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無賴???“你瘋了?”……
她看似好像什麽皆不在意,實際上那不過是她安身立命的盾。
李诏本就別提有多執拗了,在想不通的事情上更是一根筋。
夜深了,等周遭的窸窣動靜都消散。
李诏從床上爬起,簡單換了一身衣服,束了個幹淨的發,輕手輕腳地将門窗皆關好。掏出院子後門的鑰匙,從後道離開到了馬廄,小聲喚醒了被她扣去月錢悶悶不樂的馬夫。
月光之下,馬夫李寶只望見自家大姑娘明晃晃的臉,分明一點也不兇狠,卻處處透露着不快:“閑着嗎?”令他不禁背上寒毛直立,細思自己又哪裏做錯了。
“姑娘有什麽吩咐的嗎?”李寶戰戰兢兢地答,想着才被她訓過,不由得夾着尾巴做人。
李诏對他本就極為不滿,要知道李寶的臭嘴得罪的也不止一人兩人,惹出的事也不止一件兩件。
早年年間在太學門口沖撞元太妃的車馬,早些時日又在醫館門口與元望琛出言不遜。
“先是狂言,再是怠工。李寶你好似不想在李府辦事了?”李诏露出費解的神色,說着輕飄飄的話,似扯住了人的小辮子,若說要将他辭退也無人會有意見。
被言語威脅,李寶吓得不輕。連忙匍匐在地:“姑娘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小的自然知錯!”
“知錯?”李诏笑,“你知道自己有什麽錯?”
“小的這嘴從前就是管不住,脾氣爆,我是下人,講話粗俗,姑娘有雅量,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我吧,我還要娶媳婦呢。被李府辭了哪還有人敢要小的呢?筋骨還要姑娘抽一抽,當牛做馬都好,放小的一馬,以後也不敢亂說話了。”
“你倒是知道呀?”李诏望着地上那人兒,“你那時這般狂妄,好似天王老子,我以為你不知道呢。畢竟不知者無罪。”
李寶聽後又瘋狂搖頭,這姑娘就是在詐他,訛他上瘾了。
“想将功贖過?”李诏眯起眼睛,一時惡趣味作祟,看向他,笑得狡黠:“給你個機會。”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終于等到了這句話,李寶連忙道:“姑娘請講!”這番畢恭畢敬的模樣倒有些滑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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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顧打量着四周,最後才說出來意:“我要用你的馬車。”李诏不放心又添了一句,“嘴巴要緊,幹事麻利一些,不然若是管事的爺爺曉得你前幾日的猖狂,給我李府抹黑,那麽下個月銅錢也別想要了。”
“好好好,小的保證不講!姑娘盡管來差遣。”李寶做了個閉緊嘴巴的姿勢。
李诏計劃通。
一切就緒,上了車,離開府門後,少女才與他道:“去烏子坊的老宅。”
還未到宵禁到時候,但李诏的馬車還是跑得飛快,她怕去晚了那人睡下了,便在今日就什麽也問不到了。
凡是有疑惑,李诏委實難以拖到第二日再去解惑。今日要确定的,便不想拖到明日,不然又是一夜輾轉。
今日是今日畢這一點,倒是從李罄文身上學來的。她這位父親辦任何事皆會記錄在冊,給自己允一個時段,倘若做完便在本上劃去。像是劃去煩憂。
馬夫繞到了烏子坊李府老宅的旁側停下,李诏一個人下了車,讓李寶駐守原地,依循着幼時的記憶,摸尋到一牆之隔的兩家各有幾塊一直有松動的磚塊。
手指上沾染了青苔和泥土,李诏終于找到了那個雜草叢生的位置,一邊驚訝于竟然還未和好泥牆,一邊又将磚塊抽出了幾塊,估量了大小後,自己鑽了進去。
說起來是有些不雅,叫人贻笑大方,小時候爬牆也就罷了,如今她還在這裏鑽洞。
小院子正對着的便是元望琛的屋子,燈火還未吹熄,她甚至能在紙窗上看到他的幾個深淺不一的重疊影子。
幸好他未眠。
李诏見他的婢女已經回去洗漱,四下無人,便立刻出來,趁機三兩步跑到少年的房門口,憑借着肢體肌肉的記憶駕輕就熟,一把推開了他的木門。
因辨音遲緩,元望琛才放下筆,擡起頭,見到乍然出現在他屋內的李诏,散發落肩,衣袖處有些灰塵泥漬,頗有些吃驚。
腦中想出了幾個她如何來到他屋裏的法子,最後确認到“鑽洞”這一途徑的答案之上。
少年心間發癢,有什麽陳舊的情愫從腦後一哄而上,他告訴自己這是錯覺不可信。他不明白,更沒想到那個沒填上的洞竟然又被她所用。
以至于時至今日,不知從何問起,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半晌,才從嘴裏吐出一句,如李诏所猜想的一般,不是什麽樣的好話:
“你瘋了?”
