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賠罪???“我要鴨子
打開這一張小小信箋,李诏只瞧了一眼又收了起來。等着婧娴離開後,才再度展開,再通讀了一遍,幾列小字剛健柔美,還如顏筋柳骨。
是元望琛不好直接請她出府,便以迂回的方式叫他的婢女呈遞給了婧娴,約她晚膳時分于杏林館相見。
這突如其來的邀約,倒一時讓李诏有幾分喜不自禁,一下子叫她不知如何藏匿心神。一改常态地翻起了前段時間拿李畫棋送來的絲緞制的成衣,選了一條嫩黃的夾襖,配了奶白襦裙,在發髻上插了根琥珀簪子。
望着鏡中的喜上眉梢的自己,倏然感到有些造作。心下繁複迂回,拿捏不好主意,她有将發飾皆拆下的沖動,卻聽了一陣敲門聲。
回頭望去,竟然是沈池登門。
叫他瞧見了自己的這副樣子,怕是回頭便要去與沈绮講了說笑:李诏悶在家中,閑來無事竟開始對鏡貼花黃了。
這不叫人笑話麽?
可哪裏知沈池唇角帶笑,在這小寒的天氣裏,眼底如春潮綠了江南,熏陶陶的,似是對她的這副矯情裝扮很是寬容大度。
“要出門麽?”沈池問道,而見李诏遲疑片刻,他那深濃的眼眸又瞬間似被煙霧氤氲,“我來得不巧?”
李诏将手心的那卷信箋收好,不動聲色地道:“過會便出去。你教完李詢了?”
沈池沒有就着話題多問,只是點了點頭:“溫州永嘉有疫情,臨安城內或也有不少商賈來于此,诏诏要小心。”言語之中卻還帶着不情不願的一絲意味。
聽聞他的關心,李诏倏忽想起了自己跌下馬車從醫館回來後,還未與沈池道過感激,是而連忙道:“前幾日多謝你送我去醫館了。”
“實則倘若你身子還未好全,何必非要出門呢?是約了好友?也可喚人來府上。”沈池沒跨過門檻,只是站在門口同李诏講。
她聞言自然心虛,卻總也不好說自己沒法把人請過來,只能道:“爹爹也是這個顧慮,然我成日在府中悶着,也憋得慌。檀姐姐也如此,因而日日托人遞書信來呢。”
特地提起了趙檀,為的是讓沈池不多心。他也是怕遇到這位長公主,便是打消了送她出門的心思。
李诏沒再多此一舉地換梳妝。也沒叫上馬夫陪同,與祖母說了一聲,就只身去了杏林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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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登上了二樓小閣,看了會堂中樂師班子奏曲,又點了一壺茶。
此時來杏林館,是為時尚早了一些。也還未到少年寫定的時間,只是李诏按捺不住,想盡快離開李府,便也好留出一段空白用來消化她這點不想被人識破的小小雀躍歡喜。
等到少年來時,李诏又擺出了平日的素淨得體模樣。
望向她的背影,元望琛沒料到李诏會先他一步而來,分明他也提前了半刻時間。
眼下那素來孤高的少年面色有愧,徑直坐到了憑欄聽曲的李诏對面,沒有喚她的名字。
今日的李诏,好似特別不一樣。然少年又說不出哪兒不一樣,望着那清冷的面色,心中卻驟然跳出一并不達意的詞:我見猶憐。
被這個想法驚到的元望琛,不由得更難開口,亂了陣腳,有些坐如針氈起來。
聽聞動靜李诏才轉了回頭,猛然擡眼望見一臉歉疚的元望琛。
她還當自己瞧錯了。
從未見過他這般眼色,李诏在想,好似風水輪流轉。
少年為自己傾了一杯茶,斟酌着開口,“離宮前我已同太子說好,每日去翠竹苑喂食。”元望琛心虛,“今日去瞧,卻發覺連窩帶鴨皆不見所蹤。”
這下李诏一下子明白過來了。
忽覺趙檀此舉将肥囡運回殿中做得歪打正着,甚是巧妙。李诏覺得好笑,卻未浮于面色,擡眉望向他,存了心思,聽一聽他如何說。
“這一來,必定不是肥囡自己跑開,而是被他人順走,再不濟,或已被斬殺煨了湯。”元望琛到底不心安,語速漸快,小心瞧了一眼李诏,卻并不給人機會插一句話,“只是聽聞溫州鼠疫,掖庭近日似是四處投放毒鼠藥,這鴨子也有誤食或被喂藥之嫌。我本受你之托,照管好肥囡。而今找尋不到,是我之過。”
“你、賠、我。”李诏一字一句,對上他渾潤的瞳仁,成心看戲,試探他的态度。
慘綠少年聞言有些局促,眼底的潑墨逐漸暈染開來,因李诏開口讨還,卻終是舒了一口氣出來,以為找到了一個恰到好處的解決方式,不必自己費心揣摩人心思:“你想怎麽賠呢?”
實則少年說這話,便令李诏有可乘之機,她本能以百種方式叫他落入畫好的陷阱裏來,叫他既往不咎,叫他當牛做馬。然她卻臨陣退縮,說不出一句摻雜着私心的渾話來。
“肥囡雖為鴨,亦是一條性命。那日能在宮中瞧見,這便是機巧,是求不來的緣分。鴨不能飛,是死是活勢必還在宮中,你需去尋來,我總歸在自家府上等着你的消息。”李诏撇過頭去,捂住眼睛,留出半個似惱似悲的慘痛側顏,“三日為限。”
“此番是我對不住你。”平日裏恣肆的元望琛素來不在意他人心思,而今見李诏一副悲痛欲絕的悒郁模樣,卻悄然慌了神,“你不要哭了。”
旁人看了,還以為是如何天大的事,不禁紛紛側目。
隔桌的老先生看不下去,搭腔道:“少年人,怎好惹得小姑娘傷心至斯呢?”
