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空歡
幾日颠簸,楚連翹和謝博衍終于回了京。
看她一臉倦色,謝博衍便先送她回了府,安頓好之後才去了謝府。
“怎麽回來得那麽急?”沈魚喝了口茶,“這孕婦前三個月最容易滑掉,這剛出了三個月你們就回來了。”
謝博衍垂眸,手指摩挲着杯沿:“想家了。”
“嗨呀,這想家也不是這麽想的啊,算了算了,你們回來我也就不多說了,兒媳狀态怎麽樣?”
“之前有過一會的害喜,可現在沒了。”
沈魚點點頭:“那是有福的,不害喜就好。但是平時的膳食你還得注意些,寒涼的東西都要少碰,而且兒媳懷着孕,難免會敏感些,你對她耐心點。”
“娘,我知道。”
兩人聊了一會,謝博衍便問:“爹呢?”
“去皇宮了。”沈魚撐頭道,“北邊又要起戰事了。”
他“嗯”了一聲:“姐呢?和江綏怎麽樣?”
“明年開春就成親了。”沈魚道,“我看他們處得不錯。”
“怎麽不排到今年成親?”
“雲舒說還想體驗一下自由的日子,不想這麽早就成親。”
謝博衍不免揶揄:“也就多了幾個月,我看還不如早些體驗夫妻生活。”
兩人聊着聊着,謝臨淵進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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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魚知趣地回房了。
男兒間的話題,總是有關戰事,她不愛聽這些。
謝博衍挑眉,撐頭看向謝臨淵:“滄溟鬧了?”
他點頭:“邊界起了騷亂,但都被平息了下去,可我猜測不久就要兵戎相見。”
謝博衍聞言,只是道:“若有萬一……我也去。”
“你還是在京城陪兒媳吧。”謝臨淵道,“省得在戰場上出了差錯讓她擔心。”
“我帶她一起去。”
謝臨淵皺眉:“戰場上都是打打殺殺,血腥氣很重,你也不怕驚了胎。”他頓了頓,突然反應過來,“兒媳身子出問題了?”
一時沉默,謝博衍點頭:“雲谷也治不好,所以我想帶她出去。”
謝臨淵看他一臉自責,無意多問,只是道:“你們小夫妻倆的事,我也不參合,只是身子出了問題,一定要找到辦法,早些解決掉。”
“我知道。”
兩人心照不宣,岔開了話題。天色昏沉,謝博衍便先回去了。
……
謝博衍推開寝屋的門。
楚連翹已經醒了,正坐在榻上拿着布料不知道在畫什麽。
一旁的炕桌上放着碗面。
謝博衍揉了揉她的臉:“怎麽起來了?”
“不想睡了……”她神色怏怏,看向炕桌上的面,“趁還沒坨掉趕緊吃了吧。”
謝博衍抿唇,坐在她對面,将面一口一口吃完了。
面有些涼了。
他擦了擦嘴:“很好吃。”
楚連翹淺笑:“好吃就好。”
讓丫鬟收了碗筷,謝博衍環住楚連翹,在她耳旁低聲道:“在做什麽?”
“給我們的孩子做件衣服。”她吻了吻他側臉,“你說什麽料子好看?”
“別做了。”謝博衍蹭了蹭她的臉頰,“跟我出去游歷山水好不好?”
楚連翹搖頭,又道:“那我給你繡個帕子打個劍穗怎麽樣?”
謝博衍突然有些難受,他開了口,聲音幹澀:“那就打個劍穗吧。”
“你喜歡什麽顏色的?”她問,又自顧自說道,“你那劍叫輕月,我給你打個白色的吧?”
謝博衍又點頭,然後吻她臉頰,吻她脖頸。
她推了推他:“別鬧,好癢。”
謝博衍輕笑一聲,咬她耳垂,她軟了身子:“跟你說了別鬧……”
他轉移了話題:“翹翹,如果邊疆起了戰事,你要與我同去嗎?”
謝臨淵對戰事一向敏銳得很,他決定先問一下她的意思。
楚連翹點頭。
“北界冷,你也要去?”
她又點頭,道:“謝博衍,我已經快四個月了,明年二月便是預産期,我不想……不想在最後見不到你。”
“那就和我一起去吧,我陪你,你也陪着我。”
楚連翹仍是點頭。
……
謝博衍從行裝中拿出兩個布娃娃。
楚連翹接過來一看,笑出了聲:“好傻,你哪買的?去南部的時候買的?”
