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科技大學大是L市最好的大學之一,綜合實力在全國也能排進前二十名,郁帛的高考分數剛剛壓在錄取線上,填志願的時候為了保險起見接受調劑,被科大并不太出名的金融管理專業錄取了。
科大建校超過五十年,出過不少政商名人,前幾年剛擴建翻新,校園整體采用歐式風格,校舍也是嶄新的,四人一間,上鋪是床,底下是衣櫃和書桌。
室友只有一個是本地人,叫莫小傑,個子不高,白白嫩嫩的,但總是板著一張臉,一副不好相處的樣子。
另外兩人一南一北,北方那個比郁帛還高半頭,熱情大方,雖然和他不是一個省,但喜歡老鄉老鄉的叫他。
南方的張野戴著瓶底一樣的厚眼鏡片,是個溫柔細心的人,報道的當天和郁帛一起把宿舍大清掃了一遍。
班主任是個年輕的男講師,主講宏觀經濟學課程,據說有留學背景,五官端正氣質儒雅,女孩子們一直拿手機偷拍他。不過大學的班主任,基本就是個擺設,只在報道第二天晚上挨個寝室走了一圈,之後的半個多月軍訓期,完全不見人影。
科大的軍訓一共三周,男女雖然一起訓練,但男孩子的訓練強度是女孩子的幾倍,女孩休息坐在樹下乘涼的時候,男孩還要在操場上站軍姿。
北方老鄉叫姓何名子威,高大魁梧奈何有個和瓊瑤電視劇女主角發音相似的名字,於是得了個外號「格格」。
何子威趁教官不備,用手肘頂了頂站在他身邊的郁帛,小聲說:「看,右前方梳馬尾的那個女孩,把衣服敞開了,胸好大啊……」
郁帛身體晃了晃,模糊的視線落在前面一排男生夾緊的屁股上轉不開。
開學以來,郁帛一直受到失眠的困擾。只要一閉上眼睛,腦子裏閃現的,不是軍訓時候的制服誘惑,就是在學校澡堂裏的男體盛宴,對性意識剛剛覺醒的青少年來說,這種刺激不亞於把豬八戒扔進了女兒國。
「那個短頭發的女生眼睛可真大,我就喜歡眼睛大的──哎──你怎麽了──」
一方面是自身的躁動不安,一方面又睡眠嚴重不足,再加上高強度的體能消耗,三管齊下郁帛終於被壓垮了,一陣天旋地轉後倒在了何子威懷裏,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居然還在想……格格的胸肌練得真是不錯。
醒來時躺在保健室的床上,手上紮著點滴,久未露面的班主任辛歆坐在床頭,手裏拿著把蒲扇,輕柔的扇起一陣陣涼風。
「老師……我怎麽了?」
「你有點中暑,挂完這瓶生理鹽水,再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辛歆說著摸了摸他的額頭,溫柔一笑:「嗯……熱度褪下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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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歆的手涼涼的軟軟的,覆蓋在皮膚上很舒服……郁帛不自然的紅了臉。
将枕頭摞起來墊在床頭,辛歆扶著郁帛坐起來,關切的問:「我聽說,你家裏是農村的,應該幹過不少體力活,身體很強健才對,怎麽站一會兒軍姿就暈倒了呢?」
辛歆穿了一件半袖襯衫,領口敞開,俯下身的時候,小半片胸口就露了出來,和青春少年不同,是成熟性感的男人味道。
「最近沒睡好。」郁帛身體又開始發燙,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那撩人的風景,更是屈起腿,掩飾可能會出現的身體變化。
「怎麽沒睡好?想家嗎?」
「不是……」
「有什麽心事,要跟老師說才行。」辛歆坐近,整個人都快貼到郁帛身上了,嘴唇離他的耳朵不過一個手掌的距離,「老師最喜歡你這樣的……學生了。」
