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拆穿???“可阿姊生辰,他來做什……
一家人齊聚,倒也有幾分其樂融融的模樣。
坐在趙棉邊上,李诏為表歉意,特地打聽來了她的喜好,多夾了幾筷子這位妹妹愛吃的菜。
“出殡的隊伍裏,我總覺得認得一人。”趙棉扒着碗裏的飯,偷偷看了李诏一眼,“诏诏姐姐說不定也認識。”
“是誰呢?”李诏好似不在意。
“容國夫人之子,元家的哥哥。”趙棉聲音很細很輕,李畫棋坐在另一側,像是聽見了趙棉說的話,朝這裏落了一分目光。
“嗯。”李诏全無心虛模樣,将自己所知與趙棉道,“姑母與容國夫人是少時金蘭。”
“少時?如今難道便不是麽?”趙棉不解,又悄悄說,“娘親來了京城後便不大開心的樣子。若韶然人沒了,我是要哭的。”
韶然是前兵部侍郎劉宇知的小女兒,早些年劉宇知在同窗李罄文擢升至刑部後,為了避嫌,被調至湖廣一帶,早已不大聯系。如今他的女兒竟然與趙棉是摯友了。
“你怎麽認出元望琛的?”李诏挑出了蔥花,問。
“長得與容國夫人模樣怪像的。”趙棉又補充了一句,“就是脾氣不太好。”
李诏聽了十二歲妹妹的對少年的評判,險些笑出聲來。
忙忍住。
但頓然又覺得自己與他并不相熟,如今也算不得朋友,便又認為沒什麽可笑的了。
“少招惹就是了。”李诏規勸道。然她雖嘴上這般說,自己卻不這麽做。
“原先我們也遇到過他,就在東市的那家綢緞鋪子裏。娘定了你及笄禮上的綢緞,從嶺南送過來的,說到了便去取。而他也替人去取緞子,娘親記錯了花色,以為他手中的是我們訂的,便與他起了争執。”感受到李畫棋的目光,趙棉聲音越發輕起來,“後來才曉得母親看中的那一匹和他去拿的,本來都是要給容國夫人的,太巧了。”
“就前幾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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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平日裏姑母和容國夫人也還有來往?”
趙棉不肯繼續言語:“娘若發現我多說了,我今晚會挨批的。诏诏姐姐,你別說出去。別說是我說的。”
“那是自然。”
李诏卻是有些晃神,想起二人在學堂裏時隔多年第一次見面,也是因人的争執而起。
國子監門口的道不寬,往往只能容許一輛車通行。少年方下了馬車,提着書,侍從被車上人交待了一番。
李诏的馬車過不去,擋着前面的路,使得後頭也排起了長隊。
她本也不是不耐煩的性子,只是後頭的幾位貴女一直叽喳不停,她想着該催催前方的車堵了路。
本是車夫去說一聲便是了,只是彼時李罄文在朝堂上風頭正盛,她若不親力親為,則會被扣上目中無人、嬌蠻跋扈的帽子。于是李诏便下了車,離着人約五步的距離,道了一聲:“後頭的車要過去,還請讓一讓。”
而少年卻依舊站在那兒,似是在聽人說話。
李诏便“好脾氣”地再說了一遍。
可那人卻還不為所動。
而李府的車夫素來不是好相與的,萬事不可滅了自家威風,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聽不懂人話嗎?”
這才令少年有些遲疑地回頭來看向來人。
這般遲緩的動作,像是被故意挑釁了一般。李诏的臉色并不好看,心想着此人真不識禮數。
而回過身來的元望琛有過一剎那的發愣,只因見到了面前站着的這一位高門貴女,是導致一樁舊事、乃至今日事的始作俑者。
有道是冤家路窄,此時此地此情此境便是再好不過的例子。
是而少年送走了馬車,冷漠地睥睨着立在那兒的人,卻一派不屑厭棄模樣。
李诏沒有貿然出言,因為自有身後的世家公子娘子們借勢訓斥,犯不着她下場。
而另一個原因則是,她方才的馬車極為眼熟。她陡然記起,那樣六辔的規制,是宮中太妃所用。
因而剛坐在車中與他交談的,是元望琛的二祖母,元太妃。
意識到這一茬後,李诏欲即刻攔住沖動的車夫,哪知還是慢了一步。
車夫不識眼色,目中無人,驅車險些碾撞到元望琛提着重物的侍從。
車輿猛地一晃蕩,婧娴才從車裏下來,還沒放下腳,就差點跌了跤,又沖撞到人家侍從身上。叫人不小心把手中的那一包包得嚴實的重物扔了出去。
正好滾到李诏腳下。
一時靜默。
思量再三,她順遂将之撿了起來。而聽婧娴向人道了歉,卻反被指責了一番,怕因此而摔散了這個包裹,是“擔待不起”的。
李诏方擡起頭,便覺察到了來自臺階上那位少年淩厲不善的目光。
霎時一陣心虛,她立刻別過頭去,試圖不去在意他探究的眸光,又扶起了婧娴,将包裹交還給那位侍從。而眼見婧娴卻是若有所思的模樣。
“婧姨?”李诏看她遲疑,出聲問了一句。
婧娴有些無奈,屈身行禮,朝着少年賠了個不是,待他一腳踩進國子監的大門,才與李诏道:“您剛才真的不認得那位公子了麽?”
