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兒戲???“姑母若想要孩子周全……
回府時的一道诏書,将李诏整一顆心徹徹底底地浸透在冰水裏。
晚膳草草了事,一桌子的愁雲皆顯示在李畫棋紅腫的眼上。
“大哥你今早才歸,想來已是知道這個事理,難道就無回轉餘地麽?”李畫棋捉住李罄文道。
“官家的意思,又如何可逆?他再多言一句,便是連同李府一并受罰。”祖母望着李畫棋道,又與章旋月說:“帶孩子下去吧。”
趙棉昨日發燒,今兒還未好,翠羽與婧娴皆去照料。李詢與李謝被送回了屋裏,李诏看了一眼祖母,見她沒有令自己離開的意思,于是便坐回了位置上。下意識地摸入自己腰封上懸着的鴨蛋,卻發覺整一個香囊穗子都不見了。
一時之間,李诏變得愈發心焦。
李罄文并不安慰,淡淡道:“官家早有心收回幾位王爺手中之兵,此次也不過是順勢而為。此番不是‘借’兵,而是令趙遉帶兵出征,為察其忠心,已是網開一面了。倘若再有什麽岔子,王位也可叫人名正言順地端了。”
“可我與腹中孩兒全然無辜,何故要受制于人?”李畫棋滿心委屈。
“就憑他們是君,我等是臣。”李罄文蹙眉。
李畫棋冷笑,眼中噙淚:“那是心甘情願俯首稱臣。”
“放肆!”老夫人周氏眉宇之間染了怒色,看向自己的這位女兒,甚至覺得越發陌生。
許久不見祖母發怒,李诏甚至以為是自己耳朵出錯了,聽到的這一句“放肆”竟然是出自平和的她的口中。
“畫棋,不許胡來。”今兒個李罄文反倒是成了那個唱紅臉的了,“你自幼任性嬌蠻,事到如今我也有過錯,然你需顧大局,別使小性子了。”
李诏看在眼裏,埋頭不語,心中恻恻,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還是吃痛,思着這一出倒似殺雞儆猴。而祖母卻沒給李诏一個暗自躲過的機會,勢必要揠苗将她也點醒一般:“诏诏,你是個大人了,說說看。官家要你姑父出兵,該如何做才好?”
李诏口中似堅鈎纏繞,幾次張嘴卻又被扯得生疼,而見身周的幾位長輩皆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不敢去瞧李畫棋的愁苦眼色,默了許久,只好一橫心道:“姑母若想要孩子周全,便只能讓姑父聽令出戰。”
夜裏的燈光凄清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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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得自己是如何離開,李诏她幾乎是逃走的。
她無意之中撞見了官家以此出題考趙玠,而趙玠又聽了元望琛的答話交差。如今诏書已下,有無受元望琛做出的決斷影響,李诏一概不知。
只是為求得整個李氏的平安無虞便要令姑母入宮受脅,即便她已經遠嫁,卻還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自覺難逃其咎。
整一場政令好似兒戲一般,單單由少年人出口便順理成章一般頒了下來。
李诏遽爾想起了中秋夜晚于元望琛手中的那一根九連環,環環相扣,看似無缺,反複套繞才能解開,而她卻莫名地成了那其中的一環。
轉眼立冬。
清晨起來一片寒霧。
婧娴為李诏添了些厚衣服,李謝嘴裏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是不是報出一兩句諸如娘親、爹一般的話語,叫李府上下為之振奮,令這個方至冬日的陰冷不那麽難熬。
想起李诏那日丢了腰間的錦囊,幾乎是發動了半個府裏的人替她找回。被問有什麽金貴物什,她只張張嘴,卻也說不出口。
李詢知曉此事,幸災樂禍地笑:“不過就是個鴨蛋,阿姊魂不守舍的。改天蓮嬸煮鴨蛋,我去夥房給你拿一個回來。”
趙棉倒是心頭那錦囊上的紋繡:“那桂葉栩栩如生,丢了是可惜。”
尋了幾日無果,最後李诏只能作罷。
而自李畫棋搬入宮中已有半月餘,而趙棉的這場急病,使得她未一起入住大內,也不知是福是禍。
李诏問趙棉怎麽就忽然病了,趙棉自己也答不上來,只是在日後但凡桌上有蛋羹,她便不再食用。
只是席太妃卻好似病入膏肓一般,幾次咳血,下颌腫痛。李畫棋也因腹中有子,孕吐得厲害,甚少去她殿中。
正值管中弦在府上,李诏便講了一嘴席太妃的症狀。
“單看這表症,或是肺痨。”管中弦收起行醫箧子,又道,“倘若席太妃病重,便不該由缪太醫診治。”
“管醫丞是覺得應請其他高明?”李诏覺察有異,又問:“陸守鳴陸太醫也替太妃瞧過,為何也不見好,那病反倒愈來愈兇呢。”
“既如此,便允太妃追随先皇而歸罷。”管中弦未回答李诏的話。
李诏挑眉,顯然是不滿:“我以為醫者仁心,豈會棄人性命于不顧。那管醫丞覺得我這暈厥症可還有起色?”
