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見字如晤???“姑娘到底是想……
大朝會今日還是如常,文武百官鬧哄哄地站在大慶殿上,你一言我一語地多數是談論昨夜急議之事,且憂廟堂之外言瘟疫即帝王無德,是天譴之兆,一時之間人心惶惶,卻不敢公然提起。
早朝後李罄文帶回了幾個消息:一是遣監察禦史趕向永嘉特查此次疫病;二是這一月之中朝會縮減為五日一次;三是席太妃的靈柩還存在殿中未有出殡入葬,然不允許任何人叩拜悼念。
“在未查清此病是否會大肆傳染以及疫病緣由之前,減少重臣之間的聚集,也是一件好事。”老夫人周氏嘆了一口氣,只是思慮到了李畫棋如今在宮中的處境,亦是擔心,數着念珠道,“誰能料到竟出了這樣的事情,還要佛祖保佑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
“畫棋吉人自有天相,”章旋月撫慰道,“娘還記得年前我倆去了一趟法華寺?那時我挺着大肚子,謝兒還未生出來,山下有個求簽的去處,你我各替大夥兒一一求了命簽,皆不見兇。您吃齋念佛,佛祖亦看在眼中,想來此次災禍也可無虞度過。”
周氏拍了拍章旋月的手,好似舒心地笑了笑,卻不松眉頭,道:“等畫棋回來,我們再一同去一次法華寺罷。”
章旋月點頭說好。
兩日後,李诏收到了一封來自宮裏的信,卻沒想到是出自趙檀。
待拆開之後,發覺通篇皆是趙檀對疫症禁足的抱怨,末了再添一句:“餘未有傷寒之症,常駐殿中,無人來訪,身不倦心已倦,诏何如?”算作她的關心體貼。
李诏淺笑,當下提筆給她回了一封:“帝姬以葡萄為酒,松鼠排憂,分明逍遙自在,何故強說愁。诏苦于不得進宮,不能陪同左右,然藏一禽,肥美羽麗,翠竹苑有鴨,日生一卵,實為诏豢養,或能使帝姬解乏,若有宮婢替為管之,則诏心亦安。”
方将筆放下,卻聽外頭來了一位公公,跟了一位女醫官。李诏被婧娴拉去前堂聽了一道旨,大意是那日祭天的所有人皆要被診查,看是否有發熱征兆。
這位女醫官約莫二十來歲,眼中青白分明,聲音也柔和,問了李诏平日裏許多不曾留意的細節,譬如洗手、揉眼、飲水等等方式,還提及了胸口是否脹痛,月事是否準确,有無異常結塊等。讓李诏覺得仿佛是為她做個全體的調理,而非單單防疫罷了。
望聞問切,事無巨細,做了一番謹慎診查後,那位女醫官笑道:“那日的宮人已經發病,為防萬一,如今同去之人都需問診。若外感熱病,需及時告知。這裏有一帖藥,請昭陽君日日送服。”
李诏收下藥方,看了一眼最後的落款:孫茹,看向這位面色白淨的醫女,又确認了她那條青藍的醫袍,虛心且疑惑道:“謝過孫太醫。”
回之嫣然一笑。
平白多喝一盅藥,叫誰都不好受。
“我還未聽說太醫署竟然有位女醫官,看上去和和氣氣的,好似比那些老頭兒要細心得多。不過宮中後妃如此多,本就應由醫女來為之問診。那些太醫有諸多不便,怎麽能将事兒都問清呢?”李诏道,“只是這樣下去,我喝藥都要喝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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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娴自是看出了李诏的愁眉從何而來,當下立馬請了管中弦來府上對着兩個方子看了看是否相沖。
管中弦看了一會,心中若有所想,放下手中的藥方,在自己原先的那一份藥方上劃去了幾味藥,又添了兩筆,交回到婧娴手上:“孫太醫良方不必改動,原本的藥按這個去煎吧。”
李诏見此,與他道:“聽婧姨說,整個臨安城市井倒好似如常。管醫丞可知,臨安城內有其餘人感染這瘟病?”