這聲音穿過鼓膜直接打進他心裏,讓他恍惚想起了在車上,左仕商對著他耳朵吹氣時的感覺,那時他遲鈍卻也意識到了不尋常,而現在,對這樣的挑逗就更加敏感起來。
郁帛擡起頭瞪大眼,怯怯的問:「老師,你……你說你喜歡……」
「我喜歡你啊,你不喜歡老師嗎?」
「我……你……」郁帛不敢置信的張大嘴巴:「辛老師,你──你是──」
「是什麽?」辛歆微微偏頭,眼底波光粼粼,其中屬於同類的暗示,讓郁帛激動不已。
「老師……我……我也……」
辛歆豎起一根手指壓在郁帛的嘴唇上,一臉盡在不言中的笑容。
「再睡一會兒,過幾天軍訓結束了,正好是中秋假期,老師帶你去玩。」
於是郁帛再次睡著了,這一覺是這半個多月來難得的安然,那是一種找到同伴的安心,即便尚未對自己的身份有個清晰的認知,卻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不是獨身一人,不是孤立無援。
從那天起,辛歆每天都會來看看軍訓情況,還帶了很多飲料和水果,休息的時候被女同學包圍著,一副衆星捧月的樣子。
郁帛不好意思湊過去,只能偷偷的瞄,偶爾目光對上,都能得到辛歆溫柔的一笑,仿佛有一股電流通過,讓他胸口發悶,心髒怦怦亂跳,要抱住樹幹才不致於腳軟跌倒。
盡管每天都能見到,可再沒有了單獨相處的機會,軍訓結束就是中秋假期,他平時住校,放假肯定要回父親那裏住,於是在彙報表演結束的當天下午,郁帛在停車場找到辛歆的車,蹲坐在附近花壇的石階上。
他有好多話想跟辛老師說,盡管他們其實還很陌生。
對郁帛來說,辛歆和村子裏的那個被人輕視遭人踐踏的「兔子」不一樣。辛歆是大學教師,受過高等教育,有社會地位,比一般人還要幸福滋潤,而且主動暗示自己,輕松的樣子好似從沒被性向困擾過,從辛歆身上,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美好未來。
這種感覺,非要具體的形容,大概就是一只被圈養在籠子裏,生活安逸衣食無憂的倉鼠,某一天赫然發現,其實自己是只應該生活在陰溝裏的老鼠,它惶恐不已,一方面怕被人類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而人人喊打,一方面又本能的渴望著潮濕的下水道和無拘無束的生活。
在這種矛盾當中,它終於遇到了另外一只,住著比它還高級的籠子,吃著更加精美的食物,深受人類喜愛的僞裝成倉鼠的老鼠,更棒的是這只老鼠同時還擁有自由出入下水道的能力,這只老鼠的存在,幾乎是一種光明的象征,讓郁帛激動不已,拼了命的想向他靠攏。
等了半個多小時,終於見到辛歆走了過來,郁帛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剛要現身,就見辛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也是熟人,是那個跟他見過兩次,每次都鬧得十分不愉快的左仕商。
兩人間保持一米左右的距離,一前一後的走著,辛歆每每回頭看左仕商一眼,左仕商就回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并沒有任何親密的舉動,可是郁帛就是覺得,這倆人之間非常的暧昧。
辛歆沒有往自己的停車位走,而是拐向了相反的方向,跟左仕商一起上了那臺郁帛坐過兩次的Landrover。
車子緩緩的駛了出去,剛開上馬路,不知怎麽突然搖晃了一下,停住了,半分锺後,車頭調轉方向,往小巷子裏開去。
從看見左仕商起就躲起來的郁帛有種不好的感覺,掙紮了下,實在壓抑不住好奇,撒開腿跑過馬路,鑽進小巷,走了一段距離,在一棟寫了「拆」字的廢棄居民樓下,見到了那臺車子。
他們怎麽會把車子停在這裏?這附近也沒有人住啊?
