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郁迦葉住的小區叫小街花城,名字很清新,環境相當不錯,當然租金也不菲。
雖然一下火車就遇到了這種驚心動魄的事情,但郁帛畢竟是個十七歲的孩子,見到屬於自己的房間後,立刻露出了開心的笑臉。
「我從來沒有過單獨的房間,還是這麽好的房間──爸,謝謝你!」
「我是你爸,你跟我客氣什麽?去洗個澡,好好放松一下。」
「好!」郁帛脫了衣服疊整齊,穿著老媽親手做的四角花褲衩走進浴室,又大呼小叫起來:「爸,這個是按摩浴缸嗎?我可以用嗎?」
「喜歡泡多久就泡多久,不過不許睡著!」郁迦葉把一套嶄新的運動服放在門口,幫郁帛放好水後退出去,關上浴室門,遮住男孩青春朝氣的裸體。
浴室裏響起了嘩嘩的水聲,郁迦葉癱坐在沙發上,大大的出了一口氣,擡起右手在肩膀上捶了捶。
手機響了起來,接聽,那端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女聲:「喂,春葉啊,你接到小帛了嗎?」
「嗯,梅姐,小帛到了,很順利,你放心,讓爸媽也放心。」
「小帛臨走的時候稍微有點傷風,你盯著他吃藥,他不能吃頭孢類的消炎藥會過敏,晚上別讓他光著身子睡覺……」
「嗯……好……」
在李麗梅的叮囑聲中,郁迦葉的思緒漸漸飄遠。
他本名叫郁春葉,名字是大三那年,偷偷回老家改的,取自「佛祖拈花,迦葉微笑」一說,希望能擁有其中安詳、靜谧、調和、美好的心态。不過左仕商曾取笑他取的名字太小清新,還說「迦葉」二字在梵文裏直譯過來就是「大龜」的意思,給他取了外號叫小烏龜。
左仕商……雖然有個兒子的事情,在下定決心将郁帛接來時就知道瞞不住,卻萬萬沒想到第一個知道的,居然是他。
對於郁帛這個兒子,郁迦葉的內心非常複雜。他上學早,十六歲就考上了大學,離家之前,父母做主和同村的李麗梅按照家鄉習俗舉辦了婚禮,懵懵懂懂的做了那事,一共才幾夜,就有了郁帛。
然而等他來到L市,接觸到這城市光怪陸離多姿多彩的一面後,才發現自己以前生活的鄉村根本是與這個世界脫節的,更發現……自己不喜歡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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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逃避也好,懦弱也罷,自從明确了性向後,他好多年沒敢回家,只是每年都寄點錢回去,來寬慰自己無從落腳的孝心和責任感。
直到郁帛六歲那年,李麗梅親自到L市來找他。
「郁春葉,你現在是城裏人了,你看不上我這個農村婦女,不想和我過,我也沒打算死皮賴臉纏著著你,可是孩子要上小學了,咱們倆沒登記,到現在孩子還是黑戶,學校不收,你再怎麽絕情,也不能不管孩子的前途!」
那個時候,正是他感情受挫事業也毫無著落的時刻,面對從小一起長大,還給他生了兒子的鄰居家的姐姐,郁迦葉一下子崩潰了,抱著李麗梅痛哭流涕,把他這麽多年來的心酸委屈一股腦的傾訴出來。
哭過吼過,清醒過來,他就後悔了,生怕李麗梅将他的性向大肆宣揚,那樣的話他這輩子就真的沒辦法回老家了,父母也丢不起這個人。可是沒想到,李麗梅雖然是沒見過世面的農村婦女,心胸卻如青紗帳一般寬曠豁達,不禁沒大驚小怪,反而安慰他。