管中弦搖了搖頭,語氣依舊刻薄,并不像個讨人喜的:“目前并無。這臨安城內的百姓毫無意識戒備。太醫署裏方才還在議論,講這臨安城酒肆賭坊照開,茶館裏的說書先生跟前也還是一群茶客,戲園子裏又來一個新角兒得大夥兒捧場。”
“聽聞這話,你們醫官倒也四處走動?”李诏将他擱好的筆洗了,想了想還是與他說,“哪裏是無戒備之心,而是朝中根本未将這疫情公之于衆。”又看向他,有些納悶:“你怎會不曉?”
管中弦确為兩耳不聞窗外事之人,只埋頭固執地行醫。然而被李诏這麽一問,他倒沒向李诏發惱,卻也依稀瞥見一二分不快:“太醫署與醫館相連,有達官權貴發病便要請人問診,自然各處去跑。”好像是為了解釋到處走并非為了玩樂。
“我有一事想請教,”李诏不知管中弦不悅之色的緣故,也沒往心裏去,而是問了心中多日不解,“那日你來府上,說了席太妃的病不該由缪太醫治,還講或不日便追随先帝而去,管醫丞你怎下如此定論?”
管中弦一愣,爾後卻緊了眉頭:“在其位者謀其政,醫官本治病。在下對廟堂事知之甚少,只曉得缪太醫并非潛心醫術之人,太妃一薨,就被治罪。”
“在管醫丞看來,席太妃的死,是因缪太醫醫術不精之故?倘若換他人可還有回天之力?”李诏問得實則有幾分露骨。
“未見疫症,我不便多言。”管中弦避開她的探究,開始整理行醫箱箧。
“孫茹太醫如何呢?”李诏不死心,又問。
哪裏知道管中弦聽問此名,整個人身形一頓,卻又只是說:“她是個極好的醫丞,有關疫症的事,你大可問她去。”
第二日收到趙檀回信,說是已經将鴨子以及那窩一道搬入殿中,方便宮婢們喂松鼠的時候一同照顧。又注明了一句:“趙玠小兒聞政聽政,可談國是,今言永嘉來報,并無疫病。永嘉既無,宮中可安,想來不日餘可出行,卻遭太醫不允。又聞瘟病皆由雞鴨鼠貍而起,念诏所托,鴨藏于隐蔽,無人知曉。”
放下書信,李诏忽地記起今日元望琛也該入了宮,倘若他去翠竹苑未找到肥囡,不曉得會不會因此着急。思及昨日管中弦所言,李诏不敢篤定永嘉疫情的真假,卻知席太妃所染之病不可掉以輕心。
而趙檀半點無警惕之心,她不得不對之多言勸勉。
要知道倘若真有瘟疫,這朝中上下也不許将之說成瘟疫。因民心動,江山動。更何況天遙地遠,有些時候的消息并傳不到四地百姓耳中。而真龍天子被降大任,江山本應牢不可撼。
官家應萬歲,怎可被一時謠傳而毀了基業。
與趙檀回信不一的是李罄文回府後的所言:“此番監察禦史在暗,刺史在明。還未到永嘉,便已見諸多屍體橫陳野外。而入了永嘉,反倒一派祥和。反倒是溫州瓯海卻有疫症之象。共飲瓯江,下游染病,上游反倒不受牽連。因而可以篤定,疫情為真。且可斷定,源頭是鼠疫。”
午膳後李诏将所聞與婧娴道,卻得婧娴奇怪道:“入冬時節本也不該有鼠出來活動,早些年間通州也有過鼠疫,只不過是在四五月份。如今都快十一月了,眼瞅着就臘月,這麽冷的天氣能有老鼠,是因瓯江在南面,比這兒更暖和麽?”
“都在兩浙之地,這氣候能相差多少呢?”李诏還是頭疼,難免不往壞處想去。
婧娴見她這副悶悶不樂的模樣,驀地叫了她一聲。
“婧姨怎麽了?”
