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生辰
轉眼七月二十,謝博衍二十歲生辰。
楚連翹早起做了碗長壽面,然後便一直溫在鍋中等着。
他說生辰定會回來的。
她記得他上一封信裏這麽說過,雖然那已經是半個月前。
思琴言畫笑她,明明平日還像個病秧子,可一到這日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紅着臉嗔怪。
……
從晨曦等到了日暮。
楚連翹只等來了一張輕飄飄的信紙,上面寫滿了謝博衍的道歉。
她輕笑一下,然後回信告訴他沒什麽好抱歉的,等三十歲生辰便是了。
“思琴,去把面倒了吧。”她輕聲開口,“言畫去幫我把信寄了。”
兩人應下,離開了。
房內一下子安靜下來,楚連翹眨了眨眼,嘆出口氣。
她最近嘆氣頻率好像變高了。
揉了揉眉心,她起身翻出神話故事,來分散注意力。
看了幾行便看不下去,楚連翹索性不看了,披上披風出去走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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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澗旁習武的弟子已經收了劍準備回去,看到她後恭恭敬敬地問好:“楚師姐!”
楚連翹微笑:“習武辛苦了。”
雲谷弟子皆知楚連翹懷孕了,有幾個弟子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看着他們,眼裏閃爍着溫和笑意:“怎麽了?”
“楚師姐……我能摸一下你的肚子嗎?”
楚連翹以手抵唇,輕笑出聲:“還沒顯懷呢,你想摸也可以。”
那師妹顫抖地摸了上去,然後收回手,又笑:“我也算沾過楚師姐的喜氣了!”
楚連翹笑:“你真有趣。”
遠遠地傳來思琴和言畫着急的聲音,她斂了情緒,淡道:“我先走了,你們早些休息,晚上最好不要貪涼。”
“楚師姐,我們知道啦!”
楚連翹提步離開,迎面碰上思琴言畫。
兩人皆是着急的神色,看到她無礙後松了口氣。
楚連翹笑,指了指旁邊的桃樹:“這不是還有換酒嗎?”
換酒正在桃樹上躺着,聞言向下看了一眼,目光有些驚訝。
若換平時,楚連翹定不會知道換酒在哪,可如今她憂思過重,連着感覺也變得敏銳起來。
……
楚連翹撫上微微顯起的小腹,看向窗外。
不管怎麽樣,這胎已經坐穩。若是流了,連帶着她都會有危險。
她明明有那麽多機會舍掉孩子換來自己的将來,可她親手将路一一封死。
真是奇怪,若是以前的她,一定會覺得什麽都沒有自己的命重要,可自從遇到謝博衍以後,她變了許多。
她想的更多的不再是自己,而是他們共同的家。
為了這個家,她願意忘掉那封信裏的所有不吉,保護好自己,還有他們的孩子。
……
謝博衍已經許久沒有正常休息過。
日夜奔波于南部各城,有時困了就在就近的客棧忍一晚。
他也是沒想到南部失了管轄,土匪便橫行霸道,讓官府很是頭疼。
最終還是他親自帶隊去滅了那土匪窩。
這一耽擱便是二十日,再加上路上奔波的時間和流轉于疏通人脈的時間,他已經出來了快一個半月。
想她了。
臉頰,指尖,脖頸。
每個被他注視過就會漸漸變粉的地方,都可愛得不行。
這次生辰沒與她過,想來又要生氣了。
他倒是沒什麽在意的,二十歲生辰過了便等三十歲的。
反正與她的餘生還長得很。
但她生氣了,總歸是要哄的。
目光觸及小攤上的布偶,謝博衍怔了怔,然後俯身詢問攤主。
八月二十七,謝博衍終于回了雲谷。
他回來的時候楚連翹正午休。
她這幾日總是半夜便驚醒,連帶着睡眠質量整個下降,只能靠着中午的補眠微微撐着些。
謝博衍開了門,悄聲走了進去。
床上的人已經坐起身看他,朝他伸出手,帶着些尾音:“博衍……”
謝博衍一臉抱歉:“吵醒你了?”
楚連翹搖頭:“本來就該醒了。”
謝博衍看她消瘦得厲害,整個人心疼不已,握住她的手:“怎麽瘦成這樣了?每日飯沒按時吃?”
