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妄念???“賤人!害我還不夠……
開禧三年時,韓廣北伐失敗,金國來索主謀。
此事已然争議不下許久。
和議即便談成,金國卻始終虎視眈眈。好似倘若不獻上這一員大将,金人便不罷休。
期盼一個家國安寧,趙适将年號改為嘉定。哪裏曉得硝煙未洗,更有傷寒鼠疫。
李罄文好似臨危受命。
李诏只覺父親操勞,早生華發。
宮中傳出幾人得病,基本皆為與席太妃緊密接觸之人。病狀多為高燒不止,咽喉腫大,時而咯血。全交付太醫孫茹看候。
好在無趙氏王族沾染,是而趙适便下令進出宮如常。
李诏也趁此機會入了宮。先同楊熙玉請了安,卻沒料到她沒有露面,而是隔了簾帳與李诏交談。
“姨母可是哪裏有不舒服?”
“近來疫病危重,此番豎起簾帳,是以不得不保險起見。今日你來,诏诏的心意本宮已領。”
而聽楊熙玉言語間不可回避的虛弱,李诏亦覺擔憂:“那日太妃尚在病中,姨母可也入房照看過她了?”
“的确為之擦過額上汗。”楊熙玉言語清淡,叫李诏分辨不出她自己是否亦怕染上疫症,“诏诏不必與此久留,孫太醫特地囑托。你姑母倒未有異,福大命大得很。”是不滿李畫棋不曾親力親為過。
“我以為孕體更易受擾。”李诏攥着手道。
楊熙玉還是關切李诏:“本宮這有一箱高麗參,炖湯防傷寒,讓嘉柔替你放在車上,回府時莫忘了拿。”
李诏謝過後告辭,念及她姨母的這副模樣,心事重重,卻也無法說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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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趙檀之邀,到了資善堂外小坐了片刻,便看見她先一步走了出來,趙玠與元望琛後一同出來。
見到她在此,元望琛似是未預料到一般,又看了一眼趙玠。
李诏點頭示意,爾後便被趙檀拉至一邊。
“姨母身子不适,也未當面見我。”
“遠西王妃昨日一進京,便來了宮中。去仁明殿也未見到母後,遂去找了你姑母李畫棋。遠西王妃等衆臣議事完,最後才去拜見了父皇。”趙檀慢條斯理地将人的行蹤報上。
李诏佯裝不知:“她如何知道姑母在宮中?”
趙檀聞言盯了一眼李诏:“她二人何時這般要好?兩地分封,本也相隔萬裏,八竿子打不着。更何況遠西王于西北抗金,平南王于嶺南戰蠻,兩地多戰事,我想不明白二人親近的道理。”
卻聞人言:“開禧年間吳曦那叛賊降了金,金完顏綱軍陷江陵,又攻破信陽、襄陽、随州,進圍德安府。遠西王為保全淮東兵力,才向平南王借兵。再說,他二人本就是兄弟。”
李诏擡頭一看,講話的是元望琛。
想他父親為太尉多年,耳濡目染,即便往日游手好閑,自然也比他人清楚這些年大宋的布兵行軍。
趙檀不悅,是因自己沒覺察到別人亦在邊上,也不想讓自己的話被他人聽去。她看向元望琛于趙玠:“你倆怎麽還在這裏?”
“聽聽兩位姐姐的高談,有何不可?”趙玠似出言維護元望琛,破天荒地怼了趙檀一句。
比之元望琛,趙玠今年不過十三,身量上看還是個孩子。
趙檀嘴角一斜,同趙玠打趣道:“你最近倒也不那麽妄作深沉了?”
趙玠拿趙檀沒法子,見她二人在宮苑的矮亭中坐下,且沒有與他相處的意願,便拉着元望琛回了東宮。
“你瞧瞧,這便是元望琛做太子伴讀的好,趙玠都有趣了些。”趙檀捧來了宮人遞上來的一盤剝好的石榴,放在矮桌前,“前幾日他為你奔波,拿回那鴨子,我見此人也不像他人所說得差勁。小時候那些都過去了,你是對他有何不滿?還要故意折騰?”
“聽檀姐姐的說法,好似我做了個惡人?”李诏舀了一勺石榴盛在青瓷碗中,開始思忖她前幾日那番作為,在別人眼裏是不是真的可惡,“我哪裏是要捉弄折騰。”
再想這朝中,眼下是李罄文得勢,她自幼聽到的皆是恭維。甚少聞辱罵她父親是幾句奸臣的話語,倒也不覺得李罄文做事有何不妥當了。
反觀之自己,唯有元望琛本人說自己頗似笑面虎,其餘人大多對她是讨好或有求。她懷着小心思的捉弄,于別人而言,是不是真如惡霸欺辱?
她素來以為趙檀才是那個高高在上,視戒律為無物,視他人性命為草芥的妄為帝姬,不曾多想自己實則也沒更大差別。
頓時心中郁然。
趙檀卻笑:“什麽是善,什麽是惡呢?你太執着了。”
感到趙檀笑聲紮耳,李诏頗為不愉:“有日李敏政在太學裏被夏茗挑事排外,我覺那便是惡。”她特地提起這位高麗王子,還望趙檀有所動搖,而長公主卻并不在乎的模樣。
“那人不會任人欺負。”一臉篤定,“夏茗也不聰明。”
“若得高麗王疼寵,又怎會遣他而來呢?逼人離家千裏,這不是欺負麽”李诏不以為然,非要說李敏政受了氣。
趙檀望向李诏的眼,收了往日不經心的笑意:“他國外邦的王孫,不遠千裏求一門姻親,你覺得有何所圖?倘與我成婚,可也是受欺負?”