郁迦葉感動的同時更加愧疚,跟著她回去補辦了結婚證,給郁帛上了戶口後又辦理了離婚,順便還喝了她的二婚喜酒。
李麗梅本來就是十裏八鄉出名的美人,十九歲生了郁帛,身材恢複的很好,二十五歲正是女人綻放的年紀,即使帶著孩子,也有大把的男人追在屁股後面。
她的新一任丈夫姓王,是個老實本分的養豬專業戶,堅決沒要郁迦葉給的撫養費,拍著胸脯保證會把郁帛當親兒子養。
那時郁帛瘦瘦小小的,尖尖的小臉蛋上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的轉著,眼睫毛特別長,毛茸茸的像只小猴子。
家長談話的時候,他就躲在門外偷看,對上郁迦葉的視線,很是不安的問:「你是我爸爸?你是來帶我走的嗎?可是我舍不得媽媽。」
郁迦葉當時正念研三,要不是工作尚未确定,生活壓力太大,真有沖動把孩子接走,雖然不能馬上一起生活,但還是帶著小郁帛在家鄉附近的一些風景區玩了幾天,回L市前叮囑兒子:「小帛好好學習,等你長大了,爸爸就來接你。」
小孩抱著他大腿,特別認真的點頭,可是送郁迦葉出村的拖拉機啓動的時候,小孩突然哭了起來,追在車後面,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爸爸,我等你來接我。」
那個畫面在郁迦葉記憶裏留下很深的烙印,一眨眼十來年過去了,哭得鼻涕眼淚混在一起的小孩竟已經長得和他差不多高了。
看看表,小孩已經洗了半個多锺頭了,怎麽還沒出來?
起身敲了敲浴室的門,沒反應,推開一看,郁帛果真是躺在按摩浴缸裏睡著了。
郁迦葉嘆了口氣,走過去坐在浴缸邊上,撩了撩布滿泡泡的水面。
「小帛,回房去睡。」
「嗯……我不是小偷……救命……媽……救命啊……媽媽……」小孩在浴缸裏撲騰兩下,突然驚醒,整個身體緊繃著,看清坐在邊上的是父親後,才緩緩的松了口氣:「爸……我好困啊……」
郁迦葉抖開浴袍,将小孩包起來,柔聲道:「去自己房裏好好休息。」
「嗯……好……爸爸……晚飯時……叫我……」郁帛裹著浴袍,趿拉著拖鞋,搖搖晃晃的回房間去了。
郁迦葉看著他的背影,眉毛皺了起來,看來早上的事情,還是給小孩留下了心理陰影,兒子只是在他面前故作輕松而已。
就算是做了噩夢,郁帛呼救的對象也是母親,可見自己這個父親,并沒有得到兒子的依賴與信任。
這是他自己不負責任的下場,又能怪誰呢?
兒子六歲之前,他一次都沒見過,也就是這幾年,回去的頻繁了些,經常給兒子打打電話,不時的給他郵點小玩意,提醒孩子也提醒自己彼此的父子關系。
好在郁帛是個單純的小孩,沒什麽叛逆期,又重感情,對他還算親近,也沒有怨恨。
接下來,就靠時間和相處來取得信任吧!
離開學還有十多天,郁迦葉将所有的空閑時間都花費在了郁帛身上,帶著他熟悉這個城市,熟悉即将生活四年的大學校園──不過更加迫在眉睫的,是洗去兒子一身的土味,讓他的天生麗質能大放異彩。
在商場裏,郁迦葉拿著幾件衣服問郁帛意見,哪知小孩根本沒有審美觀可言,只會說「還行」「不錯」「爸爸喜歡就好」這樣沒有意義的答案。
好在他是個天生的衣架子,年紀雖然小,骨骼發育還未完全,但寬肩細腰的身材已經初具雛形,的确是穿什麽都好看。
選好了衣服,郁迦葉又帶他到自己常光臨的發型設計室,一聽說要剪頭發,小孩還有些不樂意。
「爸,為了來上學,我前幾天才剪的頭。」
「哪剪的?」
