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空錦囊???“小傻瓜
嘉定元年十月初一,天和氣清。
祭天祭祖的隊伍算不上浩大,随行也不過十幾名禮官。
因只在城內,是日抵達臨安太廟,禮部掐準吉時宣讀長卷。
步入戟門,牆內柏樹郁蔥,前殿巍峨肅穆。
一切就緒,只待趙玠着禮服登上皎月臺,朗聲道:“三光再朗,庶績其凝。重熙累葉,景命是膺。”持竹節于先帝列宗三叩首。
趙檀領着衆人伏身于後,高階之上能将遠處清平山皆入眼底。
禮節冗長繁複,李诏也只管跟着照做。而在她俯身叩拜起身之時,才猛然發現身邊站着的是元望琛。
她近日是有些糊塗了,頻頻覺得呼吸不暢,腦袋凍住,以至于感官遲鈍,以至于才瞧見他,以至于才覺察到這麽許久以來,都未曾真正識得這少年郎如玉樣貌,夢裏卻也只記得他的倨傲與出糗了。
今日他的一身缟素倒顯得不那麽突兀,他只是這麽站着,腰肢挺立似古松蒼勁,一擡眉便望入李诏的眼眸,倒是化作了山間的風與月。
李诏感到自己真的病的不清。
不僅僅是那暈厥的毛病,她這顆心卻也總不平靜。
管中弦原先指過是心律不齊,可那時也無現下這麽嚴重。哪能看了一眼他人,便怎麽也按止不住,更遑論恢複平靜如常呢。
辰時的禮散後李诏撇下了趙檀趙棉兩姊妹,想離開這壓迫的人群,去喘一口氣。中殿外有一叢石碑,是按着年號順序排列的,李诏解乏一般随意數數,尋到了這幾年新刻的牌位。不出意外的見到了望着元太妃牌位發怔的元望琛。
少年發覺了來人,沒有回頭,微動的目光卻也重歸寂靜,只是淺淡地說了一句:“二祖母是三月份沒的。”叫人聽了分不出他是否是在悲恸。
這位元太妃,李诏是見過的。印象中總是淺淺笑着的和藹模樣。元望琛入太學那天,她顧惜孫兒,知他耳不聰,怕遭人欺負,意在樹威,才令他搭了她的六辔馬車。
沒同先皇陪葬,不是因她膝下有子,而是因她雖為妃嫔,原先有過一個皇子卻夭折了,大半輩子守在皇陵裏頭。官家憐憫,便也沒下殉葬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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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年三月得了一場急病,才殁了。
李诏不知道元望琛與他這位二祖母是否親近,然觀他元府上下那幾位,想來相處應比自己家中更疏遠。她心中亦是恻隐,想了想卻不知該說什麽,那日容俪殁後,她也如這般不會安慰:
“別想了,回去吧。”她道。
少年似是回了神,點了點頭才跟上李诏。
她心想,他為太子伴讀,借此一個由頭,因而今日才一同前來看一看先人。
“阿棉方才與我說,要替爹娘求平安。”李诏望了一眼元望琛的臉色,欲尋找到一些什麽。
元望琛輕聲道:“平南王親自遠征,王妃身懷六甲,世女自然要向列祖求平安。”
李诏停下了腳步,看着正與趙棉交談的趙玠,心中微動,轉向少年道:“你沒有什麽想說的麽?”