郁帛擡高腿放輕步,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
剛靠近車子,就聽見開了個縫隙的車窗裏傳來一陣男性的呻吟。
「啊……快點……我等不及了……」
這是──辛老師的聲音?!
郁帛尚未反應過來,另外一道滿含情欲的聲音響了起來:「你這個小騷貨──這麽久沒找你,屁股癢了吧?」
「……」郁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緊緊捂著嘴,險些尖叫出來。
左仕商和辛歆他們倆個在車子裏──在裏面──幹那事!
深吸幾口氣,勉強平靜下來,郁帛連滾帶爬的躲進旁邊拆到一半的矮牆後。
「啊……啊……進來……啊……你好棒……」
「小騷貨,我還沒動呢,你怎麽就一副要高潮的樣子,嗯?」
「啊……讨厭……」
郁帛死死的盯著車子,雙手攥成拳頭,先是一陣寒氣從脊椎竄了上來,渾身冰冷,不住的發抖,而後一股怒氣從胸口噴湧而出,臉頰漲紅,額頭凸出青筋。
他心中美好的化身,知性又性感的辛老師,居然和左仕商那個讨厭的家夥混在一起,還迫不及待到,連找個賓館開房的時間都等不及,直接就在車子裏胡搞亂搞的地步!
車子突然震動起來,辛歆發出高昂的呻吟聲,其中混合著左仕商的低喘,偶爾還會傳出幾句下流的挑逗。
郁帛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畫面,月光下的玉米地裏,兩個衣衫不整的男人抱在一起,當年村婦描述男人間性交用的那些粗俗的形容詞,此刻,他全都套用在了辛歆和左仕商身上。
他腦子裏産生了各種各樣的聯想,辛歆敞開的領口下那片細嫩的肌膚讓他心跳加速,左仕商健壯的身軀壓在身上的溫度和力度讓他渾身發燙……更別說耳畔還有現場直播的呻吟做背影音,郁帛年輕的身體根本抵抗不了,無法控制的起了反應。
身體的變化讓他的理智集體出逃,憤怒與不明所以的沖動指使著他轉身跑進廢棄的居民樓,一口氣沖上二樓,抱起一塊磚頭,對準樓下的車子,狠狠的砸了過去。
!當一聲,磚頭擊穿了前擋風玻璃,正中方向盤,壓到了喇叭鍵,刺耳的車笛聲中,傳來辛歆的尖叫和左仕商的咒罵。
半分锺後,衣衫不整的左仕商下車,先是向四周望了一圈,然後走到車前,突然擡頭看向二樓。
郁帛一早就躲到了窗框後面,透過磚牆的縫隙觀察樓下的情況,卻還是被左仕商這一眼看的心驚肉跳,雙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這眼神實在是太可怕了,比當初把他當小偷綁起來時還要兇悍百倍,讓郁帛想起動物世界裏,獅子攻擊鬣狗之前的眼神,好像只要被他咬一口喉嚨就會斷掉一樣。
郁帛活了十七年,兩次有性命受到了威脅的感覺,都是左仕商帶給他的。就在他扛不住想從後門的窗戶跳下去逃走的時候,左仕商終於低下了頭,将敞開的褲子拉鏈系好。
車門再度打開,辛歆想出來,但被左仕商推了回去。他低下頭跟辛歆交代了些什麽,而後返回駕駛座,随意拍了拍座位上的玻璃渣,開著露了個大洞的車子快速離開了小巷,消失在車來車往的馬路上。
「哼……混蛋……吓死你!讓你這輩子……都立不起來!」