「就縣裏大衆浴池門口的師傅,是照著雜志給我剪的,最時髦的頭型!」
「……」怪不得剪了個鄉村非主流的發型。
洗頭的時候,小妹周到的替郁帛按摩頭皮和肩膀,從來沒享受過這樣服務的男孩不自在的問:「在這兒剪個頭發多少錢?」
洗頭小妹甜甜的回答:「您點的發型老師是288元,會員八折。」
郁帛咋舌:「這麽貴?288給按摩,那388是不是給搓澡啊?!」
「噗!」坐在一邊看時尚雜志的郁迦葉和周遭的客人都大笑起來。
小妹紅了臉,在郁帛胸口落下一記粉拳:「誰給你搓澡,真讨厭!」
郁帛的發質柔軟蓬松,還帶著一點自然卷,修剪好吹幹後,發尾自然翹起來,特別的可愛。
離開時小妹特意送他們出門,遞給郁帛幾張小面值的代金券,看向郁帛的眼神,多少帶了點「意思」。
上車後,郁迦葉使勁揉了揉兒子的小卷毛,用笑道:「沒看出來,還挺會逗小姑娘。」
還在心疼那二百多塊錢的郁帛則回了他一個困惑的眼神。
郁帛雖然長的白白淨淨的,好像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其實是個手腳勤快的好孩子,住進來的第二天起,就自覺主動的擔負起清潔打掃的工作。
一早起來到浴室洗漱,發現自己昨天換下丢進髒衣簍的丁字褲已經洗好,與郁帛的花褲衩一起挂在了晾衣杆上,郁迦葉頓時紅了臉,吃早飯時斟酌著開口:「內衣一定要分開洗,以後爸爸的內衣自己洗就行了。」
「哦……」郁帛乖巧的點頭,把粥喝幹淨,擦嘴巴的時候,好奇的問:「爸,那麽細的一根筋……不會勒著鳥嗎?」
「……」
在郁帛來之前,郁迦葉已經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情趣用品都收了起來,卻忘了貼身衣物,以及冰箱裏的食物。
於是就發生了他這個什麽都想嘗嘗味的吃貨兒子,從冰箱裏找出一包花花綠綠的的茶葉泡水喝了之後,拉肚子拉到虛脫這類的事情。
「爸,茶葉是不是返潮了?怎麽喝完之後,腸子一直在叫?」
将坐馬桶坐到雙腿發軟的兒子扶到卧室床上,郁迦葉一臉尴尬的解釋:「那個你不能喝,那是……減肥茶。」
「減肥茶?」郁帛小臉蒼白,眉毛皺著,不解的問:「你又不胖,為什麽要減肥?」
「只是偶爾喝喝啦!空腹喝的話,清清腸胃,其實對身體也是有好處的……好了,你休息一會兒吧,睡一覺就好了。」實在不知該怎麽說下去,郁迦葉起身走向門口。
郁帛點了點頭,拉高被子蓋住半張臉,在門即将合上的時候,突然又探出頭來,大大的眼睛裏閃著關切的光忙,「爸,你便秘很嚴重嗎?」
「……」
郁迦葉終於決定進行第二次地毯式整理,每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所有可疑的物品都要收起來封存!
就在他翻箱倒櫃的收拾東西的時候,郁帛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坐在他身邊,仰著臉,表情憂慮:「爸,我是不是讓你不自在了?」
「沒有,怎麽這麽問?」
「我在房間裏走動的時候,你總是盯著我……我不該亂翻東西的。」
「沒這回事!」郁迦葉打消了将所有私人東西隐藏起來的念頭。
郁帛要在L市讀大學,畢業之後八成會留下來發展,在這裏工作生活娶妻生子,他的性取向瞞不了孩子一輩子的,反正他現在也沒有固定的伴,大概是不會出現「捉奸在床」這種限制級的畫面,所以……順其自然吧!
