是如今這些都好似白駒過隙後什麽皆不剩下,什麽皆想不起來了。她已經被李罄文用禮部的那一套大規矩定了模子,徹底地被改造了模樣。她想不明白,為何只有這麽短的時間了,李罄文還要她假惺惺地活着,繼續诓騙她,是覺得自己還是個孩童不值得信賴?
是關心保護,還是偏激掌控?
李诏不得其解。
而她卻只知道,自己不可再這麽順遂窩囊活下去。
元望琛曾問她有沒有什麽非做不可的事兒,她那時答不上來,還胡謅了許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甚至連自己都被說服了。而今才明白,那都是屁。
李诏呼出了一口氣,覺得眼下有一件事不可不做。
某些人的影子在她眼前一晃而過,她正值這個沖動的勁兒上,便立刻叫了一輛馬車,塞了些銅錢令人載她去宮門口。市井嘈雜的聲音叫李诏無法平靜,一時半會理不出個所以然來,于是一路上唯有放空。
然而腦子裏的千頭萬緒在入了楊熙玉的宮殿之後,化成了一句話,令她脫口而出:
“诏诏自覺擔當不起太子妃這一殊榮,定要讓姨母失望了。”
李诏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仿佛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這殿裏回響。入耳的餘波叫人有些愧怍,可說出口的那一瞬間卻沒李诏原先想得這麽難熬。
她幾乎是整個人俯在地上,不敢去看楊熙玉是什麽臉色,亦或者說她閉着眼睛都能想到她姨母是個什麽樣的臉色。一摸袖袋,卻發覺自己沒帶上那根釵子,不由得有些難堪了起來,而眼下也顧不得退還。她安慰自個道只要表态就是進步了。
楊熙玉擰起了眉,叫所有宮人退下。
嘉柔姑姑邊令人都回避到了殿外去,仁明殿裏的光線被梨花木門擋去了大半。李诏還是不敢擅自做主地起來。
沉默良久。
久到李诏的膝蓋都發麻了,她小心地擡眼看了一眼楊熙玉,卻發現平日裏高不可攀的威嚴皇後,如今竟然是在偷偷抹眼淚。
李诏一時心內不是滋味,卻也沒想到自己這一句話竟能惹楊熙玉失了儀。她這位姨母的确是予她最多的寵愛,李诏時常覺得楊熙玉甚至比李罄文都要更歡喜她一些。
“我以為,诏诏懂得體恤。”末了,楊熙玉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神,不痛不癢地又說了一句。
用的自稱不是“本宮”,而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我”。
她二人間,是血肉之親,沒有君臣之疏。
聽聞此言,李诏忽然覺着胸口有些發麻,有如細微的小針在她肉長的心上,戳了幾個眼兒。
“姨母。”李诏不知道說什麽好,她直起了身子,卻也不好直視楊熙玉,她怕再一次見到姨母脆弱的那副樣子,“我這……是心裏話。姨母的囑托诏诏不敢忘,太學裏幾位娘子,我平日裏也有在接觸觀察,比我機敏能幹的,善良大度的,着實也不少。更何況,太子弟弟還年幼,他無心思,或也不急于一時。”
“知道了。”楊熙玉似是沒了脾氣,也不想聽李诏解釋,只是道,“我在想你小時候。”
李诏略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楊熙玉張口,又像是幾乎不可聞的嘆息:“三歲看到大,七歲看到老,這話着實有理有據。”
李诏記不得自己小時候是什麽模樣,自然也不好貿然搭話,而楊熙玉看向李诏說:“你小時闖的禍還少麽?說你是調皮佬,也無人非議。雖與阿檀乖戾狠勁的性子不一,好似不太處得到一塊兒去,然兩人都遭人嫌,這一點倒是頗為一致。我那時在想,倘若你二人能與我和照玉一般就好了。自幼一塊長大,什麽話兒都能說。長大一些了,或是你爹與章旋月的功勞,以至于你看上去性子沉穩了許多,倒是也能與阿檀玠兒處到一起了。一改明面好勝,而成了暗自較勁的的模樣,像極了照玉。待人處事也妥帖周到了起來,本宮甚是欣慰。”
“都是我裝的。”李诏聞言眼底酸癢,嘴上卻直截了當,她怕楊熙玉耍什麽花招,再把她繞進去,或許自己又要屈服了。
本她就鬥不過長久以來在宮內工于心計的皇後,即便是她嫡親的姨母大人。
皇後輕輕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于李诏也沒有用什麽更多的招數,只是講:“‘裝’也有好壞之分。你已不是由着自己性子來的年紀了。”
李诏以為楊熙玉是在打感情牌,哪裏曉得她也是直來直去,仿佛予以李诏當頭一棒一般,聽不進她說的情理。
腦仁兒似受了痛擊,李诏驀地想起那日她問楊熙玉太子伴讀可有問過趙玠的意思,卻得了她姨母冷面無情地說:沒有不樂意。
理應如此,順理成章,趙玠身為太子卻不能有訴求,又何況是李诏呢?
自己本也不配被過問,更不談有什麽選擇的餘地了。
因為她二人再如何起争執有沖突,最後還是會平息于血脈之中,只因她是她的姨母,最終總歸會原諒另一方的,起不了仇的。因而只把李诏今日所說所為當做是小孩子不懂事的亂發脾氣。
“如此,便要由着你的‘性子’來?”李诏不滿至極,而态度語氣提捏了起來,在外人聽來卻是極其恭敬。
“诏诏,這亦非我的‘性子’,”楊熙玉眼色頗為憔悴,腰背卻依舊挺直,望着李诏不容置喙一般,“倘若我說非你不可呢?”
哪有什麽非誰不可。
只不過她就是眼下最好的選擇。李诏并不覺得有榮幸可言,而是渾身被扣滿了無自由的枷鎖。
她姨母這話說得模棱兩可,李诏隐約間總覺聽出了幾分什麽,卻也不敢立刻篤定,她知楊熙玉吃軟不吃硬,于是颔首道:“今日我來尋姨母,源頭更因我同爹爹拌了幾句嘴,他蠻不講理,一意孤行。是而诏诏覺得只有姨母能懂我、知我、幫我了。”
“是因此事起頭?”楊熙玉略一思酌,“本宮幫你便是讓你正視此事,不得再回避。”
李诏吞了一口嗓中不适,目光篤然,卻是失望至極:“看來,姨母與爹爹并無二致。”
她大可再假惺惺地說一句:我看錯人了。
可李诏沒有,她思覺自己一刻都呆不下去,再隐忍一瞬她便要失态爆炸。
時值此刻,李诏終于明白了她父親李罄文在她被楊熙玉視作是太子妃的這一件事上究竟是個什麽态度了。
好似不聞不問的态度,放縱她自己說了算,實則不過是怕自己太汲汲,便在趙适面前露了野心,怕帝王猜忌,反倒促不成這一樁光宗耀祖的婚事了。
她尋錯人了。
楊熙玉根本不會聽從她的想法,因她決定了一件事便會踐行到底。李诏遽然想起了趙檀曾也與她說大可以拒絕,然李诏問該如何同楊熙玉講。
“那你找錯人了。”
趙檀當時說過這麽一句話,
李诏有些遲疑,那麽自己究竟應去找誰呢?如此冒失地去尋她的那位官家姨夫麽?
她不甘心,還覺此事有回旋餘地。
(大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