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會意???“別哭
倘若再憶童稚時,元望琛自覺幼年不知人間世,是頗得其樂。
光腳摸魚,徒手上樹,枝條畫沙,以及與某人較量,比一比誰能先解開那九連環。
“合着這這歡笑是李诏給的,這哭鬧亦是李诏造的?”後來一日顧鞘知曉了這些往事,瞧着苦悶少年道。
元望琛想極力否認。
再度飄回記憶中的那個年歲,不過六七,烏子坊巷道橫縱,最癡迷于在這之中捉迷藏。每戶人家緊挨着,之間唯有二尺窄巷。坑坑窪窪的青石板上盡是合轍,青苔沿着石縫蔓延開來。
他會在屋內念書習字,時而被突然爬洞出來的那個人驚吓到。
“元望琛,吃不吃桂花糖?”“元望琛,快出來看螞蟻搬家了!”“元望琛,你的字帖是什麽?”“元望琛,來比比看誰的力氣大!”
他會被那小姑娘逗笑到眼淚不止,也會被她氣到落淚後不屑嗤笑。
“受欺負了?”容俪看到他那副眼淚汪汪的模樣,不由得關心起來。
“誰受欺負了?誰欺負誰呢!”小公子倒是硬氣,嘴上是從來不肯服輸的。
他記得她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桂花味道,想着大概是吃桂花糖吃多了,乃至于整個人都被糖罐腌了。可如今那個人吃得多的,卻道是湯藥。
元望琛不禁去細思李诏現今身上還殘留的味道是什麽。
而自己小時候卻被她撒得滿腦袋是海棠落花,沒有香蜜,倒是混入了泥土氣味。乃至于會被娘親責罵:“怎麽弄得渾身這副模樣?”
看不慣李诏,更要處處強人一頭,如此方可安心下來,告訴自己不會被此人愚弄。倘若她說自己背了三首詩,他定要背上五首。她說不識宮商角徵羽,他便彈一曲阮。她要伸手比試力氣,他便扳手腕贏得三局兩勝。
元望琛想自己與李诏的關系,大抵是亦敵亦友。他改不了争強好勝的性子,李诏又何嘗不是。
倘若非要比出個輸贏,就難免會在意計較,因而便更容易落入她的圈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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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言語相迫,以為元望琛不敢下水,以為他摸不出什麽魚蝦青螺。然元望琛覺得是一番挑釁,自然願意冒險以自證。
不知者無畏,更有勝負心作祟。
可誰也意料不到元望琛竟然會落水。
他記憶深處的那一片青綠潮腥從口鼻注入,腳底的青荇将他墜向河底。而河岸上拼命叫喊的李诏人影變得逐漸模糊起來,他拼命撥開水面,耳中卻一涼,似是灌入冰冷沉悶的河水,将他一點點吞噬淹沒,不斷下沉。
等醒來後小小少年發現自己躺在自己屋子裏。
父母長輩也好,侍從婢女也罷,全都一窩蜂地擁了上來,攢集在他的床側,滿臉的又驚又喜,甚至有幾人眼角含淚。
他望着亮晶晶的淚珠,不明所以。
容俪的嘴巴一張一合,似是含笑着與他說些什麽,可他不明白為什麽他們都不發出聲音。
元望琛開口問他們,卻發現連自己的說話聲音也聽不見。他是說不了話了麽?
一旁有一個人突然說了些什麽,容俪突然哭了出來,整個人撲抱住小少年。
他感到肩膀處有一點濕。
元望琛覺得有些不習慣,動了動手指,動了動嗓子,在容俪背上劃了兩個字:“別哭。”
而容俪身子一凜,哭得更怆然。
幾日後他灌了許多藥下去,似是能稍微聽到一點聲音了,可左耳還是老樣子,拍打耳廓也聽聞不到半點聲響。
來府上拜訪探望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元望琛坐在床上,試圖探頭往外看,并沒有那個一臉笑意趕着來找他玩耍的人了。
難不成是她覺得自己體弱,不值得也無法與她相處了?
他痛恨自己的耳疾,變得易怒易躁,無法接受自己往後聽力有損傷這個事實。
等到能下床之後,他将一塌書搬了出來,叫人搬了藤椅放在庭院中的樹下,一坐便是一整天。
時不時地朝着那與李府相隔的牆,等着某人突然出現,吓唬他一跳。
下人問他:“小少爺在看什麽?”