不應該極力僞裝,而是讓郁帛一點點适應,一點點接受,接受他是個愛穿丁字褲、定期清腸、護膚品擺了一桌子、晚上不敷面膜睡不著覺的中年同志的事實。
不過這是一條漫漫長路,按照郁迦葉的時間進度表,對兒e out怎麽也是孩子大學畢業以後的事情了。
……
郁迦葉在一家美資企業做外聯工作,既然決定要和兒子一起生活,也沒什麽好掖掖藏藏的,索性辦了個升學宴,請他的同事朋友來聚一聚,拜托大家以後多照顧郁帛。
他沒有正式出櫃,普通的同事朋友都不清楚他的性取向。他之前一直沒有交過女朋友,這會兒突然蹦出了上大學的兒子,衆人大呼郁迦葉不厚道,圍著郁帛打聽他媽媽的情況。
郁帛把手機裏李麗梅的照片調出來給大家看,雖然一看就是個村婦,但天生麗質的長相卻是極有說服力的。
「怪不得誰給你介紹對象,你都推脫不肯去,原來早就娶了大美人媳婦藏在鄉下,這有什麽好隐瞞的,不行,今天必須罰酒。」 一些曾經給郁迦葉介紹女朋友卻被婉拒的同事怎會放過這樣的機會,抓著他死命灌酒。
在北方老家,長輩喝酒,孩子是不能上桌吃飯的,更別提擋酒,所以郁帛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應該多照應老爸,只顧著胡吃海塞,嘴裏叼著雞翅膀和大家一起看熱鬧看的很happy。
可憐的郁迦葉落得個孤立無援四面楚歌的下場,在同事朋友的輪番轟炸之下,酒量不錯的他竟然被灌得爛醉如泥,散場時已經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酒店幫忙叫了計程車,司機一看是個酒鬼就有些不高興,沒開多遠郁迦葉想吐,郁帛扶著他下車,司機幹脆丢下他們跑掉了。
郁帛一手抓著裝了升學禮金的錢袋,一手扶著東倒西歪站不穩的郁迦葉,矗立在十字路口将近半個小時,也沒有攔到一輛計程車。
在L市打車本來就難,司機們看到他帶著個醉鬼更是不肯停,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一輛給他留下過深刻印象的墨綠色Landrover停在兩人面前。
車窗搖下,左仕商指了指後車座,「上車,我送你們回去。」
郁帛一蹦三尺高,要不是扶著不省人事的老爸,非得竄到大馬路上去不可。
雖然那件事最終證實是誤會,父親說他們是舊識,又說他人不壞,但被綁起來堵住嘴的記憶太過慘烈,郁帛還是心有餘悸。
他這驚恐的樣子,讓左仕商大笑起來:「呦……還記仇呢?不是解除誤會了嗎?我不是人販子,你怎麽還吓成這樣?個子挺高的,怎麽膽子這麽小?」
郁帛鼓著腮幫子,大聲反駁:「我、我膽子才不小,這是條件反射!」
「條件反射?我是烤鴨嗎?你看到我就流哈喇子?」
「你才是狗!」
「哈哈哈哈──」左仕商也不生氣,再次邀請道:「上車吧!」
「不麻煩了,我們坐計程車……」
「這個時間想攔計程車簡直是做夢,你有空在這兒吹風,還不如把他背回去!」
「背回去就背回去!」郁帛這人最受不了激,一賭氣真的背起郁迦葉,沿著馬路邊緣走了起來。
左仕商開著車跟著,大聲說著風涼話:「挺有男子漢氣概的嘛!天亮前能走回去嗎?用不用我聯系電視臺的記者,報道你『背著父親回家』的偉大孝行啊?」
這人真讨厭!