這下元望琛越發難為,他本就不會撐面子那一套,更不會讨人歡心,我行我素慣了,眼前這棘手的爛攤子堆在眼前,便也不曉如何處置。思來想去他從前襟處拿出一條潔白的帕子,上頭繡了一支臘梅,遞到了李诏的面前:“這一頓你随意點,我欠你的,百身何贖。”
“就一頓麽?”老先生又指着元望琛說,“你這認錯的态度可不好,以後有得是苦吃。”
“那……你到底要我怎樣做?”元望琛聞言又看向悶着頭的李诏。
“我要鴨子。”李诏根本擠不出眼淚來,還覺少年的忐忑令自己杳然生趣,用一只手拿下了少年的帕子。
“那你還等什麽?”隔桌催促道,“杏林館的鴨腸別有風味,鹵鴨亦是一絕,聽聞是金陵來的師父,做什麽鴨都美味。”老先生見少年人在此事上根本不夠機靈,耐下性子來為元望琛指點迷津。
是而叫上了小二,脫口便點了幾盤杏林館的一絕。元望琛無可奈何,卻也沒有比眼下更好的法子。
少年小聲道:“此鴨子并非彼鴨子。”自己辛苦養了一段時日的鴨子,如何能與這搬上餐桌了的鴨肉比?
等到熱氣騰騰的佳肴珍馐被送了上來,李诏才放下了手,露出了被揉得通紅的眼,拿起了筷子,乍然想起了什麽,朝着那桌的老頭兒道了一句:“多謝老先生!”爾後便悶頭夾菜。
元望琛見此,緊抿雙唇,遽然起身,将與隔桌之間的屏風拉近了一些,恰好擋住那位老者。
李诏發覺了這個動作,不免覺得奇怪,擡頭對上他的眸子:“你在幹什麽?”
“清淨一點。”
“這是過河拆橋了?”李诏又放下了筷子,好整以暇地看向他,“還不移樽就教。”
“叫人多管閑事。”
“你這是蠻不講理。”李诏往嘴裏送了一口茶。
元望琛打量着李诏的臉色,溘然覺察出了什麽,卻也不敢篤定,悶悶地道:“誰才是蠻不講理?不過一只鴨子。”
李诏夾起一筷冬筍放入自己碗裏,裝作未聞,好似不經意間的自語:“慶華帝姬可歡喜小動物了。”也不知道元望琛聽沒聽進去。
少年替她倒了些水,又往自己杯中加了一些,見屏風之外皆看不到他二人,低聲又道:“等你能入宮了,同我再去一次後殿罷。”
李诏拿着筷子的手一頓,擡眉瞧向他:“這次是要去哪?”
“韓貴妃如今所在的冷宮。”
韓貴妃自容俪殁後便不再為貴妃,然宮中卻因習慣為之,口中還尊稱一個“貴”字。
“進宮亦有月餘,你是有什麽發現麽?”李诏望着盤中餐,盤算着該如何走方可掩人耳目,又想起那日趙檀所言,“那日我們進慈元殿撞見的兩位宮人已被我姨母責罰,我不知她如何知曉他二人的茍且,卻也擔憂皇後姨母是否曉得我倆亦去過那處。”
“她不提起,我二人便可全當沒去過。”元望琛倒是坦然極了,夾了一筷子鹵鴨肉,卻忽然道,“那兩人行了什麽茍且?”好似全然不知的模樣。
李诏回想起當日情形,頓時羞紅兩頰:“你當然不知,你又聽不清楚。”
元望琛泰然自若,突然意識到之後卻也沒什麽大的神色波動,還篤定道:“怪不得那日你面色赧紅,奇奇怪怪的。”
舊事重提,自然叫人難堪。李诏氣惱又羞憤,伸手奪過他那筷子的鹵鴨肉,而聞他還在繼續,便反将之塞到少年的嘴巴邊。
突如其來的喂食,令元望琛一怔,了解到了少女的本意是叫他閉嘴,可送到嘴邊的鴨肉哪能不吃,他連忙夾起,咬了一口。
吞咽完畢,少年擦了擦嘴,又道:“還有一事叫人以為湊巧,”觀察了眼李诏眼色,“宮裏因‘疫症’而亡的這位宮人叫做周馨,原先是在韓貴妃宮裏做事的,出事後才調去別苑,太妃的飲食皆經過她手。”
“宮中宮人的調動,向來是掖庭公公在操持。”李诏說了一句,“或也可問問他們又曉得什麽,更可能比旁人清楚。”
事至此,被攪得撲朔迷離,好似容國夫人的死、韓貴妃被冷落、席太妃的病故以及平南王的出戰皆被串在一起,是有人故意而為之的,像是人人皆被算計在內。然而李诏也不想往陰處想去,把一切是非思慮得極為複雜,把人心的不可測視作理所當然。
“能問清楚之人便好,”元望琛沉聲,一雙眼望入李诏因思索此事而顯得漫不經心的眼裏,“可惜……韓貴妃瘋了。”
此言一出,叫李诏陡然發怔。
好似方才胸口淤積的所有疑問,皆被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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