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多事之秋???“父母之喪,衰冠繩……
望向元望琛在雨幕中逐漸消弭遠去的背影,李诏試圖回憶起方才他的那句薄涼話,以及那個憎惡的眼色。
好似恨極了她一般。
李诏扪心自問,擔心眼下他這般的憤恨是出自何處。思來想去,她自從與他再次相見以來,近日裏在學堂并沒有得罪他,那麽也就只有追溯到小時候做的混賬事兒上去了,可即便李诏萬分愧疚,他原先也沒在她眼前提過。因而找不到什麽因果。
可那份恨意究竟是與她有關,還是無關?
元望琛在這麽個雨夜裏冒雨急迫地上馬,便是不尋常。
李诏半邊袖子被淋濕,待馬夫收拾好,這才上了車,放下簾子後是一句話也沒再說。
她方才在醫館的時候,心口都未曾感到這麽不舒服。
直至到了府上,李诏下了車後,叫住了這位方在氣頭上說閑話的車夫李寶。
那人在她面前倒是畢恭畢敬。
李诏平息惱意,緩和聲音幽幽道:“李府上不養惡奴,你做事便好,偏要多話。這個月月錢還沒發,是領一頓板子還是扣去五錢,自己選吧。”
那車夫顯然未料到會被責罰至這個地步。
婧娴便在邊上瞧着這個不怒自威的十四歲少女作出這個舉動,心頭略略感慨。
比之前些年,這姑娘如今越來越有大家長風範了。
她卻不知喜憂。
雨比一個時辰前小了許多,遠方從牆外傳來打更的聲音。
夜裏的芭蕉葉上承滿了雨珠,夜色豁然的靜谧靜美,會叫心思細膩的人由衷贊嘆,可李诏并不留意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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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娴為李诏考慮,怕她被人瞧見半夜才回得了怪罪,輕聲輕腳地送她回了房,同做錯事兒的人一般。關上門的瞬間,聽到外頭的車馬聲,是老爺回來了。
她是心怦怦地跳,好似做賊心虛,實則也并無犯什麽錯,而見李诏卻是一副從從容容地模樣。
小姑娘心裏有事,婧娴能猜到一些,感嘆她到底是在慢慢長大了,乃至于婧娴有些不敢在她面前拆穿。
婧娴替她鋪好了被褥,着着中衣的李诏卻只是說:“我睡不着。”
“您還沒睡呢,怎曉得睡不着?”婧娴打着呵欠溫柔地笑。
“罷了,明兒還有課。婧姨你也去睡吧。”
老夫人周氏素來起得早,每日定要念完一千句佛號後才去進晨食。
在這府上,分明個個都是自己至親的人兒,李诏卻對誰都不怎麽親近。
李诏進後堂的時候,她的這位祖母已經坐在座上,面前放了一碗方舀的粥。
“祖母早。”
李诏別過頭去打了一個呵欠,拉開了凳子坐在她身側,拿起了筷子。
“今早阿蓮做了小籠包子,是荠菜鮮肉餡的,還有蔥油拌面和雞蛋糕,诏诏你多吃點。”
“每個都想嘗點,我要吃不下啦。”李诏客客氣氣地端起碗喝了一小口粥湯,說些老人家喜歡聽的話兒。
“過幾日給詢兒新請的先生就要來府上了,這桌上就也熱鬧些。”老夫人周氏自己卻不沾葷腥,“小孩兒還是要教要養,一日之計在于晨,睡到日上三竿可不好。”
李詢今年不過七歲,正是玩鬧的年紀與心性,再過兩年也該去學堂了,因李謝才兩歲,李诏的那位繼母章旋月放心不下,也分不出身來照看兩位,便先叫了私塾來替李詢授業打一打基礎。眼下李罄文的二夫人好幾日未一起來用這早膳了,祖母嫌其懶散。李诏心想幸好她今日起了來,不然又會被祖母指摘。
“詢兒謝兒都還小呢。”李诏替他們說話道。
“不小了,你既是長姊,要做好榜樣,特別是詢兒,你要與他多說說,切不可自己也胡鬧耽誤。”老夫人周氏看了她一眼,“昨天夜裏什麽時候回來的?”
到正題了!
李诏心頭一跳,卻不打草稿,朝着老夫人笑道:“差不多戌時吧,您早睡熟了。”又添了點菜。
周氏仔細看了看她的面色,不露聲色地笑了笑道:“诏诏不是個令人多擔心的孩子,不比你父親。”
她心底一沉,想祖母不出府門,卻好似洞悉一切,怕是已經知道她說了謊。可既然沒在眼前拆穿,那李诏便還是擺出一派什麽皆不知的模樣。
“母親,诏诏。”李罄文換上了官服,路過後堂,準備上早朝。
李诏見勢,起身拿過了李罄文身邊丫鬟手中的飯盒,打開,往裏頭裝碟子。
“給你爹拿一屜小籠,叫他路上吃。”老夫人周氏吩咐完李诏,擡頭又同李罄文說,“過兩日便是中秋,昨天宮裏送來了帖子,上頭寫了我們一家的名兒。宴席我就不去了,出門一趟也麻煩,一坐便是幾個時辰,人吵吵鬧鬧的。你同孩子們去罷。”
“如此,便叫翠羽和婧娴待在府裏陪你。”李罄文遲疑了一會,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盒裏裝得滿滿當當,拍了拍李诏的肩道:“差不多了。”
“昨夜裏子時後才回,今天不亮就走。家中的事若不是旋月和诏诏幫你擔着,你哪有這麽省心呢?謝兒病了,你可去旋月屋裏看過?”見李罄文正欲解釋,周氏一句話堵住他的辯解,“又睡書房了?”
