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置身事外???“別謙讓了
元望琛的馬夫在外頭等了許久,見自家少爺終于從醫館裏出來,将馬駛上前,停在正門口。
元望琛提着藥爬上了馬車。
馬夫見他坐穩,便揮鞭離開。元望琛在車內沒有點燈,隔着簾帳,聽到從前面飄來的馬夫聲音,不太清楚:“您做什麽半夜了還要特地來一趟取藥?剛才又要往禦街兜一圈,分明叫小的來就好了。可我聽紫蟬講前兩日她已經來取過一個月的量了,是抓錯了麽?”
月色透過靛藍色的窗布撒在車內,因風吹簾動留下影影綽綽的光,顯得格外沉寂。元望琛聞言,只是輕斥了一句:
“這麽多嘴。”
馬夫不曉得是在責怪他,還是在責怪紫蟬那丫鬟,因他的這位少爺脾氣難惹,于是就也不敢再做聲了。
元望琛第二日醒來,用了早膳,照舊服了治耳聾的藥,如往常一般去了學堂。
眸光越過幾個位置,眼見李诏沒有來她的位置。
遠遠便聽到嗓子響亮的沈绮正同人說:“前幾日便沒睡好,昨天又幾乎忙了一日,她身體不适,府裏差人去與佟博士請假了。”
“課後沈娘子可有空閑,我們一道去探望吧?”
“還是令她自己休息幾日,靜養就好,我們一夥人兒去,不是打擾給她添麻煩嗎?”
“一個人呆着也是無趣,光只是休養又能做什麽事兒,昭陽君最耐不住乏了。”
“得了,我先去看看她,若是真閑的無聊,再叫你們一起過去。”沈绮打發走了那一群昨日未來觀禮的人,轉頭又對隔壁後座顧禦史家的公子發話:“顧鞘,等會先生講完後,你記的批注借我用一用。”
“幹什麽?要拿去給李诏嗎?”顧鞘擺出了筆,吸了點墨。
“你功課好,哪次小測不是數一數二的?”沈绮豎起了拇指,賠笑道。
“既然如此,你怎麽不問元望琛借去?”顧鞘眼兒細長,笑起來就看不見黑眸,溫溫和和地說着玩笑話:“沈三娘子當我是軟柿子好拿捏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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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同窗之間互相幫助嘛?”沈绮偷偷向元望琛處看了一眼,确定他聽不到她在說什麽後,與顧鞘道:“我哪裏敢去同他借?再者說了,我與他也不熟。元望琛與李诏結了多年的梁子,你難道不知道?幾天前容國夫人剛沒的時候,這倆人還在廂房外走道上起了争執。你沒聽見?”
“沈三娘子,你同昭陽君關系兒是一等一得好,我哪能知道這些事兒呢?”顧鞘依舊淺笑。
“你同元望琛不相熟嗎?你二人課下了不總在一塊兒?”
顧鞘沒有搖頭,只是說:“住得離得近罷了,他拒人于千裏之外的。”
“看吧,還是你好相處!”沈绮看這陣勢立刻溜須拍馬了起來。
顧鞘樂得聽好話,彎着眼兒對沈绮說:“既然是助人,那我這邊再多寫一冊也無妨,謄兩冊出來給你吧。”
課間的吵鬧,元望琛聽得模模糊糊,好似覺察到了身上有幾注目光瞧來,但又被躲開了,他動作沒有停滞,不去找到到底是誰在議論他,拿出課本,擺放在桌角上。
瞟了一眼空着的矮桌,倏然想到今後李诏還會不會回到國子監也是一個問題。
李诏是被窗外黃鹂的叫聲吵醒的。
被窩還是暖的。
昨天夜裏元望琛走後她便睡了,腦袋上的銀針也不知什麽時候被取了下來。婧娴還是坐在邊上打着瞌睡,李诏有些恍惚,這與上一次來醫館的某一個場景倒是有幾分重疊。
李诏望了會婧娴,又轉身看向窗外。
昨天被人掀開在一邊的屏風僅僅遮擋了窗棂的一個角。清晨的陽光照到她的臉上,卻也不暖和。
婧娴發覺她醒了,沒說什麽話,還像沒事發生一般,同她說:“老爺給你這幾日請了假,回府裏歇息着吧,莫要亂走動了。”
“祖母曉得我暈厥了嗎?”
婧娴點了點頭:“你的及笄禮上你跌倒了,哪裏還能有人能不知曉呢?也幸好無大礙,這不便可回去了麽?”