辨識出他人的唇語,元望琛并不想說話,拉過人的手,以手指寫了幾個字:“李诏人呢?”
那下人臉色難堪,似是不知如何開口,小心翼翼地與這位小少爺解釋。
“李府那位小娘子兩日前便搬去六部橋的巷子裏了。是因李府老爺從樞密院編修官,遷了太常丞,兼工部郎官。是而舉家都随遷。”
聽聞此話的元望琛乍然一訝,爾後默然黯淡了眼色,道了一句:“哦。”似不在意地又低頭看起書來。
原來她根本未把他當成一回事。
房門被敲了幾下。
然而元望琛并聽不清楚,直到管家推開門進了屋,他才意識到或許是有事。
擡起頭看向他,不知他因何事而來。
只見管家老頭兩片唇微動:“方才我瞧見小少爺庭院的東面的牆上有個洞,通到外頭,這兩日會叫人來砌封起來。”
元望琛愣了片刻,因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是而索性不言語,提起了筆,沾了墨:“吵鬧。”
管家蹙了眉頭,看了一眼他這位小少爺的兩只耳朵,奇怪道:“泥水匠動作極快,不會叨擾到的。若留着洞不埋上,就怕有賊人。這個洞是個隐患。”
他又在紙上寫下:“前後皆為雜蕪,鮮有人發覺。”
見管家不明就裏,面色着實古怪,他又蘸了硯中墨,寫了兩個更大的字:“透氣。”
管家如今是明白了,合着元望琛就是不想讓人封了那洞,至于這緣由他是不會透露半點。是而禀告過老爺後,在那附近撒了一把草籽,等着來年春天長出了雜草,也就由它去了。
元瞻在這個家中,從來便奉行不聞不問政策。
來人說一件事,他便應一句:“嗯。”好似自己并非這個一家之主。
因而元望琛樂得如何便如何,他不會插手幹預。
容俪的事卻是意外。
元望琛自幼便習慣了爹娘房內的争吵聲,器具砸摔後碎裂的聲音,以及他父親固執地彈一宿勾欄曲的筝樂聲。而今耳力受損,反倒是覺得清靜了一些。
父母不和,他似也是習以為常,原先還能有某個人來拉他四處游蕩,暫時躲避一會這心中憂怕與煩躁。而今只見容俪日漸頻繁地進宮受賞,以及元瞻流連花叢後的醉酒。
他并不想成為他二人中任意一個模樣。
即便容俪也被誇過羞花閉月之貌,溫柔清麗之姿,而元瞻也是人眼中的一曲高山流水繞梁三日的倜傥公子。
可一場争吵之後,他們便瞬間變了人前模樣。
嬌柔可人的容俪不再,而成了目光短淺貪圖榮華之人;芝蘭玉樹的元瞻不再,而成了游手好閑憑妻升遷之人。
就和某個人一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無情無義極了。
罵名聽得多了,他也可憑借這耳不聰說事,當做充耳不聞便好了。
可偏偏總有人能将李诏的消息傳到他耳裏,像是下人刻意與他相道,為博得這位小少爺的注意。
可真真當再一次于宮中遇見的時候,李诏半眼目光都沒分過來。只是站在禦橋旁邊上,同着沈尚書的兒女沈池同沈绮兩人說着笑。那倆人本就活絡得很,趣事轶事一堆。
雙眼放光,樂得肆意。
她怎好如此狂喜一般。他與她又在說些什麽惹人發笑?
反觀自己,元望琛覺得叫人半點也尋不到樂子,無趣的很。而旁人,譬如那父親在吏部為官的顧鞘還要說他一句:“難以接近,清絕孤高。”
更要被陪着來的婢女問:“公子怎麽不開心?”
