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信箋
轉眼便六月下旬。
雲谷下了場暴雨,連帶着楚連翹的心情都有些不好,與此同時,她也莫名開始了害喜。
糟上加糟。
午膳被全部吐了出來,楚連翹臉色蒼白地躺在榻上,一點胃口都無。
謝博衍心疼又擔憂,想說些什麽又止住了,最後只是道:“就生這一個,不管男孩女孩,就生這一個。”
楚連翹發笑:“要是是女孩怎麽辦呀。”
“那也不生了。”謝博衍摟住她,“生孩子真遭罪。”
現在光是看她蹙眉,謝博衍就心疼得不行,更別提之後的日子了。
思琴輕輕推開門,手上端着碗溫熱的湯藥。
應當是溫容剛才囑托的。
楚連翹捧起碗,小口小口喝了下去。
謝博衍從盤中給她拿了顆糖。
她嚼着糖果,看向窗外的雨,忽然悶悶道:“謝博衍,我想回京城了……我想雪球了……”
“可我擔心你身子。”謝博衍将額頭與她相抵,“不如我們就待在雲谷吧,你待着舒服,我去把雪球接過來好了。”
楚連翹搖頭,又道:“想睡覺了。”
“在榻上還是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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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
謝博衍将她抱起,又掖好被角:“要不要點安息香?”
她搖頭。
孕期疲累,她沾上床便忍不住睡了過去。
謝博衍拂開她的發絲,聽着她淺淺的呼吸聲,決定晚些再走。
南部地區不能一直擱置不管,來來去去又會是十幾日,只能等她這胎安穩下他才放心出去。
楚連翹睡得有些沉,謝博衍不忍叫她,便讓廚房一直溫着膳食。
……
楚連翹睜開了眼。
謝博衍一直守在她床邊,見她醒來後輕聲問道:“餓不餓?”
楚連翹搖頭,謝博衍又道:“喝點蜂蜜水?”
她點頭。
溫潤香甜的蜂蜜水散發着熱氣,楚連翹緩緩吞咽着,這下倒是沒吐出來。
謝博衍便問:“那要不要吃些東西?”
楚連翹不忍拒絕,點了點頭。
晚膳是清淡的白粥,粥膠被人挖去,楚連翹用了一碗墊了墊肚子,又吃了些小食,快飽了才止住。
她現在不能吃飽,一吃飽就吐。
“從明天開始每日晚上喝一杯溫牛乳好不好?”
楚連翹點頭:“我想走走。”
“去哪?我陪你。”他給她披上鬥篷,牽起她的手,又提上了燈。
“你以前都沒這麽小心的,是不是覺得孩子比我重要?”
楚連翹故意道。
謝博衍一愣:“沒有,我只是怕你悶。”
“哦?那孩子就不重要了?”
他這時看出楚連翹不過是在找茬,卻還是認真道:“孩子沒你重要。”
楚連翹一時愣住,借着燈火看他。
少年提着燈,神色缱绻,眼底的柔情仿若要溢出來了。
初遇時,他也提着燈看着她,可那時他看的不過是楚明卿之女;現在看着的是她,楚連翹。
楚連翹摟住他的手臂:“老說些情話……”
謝博衍輕笑:“我們去哪?”
“不知道,随便逛逛吧。”
出去不過是她不想待在床上的借口,真要去哪,她自己也沒決定出來。
兩人走得很慢,更像是在散步。
沒走一會楚連翹便有些疲累,撒嬌着要回去。
謝博衍将她背起,她手裏拿着那盞燈,正左右晃動,他眨了眨眼,故意輕颠了下背上的人。
她這才安靜。
夜風寂靜吹過,樹葉發出沙沙聲響,楚連翹伏在他肩上,竟是緩緩睡着了。
幸而謝博衍一直緊緊托着她的腿,她才沒有掉下去。
可是手中燈卻掉了。
謝博衍騰不出手去撿,低聲嘆了口氣:“我的小祖宗啊……”
丢了燈,謝博衍摸黑向前走着。幸而他方向感不錯,才不至于走錯路。
可路上還是不小心撞了一下,他輕皺眉頭,并未言語。
總算将她安放在床上,他松了口氣,讓思琴言畫擦拭一下她的身子,自己出去尋那燈了。
将燈放了回去,謝博衍又去看了下楚連翹,見她安穩睡着,這才放心離開。
七月了。
楚連翹的胎已經有兩個月,這幾日喝着藥,害喜也沒有那麽明顯,謝博衍猶豫着告訴她,自己要離開一陣子。
楚連翹面上平靜,點了點頭,只是道:“小心些。”
謝博衍親了下她,道:“等我回來給你帶些民間的小玩意。”
“好…。”
“我不在你身邊,不許不吃飯。”他道,又看向思琴言畫,“她撒嬌你們也別應,不管怎樣,飯一定要吃。”
思琴言畫應下。
“怎麽就覺得我像個小孩?”楚連翹笑,支起身子,給他理了理衣襟,又在他唇上輕啄,“早去早回,我等你。”
“嗯,生辰前我一定趕回來。”
她點頭,看着他笑。
謝博衍這才離開。
楚連翹見他走遠,臉上挂着的笑逐漸垮了下來,目光重回書本,卻看不下一個字。
想要他離開嗎?