父親與繼母之間關系算是融洽,李诏覺得李罄文這般做也定有自己的道理:“回來夜了,怕吵着她們了。”
而祖母卻道:“你不回來,當真以為她們安心睡得下?”
此話一出,李罄文與李诏父女兩人都有些不是滋味。
一人是覺自己不夠周到,忽視了妻子兒女;一人是覺得祖母既知爹子時才歸,那鐵定是識破了她的謊,指桑罵槐,話中有話,不曉得對她如何作想。
惴惴不安地送走了李罄文,李诏回到了座位上準備乖乖受祖母的批評。
婧娴将小姑娘這副模樣看在眼裏,只覺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李诏看了眼婧娴,并沒有主動說出醫館的事兒,也沒有戳破婧娴替她編造的謊,于是說:“孫女兒怕您擔心,将回來的時辰說早了,我本想從沈绮那兒早點離開,然而路上都是禁軍,又下着大雨。我等到雨小了些才叫了馬夫,誰知在路上撞到了元太尉家的公子,起了幾句口角,我這才責罰了府裏的馬夫,擅作主張扣了他人的月錢。”
老夫人周氏聽完,面上并無多過驚訝之色,又摸上手腕上纏着的佛串,嘆了口氣道:“劍拔弩張的,是個多事之秋。”
李诏有些明白過來,安慰道:“祖母不必擔心父親安危,他在朝中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了,心中有數的。”老夫人不言朝堂事,而叫李罄文多顧家,他應聽得懂言外之意。
“好了,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去學堂了。”
李诏昨夜睡得不舒服,本就有些困乏。更何況後半夜做了驚夢。
夢裏有昨夜遇到的某個少年,跨坐在她身上,正雙手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令她發不出聲說半句話來,她幾乎以為自己要窒息而亡。
夢裏心驚肉跳,她無處呼救,只能凝視他的猙獰面目,設法令自己多流些眼淚,打着主意祈求能博得一絲同情。
努力張口蹦出幾個字,那人卻好似什麽都沒聽到,她卻再也發不出更響亮的聲音了。
醒來發覺還好是夢,然現在想來還心有餘悸。
而到了太學裏,看向坐席上空着的那個位置,和夢裏的人重疊在了一起,也沒什麽心思聽夫子講課。
課間得空,幾位世家公子娘子們依舊如尋常打鬧說些有的沒的。
沈绮見李诏收拾着書本,湊了過來道:“怎麽了?悶悶不樂的模樣。”沈绮是工部尚書之女,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對她皆寵得很,也是平日裏驕縱慣了的一位主子。不知怎地就與李诏玩到了一起,或是本性相近。
“夜裏沒睡好,下午的課我不想上了。”李诏提起精神笑了笑。
“同佟博士說一聲,回去背書呗,國子監裏偷懶的又不止你一個。”下巴擡了擡,意指那張空着的矮幾。
見沈绮好似全然不知情元望琛的事,李诏也便不往這裏多扯,只是說:“或是春困秋乏,最近總提不起力氣。過兩日小測,怕落了後。”
“擔心這個做什麽?”
還沒來得及回話,耳畔傳來幾句碎語雜談:“好似昨夜宮裏死了位娘娘。”
沈绮與李诏對視了一眼,她立刻提起了興奮勁兒,道:“你曉得麽?”
“父親什麽皆未說。”李诏撇嘴。
“哪位娘娘?怎麽死的?誰殺了誰?又是為了什麽?”
一連串的發問讓李诏無話,搖了搖頭:“我哪裏知道。”
“得了吧您,心神不寧的,有趣事還不同享?曉得些什麽就不要藏着掖着了。還有,你昨夜究竟在哪,婧姨可叫阿碧過來與我捎話,叫我替你打掩護了。”沈绮越湊越近,又問:“你進宮了?”
“前幾日我身子便不爽利,昨夜去醫館抓了些藥,并沒有什麽大事。”李诏想了想,再回道,“宮中即便有什麽事,我爹不說,我自然也不會知道。”講着講着又覺得分明她處于風口浪尖,可無論什麽事她總是最後才知曉的。
“這樣吶,我曉得了。你祖母也好,你父親也罷,皆是多操心的主兒,怪不得你什麽事兒也避着不與他們說,多說又要被責怪,你實為不易。”
“可一個個明察秋毫,撒謊要圓,今早還同祖母坦了白。”李诏苦惱,于沈绮的話兒深以為然,“我道行還是太淺,心裏頭煩。”
“那你身子要緊不?季節轉換之際就是極容易得病。”沈绮也沒有多想,反倒有些羨慕,“既然如此也不要硬撐着,分明有好理由還不用,不是糟踐借口麽,回去吧回去吧。”
從前聽李罄文提起過,沈绮那父親沈維是淳熙年間京中如雷貫耳的大才子,響當當的狀元郎,哪裏曉得生了個女兒,對詩書禮儀這些兒全然不上心,不曉得沈绮這是像了誰的。
與佟博士請了半日假,路過一間授課廂房,屋內正好講到《禮記》最後最後一篇《喪服四制》。
“父母之喪,衰冠繩纓菅屦,三日而食粥,三月而沐,期十三月而練冠,三年而祥。”
一大早聽這喪氣話兒,李诏的太陽穴突突地直跳。不知是不是因夜不成寐,她覺渾身如載重,衣角似被蜿蜒蔓繞的繩纓死死扯住,恨不得挪動步子趕緊離開。
可一擡頭,卻見早課沒來的元望琛,那個害她失眠的罪魁禍首,竟然也站在這走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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