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番外九.(2)
陣發昏。
楚連翹拼命睜大眼睛,就聽白若歌道:“原來謝博衍的眼光便是這樣,我不明白,我哪點不如……”
她這才真正覺得恐懼,腦後一下重擊,她眼前一黑,失去知覺。
——
謝博衍猛然睜眼,握着劍的手緊了緊,面色陰郁。
他接連喚醒幾個陷入幻境之人,士兵只覺萬分窘迫,連忙道謝,跟随他的腳步一路向前。
謝博衍心下一沉,開始擔憂起楚連翹來。
他伸手觸碰腕間紅繩,其上玉石冰涼,他不免松下一口氣。
兩人臨行前他才匆匆拿到這紅繩。
紅繩共有兩根,其上墜着的玉石名為金風玉露石,與佩戴者一旦滴血認主後,便與佩戴者性命相連。自古以來也是道侶用來确認對方生死的一件好物:若對方死了,自己佩戴着的玉石便會灼熱異常,直到碎裂。
謝博衍停下腳步,望向不遠處的山洞。
到了。
——
滴水聲自耳邊響起,楚連翹茫然睜眼,揉了揉發疼的後腦,看着指尖上的血,她不由得“嘶”了一聲。
還未來得及觀察周圍情況,鐵器碰撞的聲音響起,緊接着她被人拽了出去,慌亂的聲音自四面八方一齊湧來:“戰神要來了!快帶她走!”
楚連翹辨認出不遠處傳來的清脆劍鳴聲,腰間佩劍微微顫動,她反手拔出劍刃,刺死那不停叫喚的小鬼。
兩人的佩劍都是一式的。謝博衍的佩劍名為‘輕月’,而楚連翹的名為‘淡雲’。
兩劍靠得越近,劍身便會發出共鳴。
越往前方走,佩劍振動得便越快,楚連翹不免加快腳步,心中盛滿欣喜。
忽然,她的腳步定住。
一只手從牢中伸出,抓住了她的腳踝,楚連翹緩緩轉頭,與一餓鬼對上目光。
那餓鬼從喉裏擠出嗬嗬的笑聲,聽上去有些毛骨悚然,渾濁不堪的雙眸還直直盯着她:“你出不去的……主上不會……”
楚連翹毫不留情,手起刀落,那餓鬼便沒了聲。
謝博衍正在廊外等着她,這裏的餓鬼已經被他斬殺幹淨。見到楚連翹向他奔來,他斂了鋒利的殺意,溫柔看向她:“有沒有哪裏疼?”
楚連翹搖頭:“我們快些出去吧。”
謝博衍點頭,一路與她十指相扣,殺了出去。
白若歌已經被包圍,包圍圈逐漸縮小,她逃不掉了。
見到謝博衍同楚連翹一起出來,她眼紅,近乎瘋魔道:“謝博衍,我不甘心!”
謝博衍覺得好笑:“白若歌,你是鬼,我是神,男女之情本就求個你情我願,你有什麽好不甘心?”
“你情我願,你情我願……”白若歌搖頭喃喃道,“既如此,你為何又要……”
細雨落,餓鬼還未曾是餓鬼。
書生走在冷風中,見到陰影中環抱雙膝的小女孩,不由得心生憐憫,從懷裏掏出一包絲絲糖,放在女孩前:“甜的,吃點吧。”
未等女孩回應,書生便先一步離開。
謝博衍出聲打斷她:“那并非是我,而是…”頓了頓,他道,“一個普通書生罷了,我不過借了他的臉。”
“那他現在在哪?!”
謝博衍憐憫地看向白若歌:“他已經病死了。”
白若歌一下怔住,随即抱着頭,緩緩蹲下:“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謝博衍見她已經胡言亂語,擺擺手示意士兵下手,可這時白若歌又突然道:“殺了我,你會後悔的。”
他未曾讓人停手,劍刃插.進白若歌身體的那一剎那,楚連翹猛然咳出血來。
天兵迅速收手,為難地看向謝博衍。
白若歌癫狂大笑:“謝博衍,你倒是殺啊!我的命已經和她連在一起,我死,她也得死!”
“責任和愛人,我倒要看看你選哪一個!”
謝博衍怔住,看向身旁的楚連翹,她正低低咳嗽着,指縫間血珠滾落,落在地上。
“押起來,帶回天牢。”他迅速下達指令,轉頭詢問楚連翹,“你怎麽樣,還能扛住嗎?”
