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同夢
楚連翹再一次攥緊手中的簪子,胡亂地在手腕上刻刻畫畫。
白玉簪子上的梅花染了不少血,顯得妖豔萬分。
簪子“啪”的一聲被打落,緊接着,她的手腕被攥住。
“翹翹……”
謝博衍喃喃一聲,看着她的手腕,鼻尖一酸。
他知道蠱毒發作十分難熬,可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原先玉白的手腕處多了許多深深淺淺的劃痕,而滲着血的,是方才劃出的。
手掌上甚至還畫着一個‘謝’字。
謝博衍閉眼,抱着她的腰。
離南湘越近,楚連翹狀态也越來越差,幾乎是把生活常識之外的事全忘光了。她不甘心,每日都會一遍一遍地謄抄發生過的事,不過短短幾日,本子就已經寫滿了。
他當時還開玩笑地說:“你會不會有一天把我也忘了?”
楚連翹便道:“如果我忘了,我就在我手心裏刻下你的名字,這樣時時刻刻都能提醒自己——謝博衍是我的愛人。”
謝博衍只當玩笑話,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蠱毒發作,楚連翹真的用簪子在手心裏刻字。
整個手掌鮮血淋漓,可也才刻了個“謝”字。
楚連翹邊哭邊說:“謝博衍,你名字筆畫怎麽這麽多啊……我刻不完……”
也是那一次,謝博衍才發現伴随着蠱毒洶湧而來的,還有對奈哲爾抑制不住的思念之情。
真真惡毒。
“翹翹,你控制不住就打我吧,這樣…”他聲音哽咽,“這樣我也算為你做一些事了。”
“我控制不住……”楚連翹嗚嗚咽咽,忍不住大哭,“博衍,我控制不住啊。我總是想起奈哲爾……我要瘋了……”
謝博衍一下一下順着她的後背,像是在安撫驚魂未定的幼兔一般:“我們馬上就到邊境了,等取到血,我們連夜回去,我辭去京中職務,我們游歷山水,我再也不讓你參合任何事了。”
楚連翹點頭,抵不過大腦傳來的陣陣昏沉之意,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
謝博衍聽到懷裏傳來少女均勻的呼吸聲,終是放下了心,撫着她的發絲,克制地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每每毒發,他只能在衣上熏了迷香,迫使她入睡。
……
楚連翹很清楚這是個夢。
夢裏的她同謝博衍一起進了南湘,他将她藏入客棧,可畫面一轉,奈哲爾攥着她的手腕,迫使她擡頭看着他。
“楚連翹,我說過,你逃不過的。”
楚連翹什麽都說不出,只呆呆地看着奈哲爾朝下揮手,接着,一個人被擡了上來。
她失聲尖叫:“博衍……!”
楚連翹朝他撲去,而這次奈哲爾并未阻攔。
他身上全是劍傷,還有箭支,楚連翹不敢碰,小心翼翼地避開箭支,将他抱起,頭抵在胸口上。
謝博衍呼吸很淺,笑得勉強:“翹翹,我好像活不久了。”
楚連翹拼命搖頭,淚不斷順着臉頰淌下,看上去凄美極了:“我要和你長命百歲的,你不能騙我的,你騙我的話……你就是小狗!”
謝博衍只笑:“…汪。”
“你不準說話了!”楚連翹哽咽,轉頭看向奈哲爾,“殿下,我求你,只要你讓他活下來,我任由你……”
“翹翹,給我個痛快。”謝博衍低聲,“不要求他。”
楚連翹眨着眼,淚仿佛已經流幹了,手中被塞入一物,她低頭去看。
是把匕首。
“翹翹,殺了我。”
謝博衍聲音很輕,抓着她的手腕,将匕首引入胸口。
血花飛濺,楚連翹睜大雙眸,聽到輕輕一句嘆息——
“我的翹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奈哲爾見此情景,勾起唇角,準備扶起恍然的楚連翹。
下一瞬,楚連翹卻擡起頭,眼中神情讓奈哲爾暗道一聲不妙,就見她已經抽出他腰間佩劍。
細劍閃着寒光,瞬間貫穿了她的胸口。
楚連翹哭着從夢中驚醒,鞋都來不及穿,匆匆下床,撞入端着水果進屋的謝博衍懷中。
盤中的水果落了一地,謝博衍什麽都顧不上,單手摟住楚連翹,把她抱上了床。
楚連翹摟住他的腰,聽着他沉穩的心跳,逐漸冷靜下來。
謝博衍揉揉她的頭:“好啦,你這是要抱到何時去,做噩夢了?”