元望琛循着她方才的目光看去,沉默了一下:“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誰不想求一個康順太平,亦不想煮豆燃豆萁。”
“因而你又何故與趙玠說那些。朝中有大帥,亦有精通水師的将士。我姑父分封出宮,雖自小在軍營裏長大,卧薪十年練的精兵皆不會水戰。突襲海寇,這豈不是白白折損兵力麽?趙棉細膩柔弱,挂念他的安危,倘若有萬一,兄妹便生龃龉。”李诏還是不滿先前元望琛的那番話。
元望琛确實能置身事外,他自覺是局外人,何必談血親,因而不似李诏有這麽多世家皇胄牽連的考量:“軍令如此,刀槍無眼。縱有什麽,亦是為了朝廷,你何故歸咎到我身上。”
“是我不分事理,”李诏話語間是有些急切,爾後又覺得自己耍小性子,偏生與元望琛關系不大的事兒,她卻不知為何認為他難辭其咎,“偏生要将宗族與政事相提并論。”
少年聽聞這一句,不明李诏為何如此退讓,便也讓了一步:“你聽到了,我想着你确實會來怪我的。”從袖中拿出一物什,攤開手掌,拿到李诏面前。
是一個已經洗幹淨的空錦囊。
那日他知自己将話皆聽去了?
李诏望了半剎,心中酸楚忽地湧入,努力讓自己不要動搖,開口卻混入了一些哭腔:“那日我落在宮裏了,回府了以後怎麽也找不見。我也并非有意聽你們說話。”
元望琛不曉得她為何一下子冒淚,有些慌亂地解釋:“撿到時,鴨蛋已經碎了。繡紋上也染上了鴨腥,我令婢女洗曬了幾次,還是有些髒,洗不掉了。你若覺得這錦囊不可再用,我家中多得是,還你一個便好了。”
李诏不知怎地就有了私心,也沒有明面拒絕,只是說:“我讓婧姨裏外翻找了幾次,她卻說卻是沒有瞧見。我就在想是不是丢在了路上,可是想着要回去尋,又覺麻煩,便也只在馬車裏、自己府上問了幾句。我确實也想過是掉在了宮苑裏頭,就是不想再進去了,這一點讓我意識到自己好似并不珍惜,亦覺無必要。後來婧姨就勸我左右不過是個生鴨蛋,沒了也就沒了。可分明不是這麽一回事。他們不清楚,自然也不解我為何着急,為何在意。”
元望琛默不作聲地詳望着李诏,忽地将錦囊揉進李诏手心裏:“我也未見過将鴨蛋自比的人,聞所未聞。”
溫言入耳,指尖短暫相觸,李诏驀地紅了耳廓:“到底是悉心呵護了一番,哪裏曉得自己竟這樣糊塗。試想宮苑與禦膳房光徒步亦要走小半個時辰,這一只鴨子竟能逃了出來,實屬不易。而前些日子管中弦來替我診治,他沒說一個好字。”
“性命是天數,我還當你早就想通了的。”元望琛瞅入李诏眼睛裏,試圖将她瞧清楚。
李诏低聲淡笑,帶着三分自嘲:“我是擱置在一旁不想,以為就不會發生。混沌中想起,哪裏能免俗。”
“你哪裏遇事都這般?”少年是問句,卻極其篤定。
李诏低頭,琢磨着自己在他的事兒上,自己卻并非如此,攥緊了錦囊:“倒也不是。”
元望琛似是也覺察到了眼前人對他的不同尋常,心中略有發癢,甚至有一絲抗拒起來,整個人溘然變得很沉默,讓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姑母入宮後,家中氣氛亦是緊張,像是冬天到了,”李诏倒是勘破了這層屏障,隔着虛霧看了眼元望琛,“彼此之間都僵了一些。”
回到回城隊伍中,各自上了自己的馬車。
趙棉與李诏坐在一塊兒,說要給一名叫阿秀的宮女遞一點水喝:“她是皇祖母身邊的人,今日突然發了高燒,我方才見她面色極其難看,想着能不能叫她上來小乘一會。”
李诏點了點頭:“宮人穿得單薄,确實不好叫人生了病還徒步走的。你讓她上來無妨。”