郁帛一屁股坐在地上,急促的喘息了一會兒,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扶著牆慢慢走下樓,原路跑出了巷子,跳上公交車,攤開手一看,掌心居然全是血。
不知道是砸車時被磚頭上的鋼筋戳的,還是下樓時扶著牆被亂七八糟的東西劃的,掌心密布著好多小口子,幸好都不深,太緊張竟也沒覺得疼。
他承認自己剛才的确太沖動了,辛老師和他非親非故,愛和誰睡覺幹他屁事,只是讓他眼睜睜的看著辛歆和左仕商共赴雲雨,自己灰溜溜的逃走,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倒了兩趟車回到小街花城時天已經黑了下來,在小區便利店買了瓶礦泉水沖洗髒兮兮的手,等傷口凝結才上樓。
郁迦葉正在客廳的地毯上練瑜伽,見到突然開門進來的兒子吓了一跳。
「小帛,你怎麽自己回來了?我不是說明天去接你嗎?」
「爸……」郁帛脫掉鞋子,幾步跑到郁迦葉身邊蹲下,想抱住父親卻又猶豫了。
「怎麽了?受委屈了?」
「沒有……就是想你了。」
郁迦葉張開雙臂抱住兒子,拍了拍他的腦袋,笑著說:「多大了還撒嬌,爸也放假了,明天休息一天,後天帶你出去旅游。」
「嗯……」将頭靠在郁迦葉的肩膀上,父親的胸膛雖然不厚實但很溫暖,卻沒能讓他放松下來。
晚上躺在床上,一閉上眼,辛歆的呻吟聲就響起來。郁帛鑽進被窩捂住耳朵,輾轉反側了半宿,好不容易睡著了,撩人的聲音卻追到了夢境裏。
夢中的情景很神奇,他竟然變成了被小龍女救下的孤苦伶仃的小孩,喜滋滋的跟著心中的女神走到古墓門口,一轉眼卻看見「姑姑」和他最讨厭的牛鼻子老道親親我我。
他簡直氣炸了,想拿彈弓打老道,可是身體被點了穴位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對狗男男悱恻纏綿,聽著他們的淫腔豔調。
然而,萦繞在耳畔的,并不是「姑姑」高亢粘膩的呻吟聲,而是一種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低沈暗啞的喘息聲,還帶著一點點的顫動,像是蜻蜓落在荷葉上踏碎了露珠,又像是垂到水面的柳枝蕩出的漣漪。
這是……左仕商的聲音。
是初次見面時,左仕商溫柔的問他「餓了嗎」的聲音,揉著他的頭發說「小帛的電話我要貼身收著」的聲音,是給他蓋毯子時輕笑的聲音……
終於,老道從「小龍女」的胸口擡起頭來,果然是左仕商的臉孔。
他的表情很迷離,不是初遇的溫和,不是争執時的刻薄,不是死皮賴臉跟到他家裏時的嚣張,不是車子被砸之後的兇狠,而是一種糅雜多種情緒的欲言又止。
這時,左仕商放開了面目模糊的「小龍女」,緩步向他走了過來,有力的手掌壓在他肩膀上,熾熱的呼吸噴灑在他脖子上,噙著危險笑容的臉孔越來越靠近……
「啊……」
……
天亮的時候,郁迦葉迷迷糊糊的起床上廁所,剛走到衛生間門口,就見郁帛推門出來,手裏拿著一條剛洗好的內褲。
「爸──」郁帛臉紅紅的,頂著倆黑眼圈,神色慌張的把內褲藏到身後,結結巴巴的說:「我、我一會兒去買早點!」
「不急,你回房再睡一會兒吧!」
「好……」
看著郁帛羞窘的樣子,郁迦葉只覺得很可愛。兒子十七了,夢遺什麽的再正常不過,都上大學了,也正是談戀愛的年歲,不知道這一個月有沒有遇見心儀的女同學啊!