李诏氣喘籲籲地将身後的門關上,又走近,伸出手來挪了油燈的位置,吹滅了元望琛桌上的燭火。
整間屋子一下子陷入黑暗裏。
對光線還未适應,李诏什麽都看不見,只是朝着這個人影直直地道:“昨晚你聽見了多少,又看見了什麽?”
元望琛皺眉,避開了少女撲面而來的輕柔氣息,輕輕地嘲弄道:“我哪裏能聽得見什麽。”
李诏急得胡亂抓了一把,不曉得是他哪處的衣料,只是說:“我怕自己病得不輕。”
“你的确病得不輕。”少年掙脫了開來,與她劃清了距離。
“昨夜管中弦是與我爹爹交代過,我活不過二十歲麽?”
李诏急切渴求着一個答案,從他這裏反饋的一個答案。
“你當是夢?”元望琛才意識到此時此刻的她來到這裏的原因,冷靜地拉回手臂,不流露一絲心中反複的态度,似是在置之度外一般,評定一件與他不相關的事情:“不要做夢了。”
一彈指的停頓,空氣裏隐隐傳來蟋蟀的叫聲。
元望琛在想,自己說的話是不是太過生硬了。
爾後少年才聽到她似是無可奈何又落定一般的一個字:
“好。”
說完這個字,李诏無法克制思緒游離,再度陷入沉寂。
她腦子還是空白,不知人生在世的意義,亦不明白這縮短的年限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
死好似離她很遠,如今卻是一不小心便能落入這個深淵裏。
死之後的世界又是如何?李诏琢磨着自己生時沒見過娘親,不知死後是否能再與她再相遇?孟婆湯和奈何橋的故事是真是假?化作天上的星星這個說法又是從何說起?倘若有六道輪回,是這輩子的自己死後立刻投入下一世被迎接出生麽?那她又會是什麽?上三道還是下三道呢?
眼睛漸漸熟悉了黑暗,元望琛望着眼前少女單薄的輪廓,以及她凄冷沉思的面色,縱然心中滿是不情願她的不請自來,然而還是憑借着同情心忍耐了一番。
可男孩子的耐性是極其有限的。
等了半晌後還不見李诏走,少年忍無可忍地道:“你是要睡在我這嗎?”
李诏被元望琛古怪的冷言冷語喚回了神,大有點不在狀态的模樣,恹恹道:“你邀請我嗎?”
這句話在少年耳朵裏卻被曲解了意思,反當做嘲諷的挑釁,他自然也不客氣,站了起來,摸黑到了裏間,拉上了屏簾,悶悶地說:“《左傳》裏講晦淫惑疾,明淫心疾。你是做了什麽才得心疾?”
這話太髒了。
什麽叫做明淫?
不由分說地闖入他的屋子就被扣上這樣一頂高帽子?
倘若這句話是從其他人的嘴裏說出,倘若李诏是一日前的李诏,她定會毫不留情面地駁斥回去,只是如今她根本沒這個心思與人争辯。
少年渾身是刺,她還妄想在這尋求柔軟?只可能拿他渾身尖銳的刺,刺破李诏那為自己營造粉飾的虛妄氣泡,叫她趁早認清事實。
少女忍下污言穢語與高談雄辯。
“你該盥洗了。”李诏本只是說了這麽一句,想叫這人嘴巴放幹淨些,想了想又不甘心,多添了言語,忿然道:“你倘若真想要入宮作太子伴讀,就不該同我這般說話。元望琛,你要拎得清一點。”
李诏既然活着,便是更有用處一些。
她也想過姨母為何舉元望琛為太子伴讀?李罄文身兼太子賓客,可也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這與容國夫人的死究竟有沒有聯系?
有幾分猜測,卻不敢就此下定論。而這頭元望琛入宮的心思昭然若揭,往輕了想李诏不得不擔憂趙玠的習性被帶壞,往重了想她真的怕少年年輕氣盛去搞什麽不必要的複仇,以卵擊石,滿是戾氣。
便聽到屋子裏面憤憤道:“李诏,沒想到你是個無賴!”
“誰才是無賴?”李诏望着簾子後的少年,方擡起腳,又忽地想到了什麽,報複性地伸手取走了這屋裏僅有的被吹滅的蠟燭,又取走了他桌上攤開的書。好似什麽事也沒發生,留下一句看似尤為體面的話:“今晚多有叨擾了。”
待徹底聽不到動靜後,少年還想着出來繼續做功課,讀完那剛才被迫打斷沒看下去的《左傳》,卻發現燈罩裏頭空空如也,根本無從點蠟。而一摸桌面,連自己做的注解都悄然不見。
一口悶氣瞬間提了上來,可那人走了,元望琛饒是有再多的不快也無從發洩,叫罵不得,忿忿踢了下桌腿,卻被疼得宛若吃了鼈。
李诏,你得死為幸,不死何為!
心下不擇言,似是要将不快摔碎以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