李诏有些惶惑,開始懷疑昨天夜裏聽到的話語是不是自己在做夢。
李诏沒有顯露出來,心底裏還是願意相信陪着自己長大的這位婧姨,亦不願意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在自己身上發生。
于是說服自己庸人自擾之,無事可擔憂。
回府後李府裏的人也沒有料想中的格外熱情,好似給予她的都是一些恰到好處的關切。
回到屋內,李诏袖口處一直發癢,方在他人面前不好直接去掏取,如今沒了其他人,她終于伸出了手指把卡在手腕處的那張符拿了出來。
李诏這才隐隐約約記起這是昨晚李罄文趁她假裝睡了塞給她的。不知道怎麽就到了她手腕與衣袖的夾縫裏,她父親平日裏看着挺嚴謹一人,怎麽關鍵時刻還亂塞東西,倘若掉了她也會渾然不知的。
符包裏的紙有些皺了,卻是被熨帖地折好的。李诏打開小箋,入眼簾的是兩個字。
照安。
李罄文寫的字。
心中立刻明白過來,這是她的小字。
這寓意及其明朗,似是在告訴她,你長大成人了,則應“兼覽博照,安之若命。”
要是被外人看見,也暗中表明了李府的态度。
可李罄文沒有當衆念祝辭,也沒有昭告她的字,然按照禮俗李诏則還應去聆訓答謝一番。
她有些不開心,亦有些不解。她不清楚李罄文現如今知道她會死之後的态度,這個小字是昨晚臨時起意寫的?還是早在及笄禮之前就準備好的呢?
李诏久站後頭還是有些暈。
門外聽趙棉來敲了幾次門,她都暫時沒這個心情去接待這位小客人。午後也沒去給祖母請安,可是臨到了晚上一家人還是齊齊整整地坐在一張桌上,不見他們對她有什麽異樣的關照,反而得了幾句訓斥:
“曉得累了便不好同他們去胡亂玩樂,在衆人面前暈倒,會遭人非議的。”祖母難得拉下了臉道,“女子便該文文靜靜的,入秋了,你身子弱了些,你爹給你請了醫丞今後隔日都會上府,直到你恢複康健為止。”
“我這身子哪裏這麽金貴了。”李诏無辜道,祈求求得祖母對今天下午李诏誰人都不理的氣快些消掉,“需要服藥麽?”
“方子已經寫好,藥材也拿回來了。婧娴會囑咐夥房幫你煎的。”章旋月同李诏道。
“謝謝母親。”
“不必謝我,年紀小小的,本該是最康健的時候。”章旋月道,“怪我分身乏術,只是詢兒謝兒這兒離不開人。我對你關心太少了。”
“曉得,我這做阿姊的也沒替母親分擔些什麽。”
“你課業要緊。”
倒是李詢聽不太下去,扒了一口飯,扯着細細的聲音,不耐煩地說了句:“別謙讓了。”
“李詢。”章旋月喝住了他的名字,小孩兒知道自己失禮了,于是立刻悶聲不吭了。
李罄文今兒比往日更快用完了膳一些,放下了筷子,看着李诏正在夾菜,清了清嗓子,道:“诏诏,等會來一趟我書房。”
李畫棋驀然探了探李诏的額頭。
還在襁褓裏的李謝突然大哭起來。
趙棉從高椅上跳下,站了起來,去一旁搖床搖了搖嬰兒,哄他別哭。
章旋月路過李詢按了他一下肩膀,接過啼哭的嬰兒。
祖母面容淡然還在與身後翠羽說些什麽。
李诏整個人腦袋亂哄哄的,注意力分散至整間屋子的四周,難以集中,好像游離在情境之外一般。
她思來想去還是想再确定一番,昨夜聽到的是否是真?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腦袋被針紮糊塗了?
飯後跟着李罄文回了書房,李诏見他案上文書堆積,想起近日他幾乎不着家,不過是“宋金和議”在即,金國欲增歲幣,而李罄文盡力将這個數字壓下去。
李诏搖了搖腦袋,還未等他開口,适時地想起了那張小字,沒頭沒腦地答了一句:“兒雖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補上了禮官和教導嬷嬷提到的回禮。
李罄文顯然是愣了半拍,望着李诏的頭頂,啞然失笑:“诏诏還是诏诏。”
李诏不知為什麽鼻子一沖,眼底一下子暈濕,沒敢擡起頭:“明明已經長大了,爹爹若有什麽話,是不必瞞着我不講的。”
“我哪裏有什麽話好瞞诏诏的呢?”李罄文極為自然地回答,好似于其他事一概不知。
“我是得病了。”李诏吸了吸鼻子,“爹爹你知道的。”
“不過陰虛貧血而已,有病就治,請了管醫丞隔日上門診療,有什麽不能好的嗎?”
“你就這麽相信他麽?”李诏揩去了眼淚。
李罄文卻避重就輕:“他是如今宮裏最信得過的醫官之一,你的病會好的,不必多擔心。”只字不提昨夜晚上他們之間的對話,仿佛不在意,亦或者只想否定那番推論一般。
李诏無奈,欲言又止,李罄文似打定主意不想告訴她任何事情,眼下她也只能裝傻賣乖:“那我便信爹爹一回。”
她嘴上這般說,心中卻不這樣想。
總是這樣,表面一套順承,背後又誰都不信的模樣。
盤算着李府知情昨夜事的又有幾人?想着為了不讓老人家操心,也為了不走漏不必要的風聲,李畫棋應當也什麽皆不知,李诏考慮了一番,估摸着這上上下下或是只有李罄文一人知曉。
醫館裏的偶然出現的宮內姑姑,是聽命于她姨母楊熙玉的,她現如今一時半會也尋不到她,不曉得能從這樣口風緊的大宮女口裏問出什麽來;婧娴昨天太晚才趕過來,雖然照顧她長大,但終究還是李府的仆從,一些要事不會事無巨細皆告知,更要看李罄文的眼色。那麽難道她無人可問了麽?……李诏豁然想到了那個昨天置身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