頓了頓,謝博衍在楚連翹面前蹲下,示意她上去。
楚連翹略微猶豫,最後上了他的背。
……
“謝博衍,你會殺了白若歌嗎?”
伏在他背上,楚連翹小聲問。
謝博衍的聲音從風中傳來:“不會。”
可是餓鬼不除盡的話,便會一直存在下去。更何況他們現在已經不受季節阻礙,若現在不斬草除根,恐怕會釀成大禍。
楚連翹想。
他還是太心軟。
時間緩慢推移,謝博衍只覺腕間隐隐有熱意,頓時心道不好,而與此同時,被天兵看守着的白若歌也倒了下來。
楚連翹在此刻用手勒住謝博衍,聲音低啞:“別回頭。”
随着她話語傳來的是濃重的血腥味。
謝博衍身子一僵:“你吃什麽了?”
“你猜?”楚連翹笑嘻嘻道,又咳了幾聲,“沒治的,你別想了。”
謝博衍如遭當頭一棒,什麽話都說不出,只恨不得去陰曹地府,去看看那本命格簿子上怎麽寫楚連翹。
她會死在這裏嗎?
“謝博衍,我要死了。我死了以後,就把我送回水裏,我打水裏見的你,自然也要在水裏別你。”
謝博衍托着她的手緊了緊,話語卻蒼白無力:“你這輩子別想死。”
他深切地惶恐,惶恐楚連翹将以她所說的方式永遠離開他。她是醫仙,自然也會用毒。倘若現在有神明能夠救楚連翹一命,而他自此武功盡散,抹殺他的夢想也可得,但神又在哪裏?
在哪裏?
天地太大了。
楚連翹擡手去摸他臉,嘴角血污凝固,把搭在耳旁的發絲沾成一绺一绺,她笑起來:“謝博衍,給我讀讀詩吧,我去過你書屋,那裏好多書。”
謝博衍便如了她的願,緩慢讀起來。他記憶力好,記幾首詩不在話下。
“一月你還沒有出現,
二月你睡在隔壁,
三月下起了大雨。”
楚連翹看着謝博衍,突然就覺得可惜。
他之于她,便是單調濃重的山水畫上生生暈開的一抹豔色,生生開出的一個春天。桃花瓣紛紛揚揚,天地間只剩下水紅和嫣紅交錯的色彩。他一個回眸,便是一眼千年,便是她一生的愛戀。
張揚恣意之人,不該被俗世的羁絆牽制。
可她好不甘心,她甚至還沒有和他結姻緣,還沒和他接過吻,她舍不得他。
“七月。悲喜交加。
麥浪翻滾連同草地直到天涯。”
楚連翹輕輕阖上眼,胸腔疼痛愈發明顯,她知道這就是最後的時間。
她在他的聲音中浮浮沉沉,她感覺自己輕盈地像要飄上天空,裹挾着雲霧,變成一陣風。
“八月我守口如瓶。
八月裏我是瓶中的水,你是青天的雲。”
“……謝博衍,我愛你。”
梅花紅繩崩斷,玉石落在地上,發出清脆響聲,玉珠噼裏啪啦,在地上彈跳幾下,最終漸止。
就像是心跳聲。
謝博衍平靜地邁開步子,繼續讀了下去:
“……十一月尚未到來,
透過它的窗口我望見了十二月,
十二月…大雪彌漫。”
他停了下來,将背上的女子抱在懷裏,懷中女子淺笑,眼角是為了裝作新嫁娘而畫上去的胭脂,豔得不像話。
謝博衍執拗地将她的手貼在臉頰上,微長的劉海陰影下,是水痕劃過臉頰。
雨漸漸落下,雷聲劃破天際,恰好蓋住了青年近乎崩潰的哭聲。
——
餓鬼一事終于結束,天兵、藥童共折損十八,戰神輕傷,醫仙無治而亡。
記錄至此,史官不免唏噓:問及醫仙的死因,天兵藥童皆是支支吾吾,而戰神也仿佛失了魂,竟無人能答上。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還是沒有下定決心be,其實我超喜歡這個be結尾(小聲bb)
*文中詩出自林白《過程》
明天最後一個番外不知道能不能趕出來……嗚嗚
【he】
謝博衍一筆一畫地在三生石上刻下他和楚連翹的名字。
他動作緩慢,像是想要身旁人看清。然身旁人低低咳了幾聲,他便驚慌得收了刻刀,急忙起身:“哪裏不舒服?”