“在下不得入後殿,自然也無法替太妃把脈。”管中弦撂下一句,“倘若李娘子不必去想那些是非,藥或可停。可如今脈象郁郁,沒有氣力。最近可有眼暈頭疼?”倒是怪她自己不夠顧惜身體。
“伏案久了也會眼花,猛站起來則天旋地轉。”李诏道,頓然想起婧娴替她找錦囊的那一日說的話:不過是個鴨蛋,怎麽還能被這個擾了心思。
這才有了是非。
管中弦見李诏不語,便道:“那還是這調理的方子,繼續吃個十帖罷。”
送走管中弦恰是迎來了沈池,他見那年輕醫館直接從李诏屋內出來,身側也無旁人,似乎是絲毫不避嫌的模樣。
心中戚戚,而自己卻也只能止乎于禮。
“寒衣就到了,今年也不曾聽起說要祭掃皇陵,是就不操辦了麽?”李诏見沈池來了則問。
“燒獻之禮還是由祠部來辦,只是帝後不去,遣太子以及幾位禮官代為操持。”沈池蹙眉道,“本該有席太妃一同,只是她身染重疾,不方便再去了。”
“方同我也與那醫官說起席太妃呢,不知挨不得過這個年關。”李诏感慨,“阿棉會哭的。”
不僅僅是趙棉一己之悲,想起管中弦所言李诏只感愠忿,太醫署似棄後殿太妃于不管,若遠在嶺南被調度去東海抗寇的平南王知此,會善罷甘休麽?
“實則如今朝中幾樁要事,叫官家分身乏術。按以往官家的性子,定是要親力親為的。”沈池嘆了一口氣,幾乎不可聞,“平南王已發兵攻打南蠻海寇,工部急造了一百艘船,我父親日夜操勞,幾乎不着家。兵部為配火炮,搜刮礦石,以至于民間的道士皆不練丹藥,而改征硫磺。”
李诏颔首:“戰中百姓如何安頓,又遷往何處,也叫人頭疼,我爹整日于朝中議事,祖母講他人亦瘦了一圈。近日我讀史,看戰後流民無居無食,繼而傳瘟,尤為凄苦。”
“講到傳瘟,你可記得秦先吾?”沈池問。
李诏點頭:“先前要來替李詢講課那位,算與你是至交?”
沈池唇角一淺,繼而沉了面色:“他人在永嘉,來信說前陣子郊縣或有鼠疫,已經死了好些人,今時死傷數有減,他不敢确定是否已經控制,亦不知真假。朝中卻無人提及,或永嘉知縣還未上報。”
“可哀民生之多艱,雙耳閉塞,臨安城離八方皆遠。”李诏感慨。卻忘了自己亦在這其中,不能置身事外。
那日失言使得李诏沉悶了好一陣子,而時隔多日趙檀再請了李诏進宮,好似不計前嫌。
隐隐不安地跟着宮人走到趙檀起居的大殿,她不曉得以什麽面目相對。
趙檀見她來了,倒是面上欣然,招呼着她道:“快過來看。”
李诏提了裙子過去,發覺她提着一個竹籠子,裏頭是一只捧着松子啃食的松鼠。
“檀姐姐哪裏捉來的松鼠?”