郁帛瞪了他一眼,邁開步子小跑起來,自己跑得風風火火微微冒汗,背上的郁迦葉卻打了個噴嚏。
「爸……」郁帛停住腳步,猶豫了。
他不怕辛苦,小他六歲的大弟弟是個胖墩,去年淘氣摔斷了腿,整整兩個多月,都是他背著走幾公裏的路去學校,老爸雖然是成年人,未必就比弟弟重多少。只是夜深了,氣溫雖然不低,但喝醉酒的人長時間吹風總是不好,隔壁家的劉大爺就是喝醉了在院子裏睡了一宿,第二天嘴歪眼斜,針灸了半年才好。
經過一番艱難的利弊權衡,郁帛扭頭看了看還跟在後面的左仕商,放低姿态,怯生生的問:「你是我爸爸的朋友,對吧?」
「朋友啊……算是吧!」
「那……麻煩你了!」打開後車門将郁迦葉扶了進去,坐好後報上地址,郁帛非常有禮貌的說:「謝謝叔叔。」
郁帛扶著郁迦葉坐在後座,本以為會有不好的記憶湧現,結果還好,只是有些緊張。
眼角瞄到那個曾經堵過他嘴的毛絨玩具,郁帛伸出手指狠狠的戳了幾下,結果被左仕商逮個正著,引起一串低沈悅耳的笑聲。
過了高峰期,一路暢通,二十多分锺就到了小街花城。
郁帛本來沒想請左仕商上去,可是他自覺主動的熄火下車扶起醉得人事不知的郁迦葉,一路跟上九樓,踏進了兩室一廳的小公寓。
郁帛把郁迦葉扶進卧室,簡單安頓好,回到客廳,就見左仕商坐在沙發上,雙腿随意的分開,手臂舒展的搭著靠背,輕松自若得完全不像個初到此地的客人。
他穿的很休閑,褪去了西裝包裹下精英形象,看上去年輕了幾歲。
「不介意我抽煙吧?」左仕商随口問了句,沒等郁帛回答就掏出煙點著開始吞雲吐霧。
「我給你倒杯茶。」
客人雖然不上道,但主人還是要客套一下,郁帛打開冰箱正要拿茶葉,就聽左仕商問:「這房子,是你爸買的嗎?」
「好像是租的。」
「我猜他也買不起。」
郁帛回過頭瞪了左仕商一眼。他是不太清楚父親的經濟狀況,就算沒有錢,也輪不著不相幹的人大放厥詞。
左仕商根本不把他的不快放在眼裏,一邊彈煙灰一邊道:「你爸那個人啊……有錢也不會用來買房子,一點理財觀念也沒有,根本就是個月光族,辛辛苦苦賺點錢都拿去賣衣服賣包,還跟個娘們似的賣那種上千塊一小瓶的保養品……這麽多年,恐怕也沒什麽積蓄,我看他拿什麽養你這種超級會惹禍的小鬼!」
說這種話可以稱得上是人身攻擊了吧?!
郁帛憤怒的小火苗蹭蹭往上竄,想大聲呵斥又知道自己絕對說不過他,正好看到那罐害他差點把馬桶坐穿的「減肥茶」,毫不猶豫的抓了一把,泡了高濃度的一杯茶。
「叔叔,請喝!」
清腸聖茶擺在面前,左仕商完全沒察覺到危險,還是慢條斯理的刻薄著:「我是沒看出來他擦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比同齡人年輕到哪去?你爸沒帶著你一起做面膜吧?」
郁帛當然不會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直接問:「你上次丢了多少錢?」
「怎麽?你要還我?」
「我不想欠你的!」他記得那個錢包裏現金沒多少,臨來的時候老媽給了一千塊的生活費,都賠給他就是了。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光那個名牌錢包就不只一千塊。
一直咄咄逼人的左仕商此時态度卻軟了下來:「說到這個,我倒是要和你道歉。」
「什麽?」
左仕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輕聲道:「我後來想了想,你爸有句話說得對,你還是個孩子,搞不清楚狀況,但我是成年人,發生接錯人的誤會,我要付主要責任。」
「你……」
「你唯一的錯,就是太輕信別人,警惕性實在太低了……你錯在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險惡,這種不了解,雖然會給自己和別人帶來很多麻煩,但單純總不是罪。」左仕商的聲音很好聽,就算是教訓人的時候,也氣定神閑的,安撫他人的時候,更是溫柔和煦,春風化雨。
郁帛立刻就心軟了,尤其是想到,在鬧起來之前,左仕商對自己那體貼溫柔的态度,無微不至的照顧,愧疚之情湧上心頭。