楚連翹搖了搖頭,嗓音輕軟:“我不礙事,你繼續刻嘛。”
謝博衍匆匆刻下最後幾筆,最後一個豎鈎甚至都快飛起。他摟住楚連翹的腰,又給她戴上鬥篷上的帽子,牽着她的手,緩緩歸家。
自楚連翹醒來已經有個幾日,可謝博衍到如今卻還是覺得像是在做夢:楚連翹沒有死,沒有死在圍剿餓鬼的回程中,沒有因為要對餓鬼斬草除根而自.殺。
“謝博衍,你想什麽呢?”楚連翹見他走神,不滿道,輕輕‘哼’了聲,又轉移話題,“師伯明日要過來一趟。”
“好。”
謝博衍應了句。
楚連翹的師伯溫顏,世間少有的脈象天才,這次楚連翹能救回來,便是托了他的福。
彼時溫顏正處在閉關期,謝博衍求了幾日才迎得他出關,好在時間還來得及,楚連翹就這麽被救了回來。
可自再次醒來,楚連翹的身子便不是很好——她自.殺時本就用了烈性毒.藥,傷了底子,這無可避免。
不過謝博衍和楚連翹都很是滿足了:畢竟他們根本沒想過還能有以後。
從三生石旁回到宮裏,短短的路程,楚連翹的額頭卻沁出薄汗,謝博衍拿帕子給她貼心擦去,又給她解了鬥篷,放在一旁的挂架上,而後随着她在榻上落座。
屋子裏熏着上好的雪花碳,為她專門燒的。
楚連翹靠在他身上,眼珠不安分地轉動着:“三生石都刻了,謝博衍,你什麽時候娶我?”
謝博衍聞言輕笑,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輕摩挲:“就這麽想嫁我?”
楚連翹別扭地‘哼’了聲:“你不想娶我還不想嫁呢。”
“我怎麽不想娶了?”謝博衍摟住她腰,似是想起什麽高興的事,“我們辦個婚禮,像凡界的嫁娶一樣,熱鬧得就像要告知天下人一樣。”
楚連翹被他說得心漾,點了下頭:“好。”
謝博衍微微低下頭,額發垂落,掃在她脖子裏,有些發癢,她輕輕推了下他:“你頭發該修了,癢……”
他低笑出聲,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臉頰,又問:“我可以親你嗎?”
楚連翹愣了愣,含含糊糊地應了句,雙唇随即被封住,她眨了眨眼,乖順地回應他。
他的吻輕輕落在她唇邊,含了點甜意,輕柔如羽毛。
楚連翹臉紅耳熱,謝博衍垂下眼看她,兩額相抵,呼吸纏綿。
“晚膳想吃什麽?”
她搖頭:“你做主。”
“好。”
……
兩人的婚期定在了春季。
萬物和煦,春暖花開,正是成婚的好時節。
戰神迎娶醫仙的事傳遍整個天界,而餓鬼之事的真相也被天兵揭露——神女同餓鬼之主同歸于盡,得虧神女吉人天相,一條命被救了回來。
謝博衍握住楚連翹的手,而後把她往懷中一帶,打橫抱起她,往宮中走去。
楚連翹的臉已經紅得仿若能滴血,指尖緊緊扣着謝博衍的前襟,惹得他一陣低笑,還好心情地調侃她:“這麽急着洞房花月夜?”
她洩憤似地推了一下他。
——
花寂鎮近來搬了戶新人家,一對夫妻。
郎君一表人才,而那女郎蕙心蘭質,兩人恩愛異常,就像是現成的一對磁石。
村裏若是有人邀請那女郎去街上采買,那女郎必會将自家夫君帶上,明明是采買,可到了最後,兩人便黏在了一起,比着發簪,在那你侬我侬。
再譬如說,村裏辦酒宴,邀請那郎君去喝酒。男人喝些酒正常,但只要那女郎微微一瞪那郎君,他定是連酒盞的一個邊都不敢沾。
幾番,惹得鎮民每次見到他倆都調笑:“你們倆還真是唇不離腮。”
——
天界的各位主最近很愁。
戰神和醫仙一成親便入了凡界,偶爾去尋他們,也是看到夫妻倆你侬我侬,毫無樂子可言。
天界也就沒幾對仙侶,留後的更沒幾個,帝後的小娃娃他們不敢去逗弄,目光便落在了戰神和醫仙上:“不如……?”
“都仙主了,留後……難了吧。”
修為越高,越難留後,成了仙以後,留後的幾率聊勝于無。
“這有什麽,要我說啊,醫仙修為受損,現在不過是個普通小仙的修為,我們努把力說不定就成了嗳!”