郁迦葉完全沈浸在「吾家有子初長成」的喜悅中,要是他知道兒子和他一樣對男人有興趣,春夢的另一主角還是左仕商,恐怕非得氣得爆血管不可。
中秋假期,郁迦葉帶著郁帛去了L市附近的一座歷史古城自駕游。
白天去爬城牆看古樓到寺廟上香,晚上去小吃街從頭吃到尾,回到賓館已經筋疲力盡,郁帛洗完澡倒在床上,除了眼珠子還在滴溜溜亂轉以外,渾身上下的關節就像生鏽一樣,完全不想動。
過了一會兒,郁迦葉也洗完澡出來,光著上身,只在腰間系一條浴巾,坐在另一張床上往臉上摸各種液體。
「辛辛苦苦賺點錢都拿去賣衣服賣包,還跟個娘們似的賣那種上千塊一小瓶的保養品──我倒是沒看出來他擦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比同齡人年輕到哪去!」
郁帛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左仕商說過的話,於是脫口而出:「爸,等我以後賺了錢,給你買護膚品……嗯,也給我媽買。」
「是嗎?真是有孝心!」郁迦葉笑了起來:「沒睡的話起來幫爸爸擦下身體乳,背上夠不著。」
「哦……」
郁帛慢吞吞的爬起來,兩張床不過一米的距離,他卻像個蝸牛一樣蹭了半天才蹭過去,接過小瓶子,将白色粘稠的乳液倒在掌心,盯著郁迦葉光滑的脊背,手掌不禁有些發抖。
「發什麽愣,快點。」
郁帛的手掌緩緩的貼上去,胡亂的揉了兩下,就丢下瓶子一個箭步竄上床,拉高被子蓋住自己的頭。
「擦好了!」
郁迦葉擡手在郁帛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笑著罵了句:「懶蛋,讓你擦個乳液都這麽不情願,還指望你以後給我買護膚品?!」
過了一會兒郁迦葉關了燈上床睡覺,很快就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黑暗中郁帛則一直睜著眼睛,心髒沈重的跳動著,根本不敢入睡。倒不是他身體又起了什麽反應,而是他害怕自己會像夢見左仕商一樣,在夢裏對父親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也不知挺了多久,最後還是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不知是因為沒有直接看到極富沖擊力的畫面,還是玩了一天實在太累,郁帛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一夜無眠到天亮。
盡興的玩了三天,在假期結束的前一天下午,郁家父子回到L市。
吃了好幾天的快餐食品,郁帛還好,郁迦葉簡直膩味的不行,直呼味蕾要麻痹了,下了高速就直接去了超市,買了一大堆新鮮蔬菜和肉類回家。
郁迦葉掌勺,郁帛打下手,他們倆都會做飯,只是手藝都一般,但做一頓豐盛的家常宴還是不成問題的。就在飯已經煮好,差了兩個菜便可以開動的時候,郁迦葉接到了大學同窗的電話,約他在某KTV聚會。
郁迦葉挂了電話,臉色有些為難:「小帛,爸有個聚會,本來我不想去,但有個關系很好的同學從國外回來,過兩天就走了,這次不去恐怕見不到了……」
「爸……」郁帛仰起臉,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期冀的問:「能帶我一起去嗎?」
郁迦葉猶豫了,和之前的升學宴不同,這次聚會的人,是關系很親近的校友,大部分是同志圈裏人,雖然也有直男直女,但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說話比較百無禁忌,是真正的成人聚會,顯然不适合郁帛這樣的小孩子。
「不方便就算了,這麽多好東西,我自己都吃掉!」郁帛故作輕松的笑了笑,坐在餐桌前,給自己盛了好大一碗飯,拿筷子扒拉著菜卻不往嘴巴裏送,肩膀垂下來,無精打采的,像只被主人關在家裏的小狗。
這可憐兮兮的樣子郁迦葉怎麽受得了,於是心一橫答應帶郁帛去,在兒子歡呼著換衣服的時候,躲在衛生間給同學打電話報備,再三叮囑他們別亂說話。
郁迦葉平時就比較注重著裝,參加這次聚會更是格外的用心,把櫃子裏的衣服都翻出來一件一件的比量搭配,精心設計了發型還噴了香水,穿上鞋子又在玄關處照了半天鏡子,确定自己從頭發絲到鞋底沒有一絲的不妥,才領著郁帛出門。
路上堵了會兒車,晚了将近半個小時趕到聚會的地點,一進包廂,一個穿漁網毛衣的男人迎了上來,臉上雖然帶著笑,語氣卻不太客氣。
「小葉子,你好大的架子啊,三請四請的,還姍姍來遲。」
郁迦葉驚訝:「白宸?你怎麽來了?你不是在南方嗎?」
「怎麽?知道我在你就不來了?你舍得不見他嗎?」白宸翻了個白眼,将注意力轉移到郁帛身上,伸手掐了掐他的臉頰,「哇……好可愛的小帥哥,小葉子,你兒子可比你當年好看多了,你确定是你的種嗎?」
郁迦葉不快的撥開白宸的手:「別對我兒子動手動腳的。」
郁帛看得出,老爸不喜歡眼前這個人,而這個白宸,對父親顯然也是沒什麽好感。
「白宸,你別見到小帥哥就發騷!」兩個三十來歲的女人走了過來,推著僵持在門口的郁迦葉和白宸往裏走.