「左叔叔你別……」剛想阻攔他繼續喝茶,左仕商卻話鋒一轉,嘴巴一張一合丢出一串無比欠揍的言語。
「但你白癡就白癡在,懷疑我是人販子的時候,居然自作聰明的把我的銀行卡都給扔了──還拿著我的錢包跳車,你讓我如何能不認為你是小偷?!在我們周旋的過程中,我是不是問你到底怎麽回事?可你呢?只會大喊大叫,為什麽不解釋,你就說一句『你接錯人了,我不是高博我叫郁帛』,很難嗎?還一直罵我是人販子,還咬我──如果我真是人販子,就不是堵上你的嘴而是割了你的舌頭了!說起來你也不算小了,過完年就成人了吧?怎麽一點獨立思考分析的能力都沒有?以你的資質,能考上科大,算是你家祖上冒青煙了,可別再這麽天真單蠢的給你爸惹麻煩了。」說完,口渴了似的,将茶杯裏的茶一飲而盡。
郁帛心裏那點小愧疚立刻煙消雲散,只恨沒在茶裏再多加點料,拉得他腸子都掉出來才解恨。
「對了,你讀哪個專業?我看看有沒有熟人關照你一下,像你這種鄉下孩子,要是不能盡快融進集體中去,最容易受欺負了,他當年就是──」
「你到底來幹什麽?!」郁帛實在聽不下去了,打斷他的話,鼓著腮幫子質問:「你專程來向我說教的嗎?」
左仕商一下怔住了,半晌沒有言語,最後狠吸了一口煙,将還剩半截的煙頭按在煙灰缸裏,自嘲的笑起來:「是啊……我來幹什麽?」
他本來是去赴佳人之約,肯定會有個銷魂的夜晚,可是半路看到郁帛扶著郁迦葉站在路口,一臉無助的表情,就毫不猶豫的就湊了過去,還厚著臉皮跟到他們家裏。
左仕商也摸不清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想法,就是想看看郁迦葉現在過著什麽樣的生活。
可是看到了又如何呢?
他發誓自己沒有重溫舊夢的企圖,也沒有不安好心,無目的又做一些反常的事情,左仕商開始懷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太閑了。
「也許我就是……想好好教育教育你這個小土包子吧!」
左仕商起身走向門口,在玄關處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眼郁迦葉緊閉的卧室房門,然後将目光調轉在郁帛臉上,語氣很是真誠,但說出來的話還是那樣不入耳:「剪了頭發換了衣服,土鼈變成小帥哥,看起來順眼多了,你當時要是這副打扮,我就相信你是大學生了。」
「狗眼看人低!」
「哈……『狗眼看人低』這種loser自我安慰的話,真是一點攻擊力也沒有。」左仕商嗤笑一聲,反問:「你家是農村的,一定養過狗吧,告訴我,你家的看門狗對什麽樣的人最兇?」
郁帛一怔,下意識的開始思考左仕商的問題。
可是左仕商卻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顧的說:「或者是村子裏的游手好閑不事生産的無賴流氓,或者是毫無自保能力又喜歡惹是生非的頑劣小孩,肯定對這樣的人最兇,對不對?那狗又對什麽人最溫順?」
「呃……」
「是提供它食物和住所的主人和身強力壯的成年人。力量崇拜,強則至尊,本來就是自然界的法則,人類作為自然界的一部分,當然也要遵循這個規律。做為一個獨立的個體,既不能施惠於他人,又沒有一技之長,甚至連一個幹淨整潔的外表都無法保證,怎麽能怪別人看不起你!」
「你──你這個人怎麽這麽多歪理邪說?」
左仕商自傲的一笑,拍了拍郁帛的肩膀:「小朋友,你什麽時候明白,我的話每一句都是金玉良言,也就證明,你的腦容量還是屬於智人的範圍的──呃──」
他盛氣淩人的表情突然扭曲了一下,臉色也變得糟糕,顧不得再說風涼話,連忙換上鞋子捂著肚子打開門。
「我有點不舒服,先告辭了──你就別跟你爸說,遇到我這件事了。」
「左叔叔,慢走啊!」郁帛偏著頭,笑眯眯的擺手,待左仕商的身影消失在電梯裏,才狠狠的關上門,掐著腰得意大笑:「哼,我的腦容量就算再小,也能整的你腸子打結!」
将煙頭扔進馬桶,打開窗子散去煙味,正好看見左仕商夾著腿,一路小跑的沖上車,郁帛解氣的直拍手,心中的郁悶一散而空。
盛了一盆熱水端到郁迦葉的卧室,郁帛擰了條毛巾給睡得昏天暗地的老爸擦臉擦手,脫掉襯衫西褲換上睡衣。