活了這麽久,天界的各位主還是頭一次這麽費盡心機地去做同一件事:搗鼓各種生子偏方。
……
楚連翹放下剛剛買的牛乳糕,趴在窗頭看着謝博衍。他手握鋤頭,正對泥土翻得認真,好像還沒有發現她。
他偶爾露出的側臉滿溢着認真與專心,好像能從土裏翻出什麽寶物來,那種執拗勁讓楚連翹覺得莫名可愛,心底又忍不住多喜歡他一點。
她偷偷進了院子,脫了珍珠履,踮起腳一步一步地悄聲靠近他,見他還未察覺的模樣,忍不住偷笑,一把撲了過去。
“嘿!”
一團溫軟貼了上來,謝博衍反手扣住她纖細腰肢,把她往上一提,竟是扛了起來。
楚連翹驚得直拍他的背:“謝博衍,放我下來!”
肩膀抵着肚子的感覺算不上舒服,楚連翹皺了皺眉,只感覺腹部不上不下,她軟塌塌地推了推他:“我難受……”
謝博衍聞此,将她放了下來,見她臉色蒼白,一下一下順着她的背,楚連翹便吐了出來,軟軟地靠着他的肩。
謝博衍捏了個訣簡單清理了下,又把她抱在一旁清理幹淨的花架上,握住她的腳,引着溫水清洗其上的濕軟泥土。
“怎麽吐了?”
楚連翹搖頭:“不知道,可能是吃壞肚子了。”
“那些人送來的東西不要亂吃了。”他微微蹙眉,“誰知道都是些什麽東西。折騰完自己又要來折騰我們。”
“知道啦。”
楚連翹不滿道,待他給她清洗完腳上的泥土,便擡了擡腿,甩了他水珠,像一只被主人清洗過還不懂得報恩的嬌氣貓咪。
謝博衍低笑,擦去臉上的水珠,站起身吻了下她:“在這等着我。”
她乖乖點頭,看他重新拿起鋤頭,松土。
……
謝博衍再一次擡頭。
春日的陽光正好,落在她身上,把她裹進柔軟的春天裏,襯得她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仿佛下一刻就要翩然離去,可偏偏她就乖乖地坐在花架中,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他,見他看來還歪了歪頭,眉梢眼角皆是盛滿了愛意。
他微微臉熱,幹完手中的活,清洗了一遍才伸手去抱她。
——
“夫人,你猜的沒錯,的确是喜脈。”
楚連翹微微愣神,仿若不相信大夫的話,大夫見此,又重複了一遍,她這才捂住嘴,道謝。
今日謝博衍出去辦事了。兩人在凡界住了那麽久,無法用天界的貨幣來交易,謝博衍便接了活——接懸賞令。
危險,卻來錢快。
不過這危險也只是對于凡人來說,楚連翹想,謝博衍身為戰神,危險兩字更适用于被追的逃犯。
待到他歸家時,楚連翹立刻迎了上去。
謝博衍沒覺得反常,如往常一樣一手把她打橫抱起,另一手還拎着剛買的水果,驚得她連連叫喚:“博衍,博衍,你快把我們倆放下。”
他覺得疑惑,卻還是放下她,将水果放在一旁:“我只抱了你一個,我沒抱過別人。”
楚連翹看他着樣覺得好笑,像模像樣地錘了一下他,又小聲道:“我懷孕了。”
謝博衍怔住,聽得不真切:“什麽?”
“我懷孕了。”楚連翹捂住臉,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謝博衍,“你怎麽沒點反應呀……”
謝博衍這才反應過來,眼眸微微睜大,想要抱起她,又想起她之前的話語,手足無措,最後一掀衣袍,在她身邊坐下,松松地環住她腰。
“明天我們回宮?待在這裏我不放心。”
楚連翹輕輕點頭。
——
醫仙懷孕這事在天界炸開一朵花來,各位主內心想着:終于成了!
而當事人楚連翹自從懷了孕以後愈加懶散,該吃吃該睡睡,沒見過有心态不好的時候。
夕陽西下,謝博衍歸家。楚連翹正在海棠樹下讀着書卷,見他回來,微微擡眸,眼尾漾開笑意。
謝博衍不免也笑起來。
“我現在好幸福呀,有你在我身邊,還有孩子,世間也再無餓鬼。”
他在她額上落下一吻,雙眸潋滟,聲音溫柔:“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