謝博衍點頭,指了指女娃娃:“這個是你。”他又指了指男娃娃,“這個是我。”
楚連翹垂眸看着娃娃。
男娃娃穿着一身繡金的梅花紫袍,身披披風,而女娃娃穿着一身月白的棉布衣裙,裹着厚厚的鬥篷。
是初遇的時候。
楚連翹的手指微微劃過女娃娃的臉,輕笑道:“你記得真清楚。”
“這輩子都忘不了。”
楚連翹斂去笑容,謝博衍拿過男娃娃,竟是将它摁在了她手中的娃娃上。
俨然像是在親吻。
楚連翹一陣臉熱,透過娃娃好像是在看他們自己,她結巴得話都說不清:“你……啊、我……”
謝博衍沒給她反應的機會,扣住她的手腕,摁着她的頭就吻了上去。
娃娃落在榻上,楚連翹閉上眼回應着他。
……
晚膳兩人都用的不多。
楚連翹捧着溫牛乳,小口小口地喝着,而謝博衍則環着她的腰,拿着書在看。
雪球則在榻上搖着尾巴,似乎是怕兩人再次離開,乖巧地‘喵’了一聲。
她咽下牛乳:“你看好了嗎?”
謝博衍皺眉:“這起名哪有這麽容易的?”
“原來終于有東西能難倒我們謝二郎了啊。”楚連翹咯咯地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任何事都難不倒謝二郎呢。”
腰窩被不輕不重地掐了下,她軟了身子,險些打翻手中的牛乳。
楚連翹把牛乳往炕桌上一放,去撓謝博衍的癢,發現他不怕癢之後憤憤地喝完了牛乳。
雪球似是看出她焦躁,一颠一颠地跑了過來,蹭着她的手臂,讨好地喵喵叫着。
于是謝博衍被她嫌棄地推開。
他酸溜溜地開口:“你當心雪球撓你。”
楚連翹瞪他一眼:“總比你好。”
“行行行,比我好。”
過了許久。
謝博衍一筆一劃地寫下字,寫完後放幹交給楚連翹:“你看看怎麽樣。”
她懶懶擡眸。
謝知許,謝亦河。
“一個女名一個男名?我覺得挺好的,但總感覺女名英氣了些。”
“我們的女兒自然是要英氣些,這樣才不會讓其他小子給哄了去。”
楚連翹笑:“那你以後記得給她許個好人家,別讓她受了委屈。”
謝博衍笑了笑,道了聲好,将紙夾起,摟着她上床睡覺了。
四個月了,楚連翹的肚子已經微微凸起,謝博衍怕壓到她,只敢從後面摟住她睡覺。
楚連翹悶悶道:“謝博衍。”
他将頭靠在她肩上,應了一聲:“嗯?”
“如果我真的先走了,你能照顧好自己和孩子嗎?”
謝博衍想當然道:“你想太多,等你走了,我就天天擡小妾進謝府,個個都年輕貌美身姿曼妙,一個月不重樣,把謝府弄得花紅柳綠。”
楚連翹轉過身,狠狠錘了他一下:“你想得到美!”
語氣惡狠狠的,力氣也不小,顯然是動怒了。
謝博衍笑,吻了下她額頭,又環住她,低聲道:“所以,你先別走。你走了,我怕我會瘋。”
楚連翹沒應聲,謝博衍卻有些急了:“翹翹。”
她這才擡眸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眼簾喃喃道:“對不起……”
楚連翹向來言出必行,可對于這種虛無缥缈之事,她也不敢輕易許諾。
謝博衍壓着她的頭,重重咬上她嘴唇,幾乎是以掠奪的姿态占領着她。
楚連翹吃痛一聲,驚慌地想要後退,卻被他一把攬住。
他氣喘地放開她,又用手指蹭了蹭她掌心,與她十指相扣,聲音低啞:“你的回答呢?”
“我不走。”楚連翹嘆聲,“我哪都不去。”
謝博衍得了滿意回答,蹭了蹭她的臉:“乖翹翹。”
兩人相擁入眠,很快睡着了。
……
謝博衍迷迷糊糊睜眼,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喜紅中。
滿目都是刺眼的紅,他怔了怔,周圍随即響起老婦催促的聲音:“少将軍,該揭新娘子的蓋頭了呀!”
喜婆一邊催促,一邊遞來喜秤。
謝博衍擡眸看向坐在床沿的人。
她緊緊握着扇柄,手指用力到有些發白,大紅蓋頭遮住了她的面容。
謝博衍卻一下認出坐着的人不是楚連翹。
他一怔。
蓋頭上繡着的是并蒂蓮,而非皇室專屬的龍鳳呈祥。嫁衣也沒有楚連翹那身鮮豔明媚。
哪都不如楚連翹。
他直接用手揭了蓋頭。
是白若歌。
她略帶羞澀地看着他,含情脈脈道:“夫君……”
謝博衍怔住,然後不顧喜婆和白若歌,直接離開。
不可能的,他娶的分明是楚連翹,怎麽會是白若歌?白家不應該已經沒了嗎?