趙檀抿嘴一笑,看了李诏一眼道:“李敏政給我的。小家夥挺會吃的,一不留神沒松果了,就開始啃籠子。”她指了指竹片上的齧痕,“都被啃壞了。”
“高麗王子倒是好興致,還拿這個贈姐姐。”
趙檀将籠子一提,推到了一邊:“寒衣節将至,今年父皇與母後皆留守宮中,赴皇陵一事會讓趙玠替而行之。昨兒已經拟好了旨,我也會一并同去。”趙檀乍然停了停,見李诏沒看向她,笑着說,“除了幾位宮妃外,還有你與趙棉的名字。”
李诏一愣:“棉妹妹是平南王之女,确為皇族世女,理當應去。而我不明不白的,此番去皇陵,又以什麽身份侍奉先人?”
“你以為呢?”趙檀唇角沾笑,“與你我皆是親上加親了。”
李诏心中一塊重石砸地,還沒細細品那痛楚,就被殺得手忙腳亂。
此後她同趙檀告辭,便直接被人送去了楊熙玉的宮裏。她這位姨母不由分說地遞過來一張箋,上頭密密麻麻排了個有二十個名字。
若不是在這個仁明殿裏,若不是他姨母楊熙玉送上,李诏看了這些名兒還以為自己是在太學裏頭暫擔了全廊學錄,是要點一點名冊。
前朝女子不可入太學,而今已截然不同。只是任誰也不曉得這煌煌的上舍學齋裏頭的女學生子,大抵都會被收入大內的後宮。
“姨母要诏诏做什麽?”李诏拿着這箋,半晌才開了口。
“寒衣節一過,等明年開春,趙玠便虛歲十五,這大事不可不提。屆時可擇妃,也該充盈東宮。你同他也算一同長大,是姐弟亦是青梅竹馬。大抵也可視為知根知底的知心人,姨母對你信得過。而阿檀性子浮躁,雖為長公主,卻無心無暇,擔當不起。為趙玠選妃一事,倘若诏诏能替本宮分憂,那是再好不過。”言罷,楊熙玉囑咐旁人又拿來一碗湯羹。
李诏進退不是,只好點頭:“我自然願意為姨母排憂。”
“這名單你可收着,平日在學堂裏也可多做考量。”楊熙玉捧住了湯羹小碗,“令你來選貼己人,這亦是诏诏你自己的終身大事。”
實則楊熙玉為她考慮甚多,還未入主東宮,便賦予這般大的權力去主掌後宮之事。而又言明李诏可自行挑選,意味着往後後殿若如沙場,她卻有先人之機籌兵買馬,尋來貼己的姐妹與子同澤,日子并不會難過。
原先的一根玉釵或許還說不清什麽,而眼下楊熙玉的這一番話倒叫人醍醐灌頂地清醒過來。李诏長久以來心照不宣,卻也依舊存着僥幸,以為她與趙玠的賜婚還能拖過幾日,哪裏曉得年後便提上了日程。
李诏卻覺不是滋味。
本是最自如的去處,如今卻叫人提心吊膽極了。一席交談被搞得心力交瘁,回程一路李诏昏昏欲睡,這些時日裏她總夢到小時候。
烏子坊的青石板路蹊跷不平,下雨天滿是水汪凼。她就踩着高出平地的石頭尖,試圖不要弄髒鞋子。卻把元望琛引到松動的石板上,惹得他沾得滿腿是泥。
又或者是在自家庭院裏拾落下來的桃花,以手兜着,等元望琛出現的時候陡然撒到他身上,吓他一跳。
還有爬過兩府之隔的一道牆,坐在元望琛屋前的那棵海棠下面,拿葉子擋住樹下螞蟻的去路,看他們來來回回不知方向的迷糊模樣。
須臾間孩童就突然成了少年。
不露聲色,不茍言笑。
他眼波靜止,隐藏暗湧,好似一場巨大的海波,擡眉正瞧入她眼中。
心覺一震,迎頭一浪,将她吞噬殆盡,淹沒入黑潮之中。
然後夢就醒了。
感謝在2020-04-18 21:00:06~2020-04-21 21:00: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談書墨 2瓶;我是小蘭醬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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