郁迦葉緩和了臉色,指著女人們介紹:「這都是爸爸的同學,這是李阿姨,這是楊阿姨,快叫人。」
郁帛對著兩個女人甜甜一笑:「姐姐們好!」
女人們立刻笑得花枝亂顫,拉起郁帛的手,親熱的說:「啊……真乖!來,跟姐姐們一起坐,不理那些死基──死男人!」
包廂正中間擺著看起來很高級的沙發,上面坐著五六個男人,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郁帛。
女人們把郁帛領到右側的小吧臺,倒了杯果汁給他。
「謝謝姐姐。」郁帛叼著吸管,偏頭去看郁迦葉。
他正給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倒酒,倆人挨著坐,湊在一起閑聊著,白宸坐在眼鏡男的另一側,偶爾插幾句話,眼鏡男就轉過身去笑著回應,每當這個時候,郁迦葉的眉頭就會皺起來。
郁帛也跟著皺起眉,扭頭問拉他過來的女人:「姐姐,那些都是我爸的同學嗎?」
「對呀,都是科大的,不過不同屆,白宸是你爸的同學,戴眼鏡那個叫趙子恒,是你爸的學弟,邊上那個穿黑衣服的季旭是同屆不同系的……」
郁帛聽著女人的介紹,眨了眨眼睛,又問:「哪個是從國外回來的?」
女人們別有深意的對視一眼,笑著問他:「就是趙子恒了,話說你真的不知道嗎?」
「知道什麽?」
「沒什麽……」女人們轉移了話題:「小弟弟,聽說你也考上了科大,交女朋友了嗎?」
「沒有。」
「喜歡什麽樣啊?」
郁帛很認真的想了想,特別誠實的答道:「我唯一喜歡的女的就是我媽。」
「呦,這孩子還有戀母情結呢……」女人不屑的笑起來,轉頭跟她的同伴說:「我跟你們說啊,我現在那個男朋友,也有點戀母情結,每天就跟我說『我媽說你該如何如何』,煩死了!」
「這種奶瓶男可千萬不能要,以後和婆婆發生矛盾,百分百的會站在自己媽那邊一起折磨老婆……」
「可不是,我的前任也是個極品,他啊……」
女人這種生物,不管是城裏的還是鄉下的,不管是白領還是洗頭工,一旦開始傾訴戀愛家庭事業的煩惱,就會變成一個共同體。
郁帛這麽多年和李麗梅生活在一起,實在太了解女人們的套路了,不管她們在讨論什麽,受了誰給的委屈,劈裏啪啦說到最後,肯定會得出一個永恒不變的答案──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郁帛聽了一會兒,覺得無趣,就端著果汁坐到沙發扶手上,結果這邊的情況居然也差不多,這幾個男人湊在一起沒有聊足球聊財經聊女人,反而在聽白宸正滔滔不絕的講著別人的八卦。
白宸那眉飛色舞的樣子實在很像郁帛老家那些搬弄是非的村婦,不過趙子恒卻一副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他說,『我要我愛過的人,來當我的伴郎,送我走進婚姻的墳墓,祭奠已經死去的愛情』,把我感動熱淚盈眶,結果你們猜怎麽著?」
坐在白宸邊上的季旭端著酒,笑吟吟的接話:「結果伴郎團是一個加強連?」