楚連翹鼓嘴:“我按時吃了的,不信你問思琴言畫。”
他看向思琴言畫,見兩人都點頭,更是疑惑。
她環住他,在他耳畔道:“我好想你……”
謝博衍聲音低啞,摟住她的肩:“我也是。我天天想你,想你今日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睡覺。”
兩人抱了一會,楚連翹便道:“我們什麽時候回京?”
“等我過幾日安排好,好不好?”
她點頭。
謝博衍吻了吻她的發絲,低聲安慰她:“我先出去會,剛上山便來見你了,還沒來得及幹些其他的。”
“好。”
謝博衍出了屋,等到了房間後便看向出屋後一直跟着自己的換酒,開門見山:“發生了什麽?”
換酒将楚明卿的信說了一下,又說楚連翹憂思太重,導致身體消瘦。
“…好,我知道了。別跟她說我知道了。”
“屬下明白。”
是夜,謝博衍提着燈,來到了楚明卿房間。
他直接推開書架,然後在暗扣上一扣,進了走廊。
楚連翹定是受了什麽刺激,這一日盡黏着他,仿若她離了他便活不下去一般。
夜晚她入睡,他這才找到機會。
翻開書,他拿起信紙讀了起來。
暗室裏有些悶,他卻覺得整個人如至冰窖一樣,整顆心冷了下來。
——其實懷了你的時候,我就知道生下你後我定會死亡。
——異世之人,怎麽可能留下孩子。
謝博衍急促地喘息着,又不甘心地看了一遍信紙。
還是那兩句話,他沒看錯。
該如何哄楚連翹?怎麽哄?
這已經不是哄她的問題了,連他自己都有了前所未有的無措感。
這和蠱毒不同,蠱毒至少還有着頭緒,而這是在血脈裏的東西,根本無法改變。
慌亂過後他便冷靜地開始算日子,楚連翹的癸水是五月初九結束的,孕期從那時候算起,三個月,是八月初九。
他已經來遲了。
若他離開那日再去尋楚連翹,或許還能将這孩子拿掉,而不是在這裏亡羊補牢。
來遲了,他要失去她了。
後悔,無措,他手撐在桌上,眼眶一下便紅了。
可最終還是沒能落下淚,他将信紙疊好放入懷中,走出了走廊,将一切還原,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一夜無眠。
謝博衍一早便來了楚連翹寝屋。
他睡不着,光是想着那封信便睡不着。
楚連翹當時會是何種想法?糾結過、痛苦過?
可她還是将這孩子留了下來。
就因為他,他想要個孩子。
該怪他的。
謝博衍戳了戳楚連翹的臉,她皺眉,抓住他的手:“你好煩诶……謝博衍。”
是啊,他好煩,想煩她一輩子。
垂眸斂住情緒,他輕笑:“該起了,今天下午我們回京城好不好?”
楚連翹睜眼:“好啊。”她頓了頓,“怎麽突然走得那麽急?”
謝博衍面不改色:“爹娘想看看孩子。”
她被說服了,點了點頭,喚來思琴言畫洗漱一番。
坐在馬車上,謝博衍手環住她的小腹,随口問道:“回京後給我補辦個生辰,好不好?”
楚連翹眸子一亮,轉頭看他:“怎麽,沒吃到我做的面,饞了?”
“嗯,饞了。”謝博衍道,“長公主肯不肯賞臉給微臣做一碗呢?”
楚連翹轉頭:“看本宮心情。”
謝博衍看她嘴角上揚,有些神傷。
他問:“等我三十歲生辰也給我做一碗面,好不好?”
楚連翹僵了一下,然後遲鈍地點了頭:“好啊。”
女人的直覺總是很準,更何況楚連翹懷孕之後就變得敏感許多。
她道:“你今天怎麽回事?我又不是要死了,怎麽就想着三十歲生辰的事了。”
“…翹翹,我看到信了。”
楚連翹一下便明白過來,可還是道:“嗯?我的回信嗎?我是說要給你慶祝三十歲生辰,可沒說不給你下面啊。”
謝博衍見她轉移話題,固執道:“我看到楚明卿的信了。”
一時寂靜。
楚連翹最先開口:“嗯,然後呢?”