自古和親重在一個“和”字,“親”是一種形式罷了,實則與和談并無差別。趙檀早就明白這一點,卻也因李敏政獲得意外之喜,像是已然自洽排遣了。
李诏知道自己失言,輕視李敏政,便也招惹了趙檀這位帝姬,更不小心表露出對趙檀的不屑,犯了自己的大忌。
“和親則由宋室施與恩惠,而和談還得付出代價。”李诏強行将話圓過來,把趙檀捧到“恩惠”的位置。
卻不想趙檀眸色黯淡,嗤笑了一句:“宋金和議的代價是有多大。”
李诏不敢再多言忤逆,她知趙檀不喜其父皇趙适,亦不喜自己的父親李罄文。而開禧三年的那一場和議本就是彼時還在樞密院的李罄文一手促成。吳曦叛逃自立為王後,趙适便無心北伐。遠西王力挽狂瀾,才在四川将那無恥之徒首級斬下。
察言觀色後,李诏終于找準了空隙離開。
涼風吹得頭疼,還沒跨出幾步,便被不知從哪裏來的元望琛伸手攔下。
她瞧着眼前少年眼色清明,似不摻一絲雜質,猛然間口中發酸,并非因為方才吃的石榴還未到時候便被摘下,而是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一個道理。
他尋她自然無他事,唯有容俪之案未厘清。
眼下天色還早,也是該領他去見一見冷宮裏的韓貴妃了。
“今日大內頗為熱鬧,溫州知州前來禀事,與遠西、平南王妃還在宮中,你也進宮了,方才我還撞見了殿前司夏公事。”元望琛不曉得為何李诏臉色不佳,估摸着今日既然有求于她,便不好同尋常般刻意疏離。
“若他們皆在,我怕撞上什麽人,被瞧見了。”李诏沒什麽興致,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元望琛卻似有備無患一般,領着她往東宮方向的長廊走去,讓之稍等他片刻。而從趙玠宮裏的偏房裏出來時,李诏發現他已換了一套掖庭的衣服。
“你準備得倒也頗為周到。”李诏顯然是有些驚異,不曉得他何時備上的,乃至于一時沒回過神,想他若是內侍,便也太過卓爾了,端看着少年的這身宮服,李诏多了個心眼又問了一句,“沒将不相幹的人牽連進來罷?”
“放心。”元望琛搖了搖頭,他曉得李诏擔憂此事被其他人知曉,世上無不透風的牆,往後若真被追究起來,怕賠人富貴,亦怕損人性命。
李诏事先打聽過韓貴妃的住所,僻靜且深幽,是接近玉津園的一處冷宮。是而兜轉了片刻,便到了。
相較前朝,大殿建制規格已然從簡,而今這處宮闕更是簡陋。
或這兒本是與帝後大殿相去甚遠的住處,此處人煙罕至,一路也未見幾個宮人。即便來到了這個宮內,也全然不見服侍的宮婢。
唯聞空蕩堂內一陣悠揚歌聲,混着稀薄的幽蘭清香。
女聲凄清怆然,唱得叫人肝腸寸斷。
聞聲李诏與元望琛相觑,四目短暫相對,而又立刻各自挪開仿佛晃了神便會膠着在一起的眼。李诏拉着元望琛的手臂悄悄走近,卻見一散亂着頭發、眉目精致、面容姣好的婦人,正是韓方圓。
“韓娘娘?”李诏試着喚了一聲平日對她的稱呼。
李诏不知是不是自己恍惚生了錯覺,只依稀辨得那雙濃墨重彩的眼眸似是一霎顧盼有神,不見混沌。
可頃刻又不見了光彩。韓方圓只是呆呆望着鏡子中的自己,笨拙得以手指梳頭,四處找不到梳子。
“韓娘娘,我是诏诏。”李诏小心坐了下來,挨着她的銅鏡。
“诏诏?”她忽然笑了出聲,好似滿眼憐愛地看着李诏,卻在對上她眸子的時候,突然打掉了銅鏡,驀然指着她鼻子大罵:“賤人!害我還不夠嗎?”
李诏似乎未曾料到是這麽個反應,一時挪不開腳,亦未想通為何她是這般看待自己,分明平日裏對她不差,而今卻語出傷人。
下一瞬,元望琛及時握住李诏的雙肩,将她悄然移開,而自己攔在了前面,以手臂擋了擋她那只尖利指甲的手,向韓方圓發問:“她是李诏,李罄文,李參政之女,你認清楚了麽?”
韓方圓的手還這般舉着,險些戳到少年細膩肌膚的臉孔。她眯起眼睛,瞧着元望琛,似是仔細端倪:“你是誰?”
元望琛喉口微動。
她驟然睜大了眼睛,猛地推開少年的腕口,一臉驚恐地向後縮:“容俪的鬼魂來索命了!救命!容俪的鬼魂!放過我罷!”轉頭看向李诏,又瘋狂發顫,“兩只惡鬼,兩只惡鬼都來了!”
李诏心中悲戚,不曉原先顧盼生輝、明豔動人的佳人如何成了這副蓬頭垢面的模樣,卻不得不耐心安撫,伸出手指,令她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