「沒錯,浩浩蕩蕩的一輛中巴車都拉不完!長的還都特別像,一看就是一個整容醫生下得刀,我就說來這麽多你分得清誰是誰嗎?要不要每個人身上別個名牌,從立春排到大寒,二十四節氣都不一定夠用!」
趙子恒好奇的問:「那他新婚妻子沒發現自己的丈夫有問題嗎?」
白宸冷笑一聲:「那個女人,典型的胸大無腦,據說是賣高檔車的,說是賣一臺瑪莎拉蒂能掙這個數──」
季旭又吐槽道:「她賣得是車還是車震啊?」
白宸一攤手:「誰知道呢?沒準就是個郭美美從良記。」
季旭問:「孩子确定是小林的種嗎?」
「這可沒準,那個女人,懷孕算工傷!」
「哈哈──」趙子恒笑得不能自抑,摘下眼鏡擦了擦,連連感嘆:「你們倆個,就是嘴巴毒,不愧科大辯論社的黃金組合,三大辯手,打遍高校無敵手啊!」
郁帛拿牙簽戳了塊哈密瓜,一邊吃一邊問:「三大辯手?那還有一個是誰?」
衆人一致的沈默下來,氣氛也變得有些詭異。
郁帛不明所以,自己這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問題怎麽會讓所有人都三緘其口?
最終還是郁迦葉先開口,他又給趙子恒倒上酒,輕聲說:「你走的時候,我去機場送你,這一別又不知哪年再見。」
趙子恒臉上總是挂著笑容,聲音也溫溫柔柔的:「其實,我們公司早就計劃在國內拓展業務,我這次回來就是辦理手續,估計年內能定下來。」
郁迦葉一怔,拿著酒杯的手輕輕發抖,臉上是不敢置信的狂喜:「這麽說……再回來,就不走了?」
「不走了。」
「呦……看我們小葉子,高興的都快哭了。」白宸起身站到兩人面前,沖著郁迦葉擠了擠眼睛:「喜事成雙,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也不走了,我已經辭職了,決定在L市找工作,估計以後見面的機會多得很呢!」
郁迦葉的眉頭又皺了皺,但很快又舒展開來,臉上洋溢著由衷的喜悅,整晚都笑吟吟的,沒人灌他,自己就喝了不少酒,散場的時候腳步虛浮,雖然沒有上一次升學宴醉得厲害,卻也是神志不清了。
KTV幫忙找了代駕,到了小區,郁帛剛想下車給錢,郁迦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爸,等下我就扶你──」
「子恒……別走……」
「爸……」郁帛叫了一聲,對郁迦葉的呓語一點也不意外。
郁迦葉看趙子恒的眼神,是那種克制不住的炙熱,他這一聲呻吟,只是坐實了郁帛的猜測而已。
這麽說……老爸也對男人也有興趣?這傾向還是遺傳的嗎?
郁帛苦惱之餘,也很是憤慨。他生氣倒不是因為父親被搶走之類的中二心理,他自小不和郁迦葉生活在一起,對父親沒有什麽獨占欲,來L市之前還做好了面對 「準繼母」的心理準備,根本就沒奢望能和父親一起生活。
他生氣,是因為能感覺的出,那個趙子恒對老爸,并沒啥特別的情感,聚在一起的時候,也明顯更愛和白宸聊天。於是這種不高興,大約可以概括為:我爸這麽好,你還看不上,戴個眼鏡有啥用,根本就是睜眼的瞎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