他漫無目的地走着,竟是走到了明卿館。
明卿館已經關上門。
他猶豫一瞬,擡手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李钰還有餘琅,見到他時明顯怔了怔,随即疏離地點頭:“大喜之日,謝少将軍怎麽來了醫館?”
謝博衍小心翼翼地試探:“翹翹……楚連翹呢?她在不在醫館?”
李钰一愣,餘琅随即冷下臉:“醫館并無姓楚的弟子,更無喚連翹的弟子,謝少将軍怕是走錯了地方。”
門“砰”地一聲關上。
吃了個閉門羹。
他百思不得其解,披着喜服直接入了皇宮。
黃梓一臉戲谑地看着他,調侃道:“大喜之日你不洞房花燭夜,來我這作甚?我可不能跟你洞房花燭。”
“我怎麽娶的是白若歌?”
黃梓疑惑:“分明是你要與白家聯姻,才娶了白若歌,怎麽,改主意了?是想娶白若菱還是另一個白家三姑娘啊?”
謝博衍一臉複雜,轉移了話題:“我問你一個人。”
“你說?”
“楚連翹。”謝博衍道,“雲谷弟子楚連翹。”
黃梓皺眉:“我沒聽過,你魔怔了?”
“那……楚明卿和黃其琛的女兒,她現在怎麽樣了?”
黃梓一怔,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說誰?”
謝博衍又重複了一遍,注意到黃梓的目光後不安地問道:“怎麽了嗎?”
“你不會是應激了把所有都忘了吧?分明是你親手殺的她啊?”
——“分明是你親手殺的她啊?”
謝博衍怔然地往後退了一步,腦海中這才有畫面掠過。
——少女驚恐地看向他,眸中盡是驚懼神色,就連身子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冷風吹起她的頭發,她又打了個顫:“博衍…?”
“抱歉。”
他只是點了點頭,上前幾步,被她避開,她倉皇邁開步伐,在積雪中一深一淺地跑着。
他步履輕快地跟在她身後,等她跌落的那一刻用短刃刺穿了她的心髒。
“唔嗯……!”
少女悶哼一聲,跪在了地上,又緩緩癱軟在積雪上。
血污沾了她滿身,在雪上逐漸蔓延開來,豔麗的顏色仿若要燃燒起來。
少女不甘心地咳了幾聲,嘴角溢出鮮血,看起來凄美極了。
“…為什麽……咳咳……”
“因為你會攪亂我的棋局。”他擦了下短刃上的鮮血,“下輩子投胎投好些吧。”
少女的眼瞳逐漸渙散,她就這麽毫無生氣地躺在純白之中,嘴唇張張合合,只吐出破碎的話語:“……可是…我……”
少女的告白還未說出口,便永遠埋在了雪中。
白雪紛紛揚揚地飄落,謝博衍站在她身邊,看見少女胸前的起伏逐漸緩慢,看見鮮血凝固,再看見飄雪逐漸堆積,掩下污穢,将她染白,最後一切歸于平靜。
他頓了頓,還是将積雪拂開,給她阖上雙眸。
少女閉上了眼,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可是她身體冰冷,已經毫無生命體征了。
……她哭了。
摸着已經凝固的淚,他愣了愣,然後收斂了情緒,離開了這裏。
“容錦,我們該走了。”
“欸,這麽快嗎……連翹她……”容錦正睡着,被他冷不丁地掀起被子還有些懵,“這大冬天的……多冷啊。”
少年語氣冰冷:“若是你再磨蹭,可以去雪地裏睡一睡,作為習武之人竟然這點都扛不住。”
容錦這才穿了衣,跟上少年的腳步。
——回憶到此結束。
謝博衍這才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看着雙手。
真的是他親手殺死了她。
他還将她留在了那麽冷的雪地裏。
他還娶了白若歌?
所以這是場夢,還是說……之前與楚連翹一起度過的日子才是夢?
他将她與他的緣分斬斷,讓她獨留白雪之中,她便報複他,贈了他南柯一夢,告訴他,她與他才是最相襯,讓他在悔恨和自責中度過…是嗎?
原來到頭來,都是一場空歡喜。
若是如此,他寧願從來不做夢。
胸口血氣翻湧,他咳了一聲,嘴角緩緩溢出鮮血。
“傳禦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