楚連翹搖頭,固執地不肯松手,過了一會,她甚至起身開始解謝博衍的衣服。
他一驚,壓住她的手,奈何她執着得很,這邊不行就換另一邊。
“謝博衍,我要你,我現在就要你。”
謝博衍低喝一聲:“翹翹,你真是昏了頭!你現在還中着情蠱!”
“我們不入南湘了。”楚連翹哽咽流淚,“我做了噩夢,我夢到不好的東西,我們不要入南湘了,我不解蠱了。”
“夢是相反的,翹翹。”謝博衍何其敏感,一下子便抓到症結所在,低聲安慰她,“我還要和你長命百歲呢,你忘了?”
楚連翹仿佛突然驚醒,喃喃自語:“對的,你還要同我長命百歲的……”
她不再執着于此,放開了攥緊他衣襟的手。
……
謝博衍想,或許他是受了楚連翹的影響。
許久不做夢的他,竟是也做夢了。
楚連翹推着身邊的人,他已然陷入夢魇,初冬的天氣,他卻出了薄汗。
下一瞬,謝博衍睜開雙眸,兩人對視,楚連翹竟在這一刻看到了他眸中許多陌生的慌張,而接着,她就被他抓住手腕擁入懷中。
這個擁抱稱不上舒适,他環着她腰的手逐漸收緊,她被擠得呼吸困難,卻一聲未吭,一下一下順着他的背。
謝博衍的吐息不規律地落在她耳旁,他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心跳得極快。
楚連翹從未見過他這麽狼狽的樣子。
在她印象中,少年總是一副胸有成竹、勢在必得的模樣,嘴角會噙着一絲頑劣的笑意,而眼眸中從未流露出慌張。
這樣的他,今天卻兵荒馬亂成如此模樣。
謝博衍閉上眼,嗓音低啞,透露着濃濃疲憊。
“我沒救到你……”
短短五個字,楚連翹卻感覺心都停止了。
在支離破碎的夢裏,少女一次又一次地死去,而他總是遲了一步,無論他多麽努力,多麽聲嘶力竭,也只能和少女見最後一面,與她失之交臂。
“夢是反的……”
楚連翹話還未說完,謝博衍已經低頭吻了下來。
這個吻并不體貼,帶着激烈情意咬上她的唇,掠奪之意明顯,可楚連翹沒有躲開。
過了許久,狂亂的吻終于平靜下來,他輕柔地蹭過她的唇。
楚連翹知道,他從夢境脫出了。
“翹翹……”謝博衍聲音沙啞,“在邊境等我。”
楚連翹點頭,将他的頭按在自己的肩上,一下一下順着他的背,像在安撫一只失魂落魄的大狗。
“我哪也不去,我等你回來。”
……
上過戰場的人到底與養尊處優的少爺不一樣,謝博衍對上奈哲爾,勝負不過幾招之間。
奈哲爾臉色未變。就算謝博衍取到血又如何,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逃出去。
南湘的親衛軍來了。
他們不斷縮小着包圍圈,壓向中間,謝博衍終于收斂了眉目間的漫不經心,專心應戰。
……
楚連翹忍不住深呼吸。
毛筆筆尖打了旋,在白紙上留下一道突兀的墨痕,她卻無暇去管,盯着手心看。
大遙下雪了。
雪不算大,紛紛揚揚地舞在空中,宣告着冬日的來臨。
她聽到一聲馬鳴,然後是換酒的聲音:“少夫人!”