不想的。
可他必須離開,為了他,也為了她,他只能離開收拾南部的爛攤子。
她放下書:“思琴、言畫,陪我走走吧。”
之前她特意問了下溫容,楚明卿的房間還在不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後來一直膩着謝博衍,也沒時間去看,如今她倒是想起這茬事了。
……
楚明卿的房間和她的大小差不多,卻積了層灰。楚連翹咳了一聲,被思琴言畫扶到了門外。
“少夫人,我們先開窗通風後,您再進來好了。”
楚連翹點頭,在門口等了一會。
直到門再次打開才進去。
楚連翹環顧四周,書架上的書與她平日讀的無異。
她皺了皺眉,心中卻更加疑惑,吩咐思琴言畫将書全部拿下來。
原本被書遮蓋的牆上卻出現一個暗扣。
楚連翹心神一動,叫換酒推開了書架,然後将手搭在了暗扣上。
原本放置書架的地方出現了一道走廊。
楚明卿的秘密或許就在其中。
“思琴言畫你們在外面等着,換酒和我一同進去。”
思琴言畫欲說些什麽,楚連翹眉頭一豎,她們便乖乖地站在了門口。
換酒提着燈,首先進入了走廊。
楚連翹跟在他身後一深一淺地走着,心髒狂跳,她不知道她在期待着什麽,可就是莫名地有些激動。
走廊盡頭是一間密室。
裏面的陳設很簡單:一張榻、一張桌子、桌上還放着一本書,旁邊還有早已幹枯積灰的筆墨。
換酒在一旁提着燈,楚連翹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書。
書裏夾着一封信。
莫名地,她感覺自己要失去什麽了,這種無措感使她一愣。
她很快又收斂情緒,拂開上面的灰,輕柔地捧着信紙讀了起來。
『致連翹:
首先先說聲抱歉,連翹。很遺憾用這種方式來和你進行一次對話。
當小容跟你訴說身世,你再發現這封信、再讀懂的時候,或許你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或許會有些不可思議。
我并不來自這個朝代,我來自更遠更遠的後世。這個時代,和我的時代,差了一千年。
我也是長到了十歲才突然憶起這事。
我知道這說起來有些突兀和不可置信,但你必須去接受它。
其實在寫這封信前我并不打算将這個秘密說出來。
可你是我的孩子,我想要你更好。
在我生活的時代,我也是一名醫者,當然,我的時代醫術已經發展的很迅速,就算是致命的刀傷,只要夠快,也能将人救回來。
我思來想去,将我所學的一些寫了下來。
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能夠實施的。希望你學會之後能救回重要之人。
是不是知道為什麽我的醫術奇怪又出不了錯?如今有了答案吧。
……
我給你取名連翹,是因為在我那個時代,連翹寓意着幸運。相傳受到這種花祝福的人,一生都會伴有好運。
我還聽說過一個故事,睡覺時将連翹花放在枕頭下,能在夢裏夢見未來伴侶的模樣。
雖然很假,但連翹要不要試試看?