元望琛将目光從那群人身上挪開,冷言盯向問話的人,将她觑得自己退了下去。
自落水後,元望琛幾乎是自己長大的,性子大變或也是情理之中的。元府上下衆人還能理解,然外面府上難以有人誇一句好話。
因而他那位堂的皇祖母元太妃特地出宮擺駕,在元望琛進入太學的第一日,一直送他至孔廟門口,大抵為揚威懾人,不使自己的孫兒受人白眼與欺侮罷了。
是以在國子監的那條路上,他的馬車擋路只因元太妃幾句語重心長的交待,還望他能心平氣和,認真勤勉。
沒料到再一回頭,卻見她忸怩造作,笑得似個假人一般與他搭話,而只為讓他離開道路退讓。
李府上的人狐假虎威,撞了他的侍從,順帶着連他治療耳疾的草藥也被撞散。
望着李诏,少年眼底是透徹的失望,她似是在等他先說些什麽,然過了半晌,他卻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忿忿拂袖離開了。
原來她根本就是将他全然忘了。
容俪每日來元望琛屋內,似是要與他扮成一位賢良的母親。時不時帶一些從宮中賞賜來的珍寶玉器,逐一擺在他的房間各個角落裏。
少年緊鎖眉頭,沒有當面拒絕,然第二日便又會讓人逐一将之搬出去。
容俪似覺自己愧做人母,亦對不住少年。
而一日摘下了滿頭的翡翠瑪瑙寶石,只單單用一根素淨玉釵挽了一個髻,大抵是想要改頭換面求一個諒解。是而與少年說了好一番話兒,以及自己如今所作所為的良苦用心。
那日是夏末初秋的時節,潮熱還未徹底散去,最後一批夏蟬還在不知疲憊地鳴叫。
容俪素來将心事擱淺,卻也總與他耳提面命地道這朝堂風浪,難以讓人有一席立足之地。
元望琛不以為然,他父親元瞻不上品,只因自身碌碌無為,志不在功名利祿,不似李罄文,為官十餘年間,青雲直上,可謂官運亨通。
“李罄文為人謀而不忠,狡詐不臣,排除異己,以子虛烏有之事攻讦你父親,他是十足的奸佞。”容俪忿忿而啖。
“可前幾日平南王妃來見你,卻說你二人情同金蘭姊妹,此話是假?”元望琛放下書,看着容俪,“她不是李诏的姑母麽?”
“人與人不同,畫棋性子爽直,對娘亦頗多照顧,”容俪欣慰地端詳着元望琛的臉,“然你只管用心溫書,這次小測拔得頭籌。若能成太子伴讀,便也為你娘我面上增光。”
“嗯。”少年應了一聲。
于是容俪便興沖沖地囑托完,又興沖沖地回了房換了一身華貴的錦衣,取下了玉釵,還是插滿步搖盡态極妍,照常不誤地進了宮。
然而當天夜裏竟傳來了她的死訊。
夜雨中他似乎是覺得自己在做一場夢,拼命冒雨駕車卻覺烏子坊竟然離這天子的宮殿這麽遙遠。
醫館裏冒出來的那個少女,絲毫不知他的心急怒惱,竟然還能露出一個難堪至極的笑來攔車等候,拖住了他的腳步。
她早就默不作聲地離開了,她眼下有什麽資格來摻和這件事?
一陣大雨澆注,惶然帶他回了那個冰冷湍急的河流之下。
既然彼時與她無關,她可無事撤走,那麽此刻也與她排不上半點幹系。
馬鞭淋着雨水,揮斥即走。
爾後種種,無論是出人意料的争執和解,還是令人難懂的好意惡意,他皆不知是真是幻,唯一能肯定的,只是她離開後的這麽些年裏學到了不少,譬如令她自滿心安的虛假情誼,以及敷衍應付,做來得心應手。
這些堆砌成了如今的李诏。
因而她每一次好似是憐憫同情,又像是內疚自責後的親近,都是她慣用的假意周旋。
正如李罄文一般:狡詐奸險。
魔高一丈,怪不得他還是有幾次信以為真了,那好似溫柔的網将人攏繞,而又如青煙實在是無孔不入。是以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才能将她從腦中驅逐。
直到她露出了一個破綻。
沈绮那日的一句嬉笑漏了嘴,卻令他明白自己早被李诏從心底驅除出去了,也徹底将她精心制作的虛僞面具撕扯開來,露出猙獰:
“我真是想錯了,你哪裏是歡喜人家,分明是厭惡元望琛罷了。”
原來她根本只是厭惡他啊。
作者有話要說:可能大家都忘了劇情,
我自個都忘了劇情md,
sry,
來自暑假的更新,感謝在2020-06-03 21:00:04~2020-07-29 21:00: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青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啊劉昊然超帥的?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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