“姑娘為何執着于此事?朝政大事本就是官人老爺所慮,為之心憂傷身可不好。”
“十人六死。”李诏捧着溫好的茶道,“說來是巧,前些日子我揀了《傷寒雜病論》看,又讀了些史書,恰好講到戰時的疫症,說是東漢年間的烈性傷寒,如若沾染,則十人六死,想來觸目驚心。眼下溫州永嘉正起了此事,只覺得這世事百态反複輪回。原先經歷過的,往後還會經歷。仿佛命裏注定,是個因果報應。”
婧娴輕聲道:“原來姑娘并非擔憂此一件事,而是捉摸不透這無常。奴婢當姑娘起了心思,有男兒志向。”
“倘若有男兒志向,婧姨覺着不好麽?”李诏雙手捧着茶杯,小心喝了一口茶,“今日我看孫太醫是女子,卻也入朝為官了。”
“自然不是不好,只是古來多少女子能問政?且皇後與長公主亦不聞問。能為官的,更是少數。”婧娴又拿過李诏手中杯子,再度滿上,“姑娘若有這心,奴婢只擔心您往後更辛苦罷了。”
讀聖賢書,卻無用武之地。趙玠于太學中人選妃,李诏便認為極為諷刺。可她自覺無能為力。
“我也只是問問,婧姨別為我惱了。分明長輩将我安排得明明明白白,我哪裏會去冒這個險呢?”李诏看着茶水被斟滿,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想起自己不過幾年壽命,一時又難受起來,“那日在太廟的時候,我看了我宋室歷代君王也非長壽,說人生百年,實則大抵也就五、六十餘年,長壽者方古稀。我又能有多久呢?想着若能留下點什麽便好了,好似沒白走人世間這一遭。”
見她提及此,婧娴亦覺苦悶:“你尚在襁褓之中,奴婢便在姑娘身旁。這麽多年照看下來,也覺奇妙。小時候姑娘的性子可不是現在這般。七歲以前都是霸王脾氣,整日樂呵呵的,別說冒險,禍都經常闖。可這兩年倒越發像個姝女了。”
“人是會長大的嘛。”被戳中後的李诏以此搪塞。
“姑娘到底是想長大,還是不想呢?”婧娴沒再給她添茶,而只是看着她。
“可總歸要成人的。”李诏被婧娴說得鼻子發酸,不去看她。
婧娴輕嘆:“不是穩重便是成人,肆意就是胡來了。總這麽端着、裝着奴婢瞧着也累。好些事兒姑娘你都憋着不說,以為旁人便不知曉了麽?以為就能迎刃而解了麽?”
“婧姨說得容易,你也是那穩重的性子。爹爹與母親,以及祖母皆是沉穩有加,進退有度的,做起事來好似極為輕松。除了姑母,姑母是祖父祖母寵着長大的,眼下行事還會被人指摘,如今也落到了姨母的圈套裏頭,自顧不暇。”是以李诏覺得她的這位姑母是一個反面榜樣。
婧娴想了想,拿出了袖袋中的一張被卷成一根圓柱的小信箋,不曾拆開過的模樣:“我瞧姑娘自小聰明練達,若真有什麽想做的事兒,便快活去做罷。”攤開手心,交給了李诏,“努力為之,才無遺憾可言。”
她聞言拿起了這一卷被封得結結實實的信箋,忽地想起了某人的牆面亦是如此,看到上頭寫着“李诏收”這三個熟悉的字,一瞬間臉孔發燙,一時間不知道眼前人意圖所指,以為藏掖了許久的心思被盡數獲知,又驚又疑地瞧向婧娴,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麽。
哪知她道:“又是哪家小姐尋你出門玩兒?不像是沈家三姑娘的把戲。”
李诏這才舒了一口氣,忍不住笑了出聲,望着婧娴,好似盛了滿心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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