我的女兒秀麗無雙,配上的公子也應是驚才絕豔的。
其實懷了你的時候,我就知道生下你後我定會死亡。
異世之人,怎麽可能留下孩子。
其琛應該會是個很好的父親,但娘看不到你長大後的樣子了。
我十三歲時認識了其琛,之後我在雲谷埋下了一壇桃花釀。
喝了它,好好地活下去,保護好自己,你會是世間最堅強勇敢的女孩,是我的翹翹。
人生得意須盡歡。這是娘最愛的詩句,願你能和這詩一樣,一切盡意,百事從歡。
對不起,娘愛你。
楚明卿』
字體有些難以辨認,有些字甚至被簡化過,楚連翹讀得有些磕絆,但最後還是讀完了。
信不長,楚連翹的臉卻一下子失了血色。
——“異世之人,怎麽可能留下孩子。”
原來楚明卿的血崩是命中注定。而她與楚明卿有着血緣,是不是也就代表着……她生下孩子後也會死。
淚水瞬間模糊眼眶,她想哭又不敢哭,最後只是雙手叉着腰,喘了幾口氣,将眼淚壓了下去。
“什麽事都沒發生。”楚連翹看向換酒,“楚明卿什麽都沒給我留。”
“……屬下知道了。”
她将信又匆匆夾了回去,然後離開了密室。
思琴言畫再次見到楚連翹時松了口氣,楚連翹立馬吩咐她們将書架推回原處,又将書放了上去,她們也不多問,只是默默地還原一切。
……
楚連翹逐漸消瘦下來。
吃飯依舊是那個分量,可她卻莫名其妙地瘦了下來。
她本就偏瘦,如今一瘦下來,圓臉變成了尖臉,再配上慘白的臉色,倒是有些吓人。
她試圖多吃些東西,可一多吃,便全部吐了出來,整個人都難受不已。
她只好停了這個想法。
溫顏給她把了脈,搖了搖頭:“翹翹你還是憂思過重。”頓了一下,他又問道,“究竟在擔憂什麽?”
擔憂什麽?
擔憂楚明卿的信會不會成真。
只是這些她自然不會去講,只能在心中罵自己。
為什麽要手賤去打開暗室,又為什麽要去看那封信?
沒有那封信,她還可以滿心期待地等着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等待着她和謝博衍的孩子慢慢長大。
……她和謝博衍的孩子。
她和她最愛之人的孩子。
她怎麽能舍得他和他的父親。至少,要堅持到瓜熟蒂落之日,其他的,交給命運吧。
好在還有謝博衍和雲谷。
謝博衍每隔幾日便會給她寄一封信,信上寫了些江南趣聞,卻對自己的情況只字不提。
楚連翹想,或許他是遇到了難處。
于是她也報喜不報憂,每次的回信中只寫自己有多聽話:飯按時吃,每日也早些就寝。
謝博衍每次的回信都誇她,雷打不動地以『想你了。』為結尾。
信中還有幾粒紅豆和一首謝博衍謄抄的小詩。
『新月曲如眉,未有團圞意。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
終日劈桃穰,人在心兒裏。兩朵隔牆花,早晚成連理。』
楚連翹閉上眼,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
她也好想他,她快堅持不下去了。
門被推開,李钰走了進來,在榻上落座,看到垂眸落淚的楚連翹後,拍着她的背。
楚連翹喃喃一句:“師姐……”
“師姐在呢。”李钰輕聲道,又轉移話題,試圖讓她開心些,“寧寧睡醒了在找你。”
李钰生過孩子,自然明白女人孕期情緒不穩定。如今謝博衍不在這裏,她便只能找些其他話題讓楚連翹轉移注意力。
楚連翹氣質細膩柔軟,又有耐心,親小孩,攸寧很喜歡她。
正說着,攸寧被餘琅抱了進來,嘴裏還咿咿呀呀地叫着短促音節:“姑!”
楚連翹慌忙抹去眼淚,朝攸寧伸手,将他抱起放在膝蓋上。
攸寧傻笑起來,伸手想給楚連翹擦眼淚:“哭!”
攸寧聰明,不過四月多,就已經會發一些短促的音節。
楚連翹被他逗笑:“姑姑沒哭呢,姑姑只是眼睛疼。”
攸寧盯着她張張合合的唇,模仿她說話,卻說不出口,只好又重複那一句:“姑!”
她笑出聲,逗弄着攸寧,見他呆呆的樣子,心情都好了許多。
李钰見楚連翹輕松笑了,忍不住松口氣。
鬧了一會,楚連翹便有些累了,她身子本就不算特別好,懷了孕以後更是反應大,比以往嗜睡了許多。
李钰給她蓋上被子,捏了捏她的臉:“睡一會吧。”
楚連翹輕輕“嗯”了一聲,閉眼淺眠。
作者有話要說: 貼一下詩的含義:新月彎彎如眉毛,沒有圓的意思。不忍心看紅豆,滿眼都是相思淚。整天劈核桃,那人像桃仁嵌在核殼中一樣嵌在我心中。兩朵隔牆相望的花,早晚會結成連理枝。
【詩出自《生查子·新月曲如眉》五代 牛希濟】
小虐怡情~其實我覺得根本不虐……
楚明卿的身份之前就有鋪墊,埋得很暗,不知道能看不看得出來……
翹翹當然不會和小謝講這些,這時候助攻換酒就要沖沖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