謝博衍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們尋個方法把孩子流掉好不好?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
傻子。
那是他們的孩子啊。
她輕輕嘆了聲:“這孩子是我想要的,若我不要,早在看到信時就喝滑胎藥了。”
如今謝博衍知道了信,她索性也不遮掩了,直接将話放在明面上說了。
“等回京以後我給你找個适齡女子,等我死了你就續弦,或者回京後你便找個妾,等我死了你就把她扶正。”
謝博衍沉默,楚連翹正奇怪他怎麽不說話了,于是轉頭,便看着他紅着眼眶。
“楚連翹,你把我當什麽了?”他攥着她的手腕,力度有些大,攥得她手腕發疼,“你究竟把我當什麽了?”
楚連翹看着他動怒的樣子,愣住,一下連手腕的疼痛都顧不得了,張了張唇,可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我…我……”
她在他瞳中看到慌亂無措的她,也看到了他眼中深深的失望。
“我是商鋪裏的商品嗎?為什麽你這麽一句話就把我後面的生活都給決定下來?你覺得我是能見一個愛一個的男人?”
楚連翹含着淚拼命搖頭:“…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楚連翹,我有心,我的心也會痛的,你懂嗎?”謝博衍看她哭得凄慘,突然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抿了抿唇,他道,“謝氏只娶一任妻子,我祖父是,我爹是,我也會是。”
“我不希望再從你嘴裏聽到娶妾續弦這兩個詞,知道了嗎?”
楚連翹抽噎着點頭:“對不起。”
謝博衍松開她的手,這才發現她白皙的手腕上被他勒出紅印,分外明顯。
“怎麽不喊出來?”他無奈,拿出藥膏抹在她手腕上,看她因為疼痛不自覺抽出手時拉住了她的手臂,又放輕力度,“現在知道疼了?”
“你生氣了。”楚連翹小心翼翼道,“我不想你生氣。”
謝博衍收了藥膏,嘆出一口氣。
他的翹翹,敏感而自卑脆弱,卻又是個執着深情,勇敢的姑娘。
“……你說你,怎麽到了感情之事就轉不過來呢?”
楚連翹眨眼看他。
謝博衍道:“假設現在我因為你而死,你會想着改嫁嗎?”
她搖頭:“我不願。”
謝博衍發笑:“那你覺得我在聽你說話時是什麽感受?你總是把我推出去,我都不确定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了。”
楚連翹聞言,自責極了,她環上他脖子,讨好似地吻了吻他:“你在我心裏是唯一,是我頭腦發昏,總想那些有的沒的。”
謝博衍低頭輕咬上她鼻尖,她反射性地往他懷裏鑽去:“你是狗嗎!怎麽又咬我!”
他低笑出聲,拍着她背:“……想哭就哭吧。”
楚連翹抿唇,想将眼淚收回去,最終還是沒忍住,抓住他的前襟哭了起來。
起初還是小聲啜泣,後來就變成了難以抑制的嗚咽聲,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就連說話也斷斷續續的:“…謝、博衍……我們終于有孩子了,你相信我……”
她哭了一頓,逐漸平靜下來,蜷在他懷裏,看她着他前襟被她暈濕的那一片,眨了眨眼,小聲道:“濕了。”
“嗯,我一會換一件。”
“謝博衍,我有點困了。”
“嗯,睡吧。”
他拍着她的背,嘴裏哼起了曲,像是在哄孩子一般地哄她入睡。
等她睡着,謝博衍垂下了眸。
将她輕輕放在軟墊上,他開始思考未來的打算。
不如去尋那青離道士?他算卦那麽準,能不能求他算算她能否平安?
什麽代價他都可以付出。
若結果真是楚連翹會死,那他就想了辦法把這胎滑了,再陪她游歷山水散散心。
若結果有差,那再好不過。
他嘆了口氣,趁着楚連翹熟睡換了件衣衫,又掀開簾子:“你們都聽到了。”
思琴言畫點頭。
“回府之後如常,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以後‘死’字也少說。”
“奴婢知道了。”
他放下了簾子。
他想他還是固執的,好像不說“死”字就可以留下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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