楚連翹踉跄着起身,長時間的久坐讓她腿麻,她扶着牆緩緩站起,撲向中庭中的那人。
謝博衍渾身浴血,同馬匹一起摔在中庭中,一旁換酒的情況也見不得有多好,勉勉強強地站起身。
血腥味濃重撲鼻,楚連翹一下子摟不住謝博衍,與他跪坐在地上。她慌亂地将他扶起,試圖用鬥篷裹住他。
謝博衍見了她,如釋重負般地靠在她身上,呼吸紊亂:“翹翹,藥引…我拿到了。”
“我知道,你別說話了。”楚連翹輕聲道,“你太累了,睡一會吧。”
謝博衍聽到她這一句,終于堅持不住,倒在她懷裏。
楚連翹咳了幾聲,示意一旁的思琴将他扶起,言畫則去請溫顏了。
……
謝博衍一下從夢中驚醒。
楚連翹正坐在床上繡着花,見他醒了,很是驚喜,連忙放下手中的繡品:“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謝博衍搖頭,眼睛盯着她:“你解蠱了?”
楚連翹被他這個态度搞得莫名其妙,卻還是乖乖點頭。
頃刻之間天旋地轉,她一驚:“謝博衍,你剛受了傷!”
“這有什麽?”謝博衍漫不經心地解着她的腰帶,“我身體好得很,小傷而已,比起這個,你應該還債了。”
“什麽?”楚連翹迷迷糊糊,“還什麽債?”
“之前是誰一直勾我?”謝博衍扯下中衣,随意一扔,“翹翹,是時候還債了。”
……
楚連翹想,如果如狼似虎是個褒義詞的話,用來形容謝博衍再合适不過。
看着眼前人似笑非笑的神情,她便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揉着腰,咬牙抱怨着:“昨晚跟你說了疼,還不知疼惜我一下……”
謝博衍臉上挂着笑意。
顯而易見的、餍足的笑意。
楚連翹憤憤哼了聲,到底也沒多說,揉了揉眼,又往他懷裏拱去,試圖從他那兒汲取點暖意。
可她顯然忘了,有些東西是惹不得的。
比如說生氣時候的謝博衍,又或者剛起床的謝博衍。
這一來一往間,他明顯是被蹭出火了。
楚連翹茫然地看着上方的男人,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姿勢不太妙。
“博衍,你等等……”
“不等。”
……
養完傷,回到京城,已經是年末的事了,而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楚連翹都沒有再病發,冬日也過得分外舒坦。
因為謝博衍幾乎是三步不離她身邊,她躺在床上時,他就在她旁邊給她讀話本,每日都不帶重樣;她逗雪球時,他就在一旁站着,給她擋着風,手裏還拿着披風,初冬的天氣,硬是把她捂出了一身汗;她撥箜篌時,他就在一旁的榻上看着書,時不時地提點她兩句。
而楚連翹每日要吃的藥丸也變成了一碗碗發黑發苦的藥湯,甚至熏得房間也一股苦味,與房間裏的袅袅線香揉在一起,味道十分奇怪。
楚連翹是個吃不得苦的人,每次喝藥時都會扭扭捏捏、撒嬌耍賴一番,然後才喝下藥。喝完藥的時候她總會下意識的皺眉,謝博衍就會往她嘴裏塞上甜蜜餞。
經過這樣慢慢調理,她又從纏綿病榻的狀态中脫離出來。
謝博衍見此,有意辭去京中職務,卻被楚連翹阻攔。
她并不喜歡被當做累贅,與謝博衍交心一番,他也消了這個念頭。
楚連翹自覺虧待家庭許多,生下兩個孩子以後,自己陪伴他們的時間卻不多,絕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接手雲谷事業上。
反倒是謝博衍來寬慰她:“知許亦河長大後會理解他們娘親的,指不定還覺得他們娘親很厲害呢。”
楚連翹被他逗笑,心情輕松不少:趁現在還不晚,想盡辦法補償他們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