趙棉得了應允便打開簾子吩咐下去,可等了半晌,那位宮女還沒來,确實聽人喊道:“有人暈了。”一時之間隊伍散亂,亦叫人手忙腳亂。
李诏這才與趙棉一同下了車,走到亂象之中,發覺那位倒地的宮女便是阿秀。李诏伸手,探了探鼻息,發覺已經格外微弱,又探了探人發燙的額頭,當下便叫人扶上了車,自己也跟了過去。
而趙檀身邊的宮人追在身後,與李诏傳話道:“長公主請昭陽君與平南王世女與她同車,這位宮人既患了病,會由其他人代為照料。”
李诏顧慮着趙棉這段日子确實體弱,而自己日日喝藥湯也頗有些藥罐子的味道,倒也是婦孺病弱的模樣。于是應了趙檀的好意,拉着趙棉上了公主的辇車。
那時還未曾想到,趙檀多的這麽一個心眼兒,竟然是救了二人性命。
旁人于李诏淨是标榜,久而久之,李诏便不曉得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兒了。以為自己穩妥周全,精明能幹,可說到底還是不谙世事埋頭溫書的高門貴女,因而未曾受過什麽波折與委屈。是以她如今才慢慢看清自己,實則是做什麽事兒都一根筋的傻姑娘。
“也不知道阿秀到底怎麽了,竟是生了這麽重的病。”趙棉還是擔心地回頭看了一眼,又與趙檀問道,“檀姐姐近來可去我皇祖母那兒探望過?也不知她如今好一些沒了。”
李诏曉得于自己不想幹的人和事,趙檀自然懶得去搭理問候,趙棉這麽一發問,得到的定是不合心意的答案,是而她便替之回答道:“你若擔心太妃,改日同祖母一道去法華寺替之祈福誦經罷。”
趙檀看了一眼趙棉,忽地笑出聲來:“小傻瓜。”
趙棉不明所以,以為自己被長公主嫌棄,有些怯怯地縮回到李诏的身側,又拉開簾子,趴在窗口看着外頭。
運車平穩,可三人擠在一處,讓李诏還是有些不适,胸口氣悶,渾身沒什麽力氣地靠着車廂閉目。
忽然趙棉轉過身,看看趙檀,又看看窗外,小心翼翼地說:“我好像看見高麗的那位王子了。”
趙檀即刻站了起來,移坐到趙棉的位置,探出頭去,又放下簾子,唇角是忍不住的笑意。
走完禦街,寧和門離得近了,李诏睜開眼便聽聞前頭車馬依次停下,而外頭有人踏馬而至:“小王奉命來迎公主。”
俨然一人一馬已走近辇車一側。
“豈是只迎公主,”忽聞沈池勸誡的聲音,“同我回吧。”
“既然已經到此,哪有回的道理。”趙檀的聲音幽幽地傳出,令沈池一驚,匆忙下馬拱手賠不是。
李诏見此,于車廂內道:“你總歸欺負沈家二公子。已經過六部橋了,我與阿棉便順道下了。”
趙檀揮手令他們下去,又打量了李诏的神色,輕笑:“怪我什麽?只怪他多言語。”
于是李诏喊了一句趙棉,二人便起身從辇車上下來。
廂內陰暗封閉,陡然頂上灼灼太陽,李诏一時之間雙眼昏花,還未站穩,她忙扶着馬車,可霎時心口如攪,呈翻江倒海之勢。她低頭還見李敏政高馬釘上的銀馬蹄鐵,以及一襲青衫俯身致歉狀的沈池,只是自下而上的一陣眩暈直沖腦頂,李诏還沒來得及在他面前為趙檀說一句好話,便直挺挺地往前沖倒了下去。
此時趙玠的馬車已經進入宮門,而後騷動不已,聽宮人傳話說從長公主辇車裏掉出來了一個人,又聞高麗國的王子前來接駕。
趙玠只當他那位長姐又做些混賬事惹人非議,便是下令不必顧及,直接入宮。
彼時聞令的元望琛還騎着馬,往那喧鬧處瞧了一眼,未有察覺。
作者有話要說:這段時間因為家裏盤算着買房子
所以晚上都在讨論這個事
今天是登記的最後一天
29號搖號了
希望能搖到前幾位!
經歷這一段日子覺得自己也越發成為大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