郁迦葉的身材保持的很好,和鄉下那些粗壯的挺著将軍肚的漢子們完全不同,他的皮膚白皙,腰肢纖細,體毛也很少,胸口和腹部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很有線條的肌肉,雙腿修長,暗紅色的丁字褲只能勉強遮住重點部位,挺翹的屁股完全暴露出來──
郁帛抖開被子蓋在郁迦葉身上,端著盆落荒而逃。
沖進浴室,擰開水龍頭,把整顆腦袋送到涼水下沖洗,等臉頰火辣辣的溫度降下去,才擡起頭,用力甩了甩濕透了的頭發。
在北方老家,民風淳樸但彪悍,不打算念大學的年輕人都早早的訂婚,十八、九歲就生娃,孩子丢給父母,小夫妻倆一起出去打工。
郁帛一直和李麗梅生活在一起,家裏兩間房,他和弟弟們一間,隔壁就是老媽和繼父。農村晚上沒什麽消遣,九、十點锺就關燈睡覺,那檔子事,隔著一堵牆,其實聽得清清楚楚。
不管是身邊人還是長輩,談起男女間的事都不避諱,他雖然沒有經驗,卻也是懂得的,只是從來沒有多花心思在那方面而已。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有個在大城市住的爸爸,雖然不常見面,但總有一天會把他接走,他得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去投奔老爸才行。因此,他把全部的精神心力都投入到書本當中,直到高考結束,拿到了錄取通知書,一下子放松下來,青春期的焦躁與沖動才一股腦的湧了上來。
在河邊游泳的時候,看向光屁股的玩伴的眼神,變得和往常不一樣。
他的目光總是不自覺的追随著男孩子的下體,明明是自己也有的東西,卻散發著強烈的吸引力,第一次做了春夢,夢中的細節記不清楚,只是與他擁抱的,絕對不是柔軟的女體。
越來越喜歡觀察同性,在街上遇到帥哥,總忍不住多看幾眼。就連和左仕商的烏龍事件,他心裏也清楚,他會那麽輕易的卸下心防上車,和左仕商長得好看絕對脫不了幹系。
男人喜歡男人這種事,他也并不是一無所知。
村子裏的婦女每天都聚在一起扒苞米!谷子擇菜洗衣服,期間總是東拉西扯的說各種各樣的奇聞異事,誰家公公扒灰,誰家媳婦亂搞,誰家的兒子偷看表姐洗澡,誰家的小孫子長得不像他爹倒像隔壁鄰居……
有一次他陪李麗梅磨豆子時,就聽她們提到過,村東頭那個四十多歲不窮也不醜的光棍一直不娶媳婦,就是因為他是男兒身女兒心,喜歡被老爺們操,是只「兔子」。
當時李麗梅還不高興的教訓自己的姐妹:「那人也不和村裏人往來,難得你們還總惦記著他,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其中一個女人神秘兮兮的說:「這事真不騙人,上個月我男人去鄰村喝酒,回來晚了在地頭方便,就聽見苞米地裏有動靜,本以為是偷苞米的,偷偷過去一看,原來是那老兔子和隔壁村子裏的男人私會,脫了褲子抱在一起,滿地打滾,屎都插出來──」
「行了別說了,黑燈瞎火的你男人肯定是看錯了!」李麗梅打斷了女人更細致的描述,臉也拉了下來,這個話題終止。
但還是給郁帛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因此,盡管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和一般的男孩子不同,還是有意逃避了,更別說去找「兔子」交流心得了。
來到L市以後,太多新鮮的事物充斥進原本簡單的生活,他忙著接收各種各樣的訊息更是無暇想起那些煩心事,卻萬萬沒想到,剛才居然對父親起了反應。
盡管父親從未與他一起生活過,某個角度來講他們還很陌生,他更是從未見過父親的裸體,可是他們是确确實實的血緣父子,對自己的爸爸有非分之想,這簡直是罪大惡極,也讓他意識到,「性」這個東西如果失控,将會有多麽可怕。
「我到底是怎麽了?」睫毛上挂著水珠,模糊了視線,鏡子裏的臉孔變得扭曲起來,無助與彷徨幾乎壓垮了這個十七歲的少年。
「我難道……是變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