怎會不認得呢?這是她慣來平順安愉日子的一根倒刺,每到興頭之上便倏然乍現在腦海,似乎是叫嚣着責罵着她幼年所做的錯事,叫她片刻不得安寧,不能真正快活。
李诏難以做出無懈可擊的溫馴可人神色,努力提了提幹巴巴的笑容,嘆了一句:“好久不見了啊。”
臨安城不大,沒料到這麽多年沒碰過面,她還未做好萬全準備,竟卻在這兒遇上了。
“有什麽東西還能這麽寶貝?”車夫顯然怒氣還未消,又要罵罵咧咧。
李诏還沉浸在遇到他的驚訝以及自個犯錯該如何應付的考量之中,壓根沒回過神來,然在婧娴的下一句話後,卻叫她如淋冷雨,頓時加深了愧怍。
“你夠了,”勸解暴脾氣車夫,婧娴眼望着少年背影,不免惋惜:“那侍從手上提的一包,味道嗆鼻,八成是什麽金貴的藥。”
李诏循着目光從重重門中看過去,仿佛一擡袖,便還能聞到方才的草藥氣味,濃郁苦澀,卷入她輕輕喟嘆的氣息之中,盤踞心頭,經久不散。
“你們姐妹兩人說什麽悄悄話呢?什麽有趣的事兒,也說來與我們聽聽。”李畫棋冷不防地插入這麽一句話,令趙棉如同倉鼠一般縮了起來。
“小孩的事兒,你便不要操心。”倒是李罄文見趙棉不敢高聲語,像做錯了事兒般,說了一句,李畫棋這才不情不願地停歇。
老夫人周氏倒也沒責怪什麽,也沒護着偏向兒女其中的任意一方,只是岔開了話題,道:“你入宮不帶阿棉,席太妃不說什麽?”
李畫棋略一停頓:“她自然是想阿棉的慌,只是方染上了風寒,特地囑咐我不要帶阿棉了,不想讓她也染上。”
“季節變換,年紀一大,便容易風寒,她想得周到。”
“可我也想見祖母。”趙棉眼珠烏溜溜的,目光黏在李畫棋身上。
“好啦,等皇祖母身子好了,過兩日便帶你入宮。”
“姑母,也帶我入宮吧?”李詢突然放下了碗,插了一句,“我想與太子哥哥一塊兒玩。”
章旋月輕輕呵斥道:“詢兒不得胡鬧。”
“明日他不就來了嗎?”老夫人周氏一臉寵溺地看向李詢。
“可阿姊生辰,他來做什麽?”李詢蹙眉不解。
李罄文面上還是雲淡風輕,這飯桌之上徒有李诏獨自難堪。聽他與李詢道:“你稱太子為哥哥,随诏诏稱皇後為姨母,便是一家人。明日他自然會來。”
李畫棋像是因未被提到而頗有不滿,也對李詢說:“你們姑父是官家的親皇弟,太子是官家的親兒子。怎麽算,他都該稱诏诏一句姐姐。”
“那太子哥哥究竟是我的姨表親還是姑表親呢?”
“李詢,你管得太多了。”李诏拍了拍他的後背,“吃飯。”
飯後,章旋月先回了屋哄着李謝睡着。趙棉也被送去先洗漱,李畫棋則與李诏一同回房。
今夜的月亮還是亮堂,即便站在陰翳裏,卻能将人面上的細微表情都照得一清二楚。
“我記得烏子坊都是磚地,哪裏沾染到的黃土呢?”她素來不彎繞,直接問李诏道,“去城外了?”
李诏沒有否認,點點頭笑道:“姑母不要拆穿我了。”
“我這不是關心你麽?诏诏是不是見我面的次數少了,就把我當外人瞧了?你眼裏是覺得姨母比姑母親了?”李畫棋似是揶揄一般,無理取鬧地逗趣,這話兒鋒芒畢露得讓李诏難以回答。同樣是長輩,楊熙玉卻不會如此直白露骨。然認定的事情,也不讓李诏有分毫的臺階可下。
這麽看來,這兩人是殊途同歸。
“都是我自家人,哪裏有和誰更親的說法。”李诏颔着首裝糊塗。
李畫棋笑了笑,不置可否:“及笄禮的簪子旋月嫂嫂替你準備了麽?”
李诏點頭。
“為何又收下皇後的玉釵?”李畫棋一言點出問題所在,又問。
“她是我姨母……”李诏雖思覺這釵或有深意,卻還是收下了,在那樣的情況下,拒絕便是大忌,“豈有拒絕的道理。”另一方面,她也隐隐猜過是否會是她母親的舊物,然後人人皆這個态度,她曉得是一開始自己想錯了。
趙檀的話不能再明顯,李诏理應認栽。
“她倒是會做人,搞得好似是叫你自己做主?”李畫棋盯着她的眼睛,可越發探究,便只能見到漆黑一片,是辨不出動靜的死寂。
許久,李诏屏着的一口氣終于松懈,她動了動嘴角,道:
“我原先聽爹說前朝有個右丞相兢兢業業為朝堂,輔佐幾代天子,可也因此樹敵無數,以至家中妻離子散,個個不得善終,末了他想通了,甘願告老還鄉,寫了陳情表呈上去,看得人是字字珠玑,句句涕零。姑母猜最後是個什麽結果?”
李畫棋尤為反感這些借喻,看向她,冷然道:“沒有這麽作比的。”
“天子不允,反而替他封了侯。”李诏撇了撇嘴,“旁人看來這是榮寵,可老丞相心裏不是,又推脫不得,只好又留在這廟堂替新皇打理朝政,殚精竭慮,沒過三年人便殁了。是以,這根釵子若真有什麽意思,收不收下都沒辦法改變這局面。”
說完此番話,李诏不由得在心裏頭給自己鼓一鼓掌,的确就是這個理兒,她早已認清。
李畫棋聽了這話又氣又笑:“你父親與你說這個,到底在裝什麽糊塗?”她在自己這位侄女身上,看到了她平生最不齒的一點:
太多權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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