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暗棋
午膳用完,又喝了安胎藥。楚連翹枕在謝博衍的膝上,身上蓋着薄毯,正閉眼淺眠着。
謝博衍則手撐着頭,看着從溫容那裏借來的書,上面的藥理都只是入門,他雖不大懂岐黃之術,看起來也還算輕松。
楚連翹懷孕已經有一月,想來是端午回來時懷孕的。
其他的什麽都可以計劃,唯有孩子,是他們的意外之喜。
因胎氣未穩,謝博衍不敢冒險帶她回去,索性讓換酒帶了些衣物和日用品回來。
他當時走得急,行囊中只收拾了幾件衣物,銀票也只備了幾張。
換酒回去一趟正好還能替他去謝府和皇宮遞個信。
……
進宮有些繁瑣。
換酒先是交了謝博衍的腰牌,又經過了許久才見了黃梓,遞上謝博衍的親筆信。
黃梓拆開,沒多久便看完了,臉色略有些訝異,随口問了句:“博衍近日不回來了?”
“少爺的意思是等少夫人的胎坐穩了才回京,或許要等到八月份了。”
黃梓點頭,提起筆,拟了封信,晾幹塞入信封,給了換酒:“替朕向博衍說聲恭喜。”
換酒應了一聲,接下信封,又行了個禮,起身告退,前往謝府。
“真懷了?”沈魚睜大眼睛,似是有些不可思議,又問了一遍,“真懷了?”
換酒點頭:“少爺說等少夫人這胎穩下來之後才回京城,或許要等到八月了。屬下回來是收拾行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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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沈魚爽快道,“你跟他說,若是有什麽事他不知道的就遞個信給我,我就不去雲谷添麻煩了。”
“屬下知道。”
換酒行禮告退,去謝博衍房間收拾行裝了。
沈魚哼着小調,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謝臨淵:“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他擡頭看她一眼,見她滿臉得意,笑道,“又不是你懷上了,你得意什麽?”
“我這是為博衍高興。”她道,“欸,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将孫子孫女的名起了?”
“博衍都還沒提起呢,你急什麽。”謝臨淵道,“起孩子名總歸是要他和兒媳自己想的,我們最多幫襯一下。”
她意味深長地“噢”了一聲。
當日晚上,謝臨淵問沈魚:“書房裏的那本《楚辭》怎麽不見了?”
沈魚白他一眼,陰陽怪氣道:“我怎麽知道啊,某人不是說不想名字了嗎,怎麽又開始找《楚辭》了?”
謝臨淵關上門,掐住她的腰,神色依舊淡淡,卻帶了些許壓迫感:“噢?看來夫人最近的日子過得太好了,連我的玩笑都随便開了。”
……
楚連翹睜開了眼,眼神有些迷離。
睡得有些恍惚。
謝博衍撫了撫她的臉頰:“還睡嗎?”
楚連翹搖頭,起身,像是沒骨頭一樣地靠在他肩膀上:“你在看什麽呀?”
“藥理。”謝博衍頓了頓,“我感覺你平日吃的糕點全要戒了。”
“啊——?”她抱怨道,“不可能吧?哪有這麽多全要戒的?”
謝博衍輕笑,用指節刮了下她的鼻子:“騙你的。”
楚連翹氣得打他。
謝博衍沒躲,硬生生挨了一下,楚連翹又道:“你傻不傻,怎麽不躲啊?”
他笑:“我是習武之人,就你這麽點力氣我還真不覺得疼。”他握住她的手,“心情好點沒?”
楚連翹一愣:“你怎麽看出來的?”
“你心情好時,會靠在我懷裏,心情不好時,則會靠在我肩上,久而久之我也就知道了。”謝博衍摟住她,“因為什麽不開心了?”
“也沒有不開心,只是突然想着,我們成親也不過才一個月,孩子就已經先來了。”楚連翹悶悶道,“我還沒适應當你夫人的身份,就要當娘了。”
他看她一眼:“我不還是要适應當你夫君還有當爹的身份?”
楚連翹聽他這麽一說,瞬間平衡了。
謝博衍見她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忍不住笑了:“楚連翹,你知道嗎,你剛剛特別像小孩。”
楚連翹‘哼’了一聲,環住他脖子:“我們什麽時候回京城啊?”
“等你這胎坐穩了。”謝博衍道,“大概八月吧。”
楚連翹點頭,不再說話。
沉默了一會,謝博衍開口:“翹翹,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我和黃梓嗎?”
楚連翹“嗯”了一聲,在他懷裏調整了一下坐姿,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謝博衍深吸一口氣,語調輕緩,說得也很慢。
“黃期景還未上位時,白清菡一直沒有子嗣,失了生母的黃楠,也就是後來的太子,便被放在她膝下養着。兩人相安無事,可後來白清菡毒害了黃梓和黃榆的生母,當時的寵妃柳舒和,黃期景便徹底厭棄了她。”
“白清菡為什麽要毒害柳舒和?”楚連翹疑問,“就因為嫉妒柳舒和受寵?”
謝博衍點頭:“說來可笑,你猜得一點不錯。白清菡嫉妒柳舒和美貌又受寵,将她毀容,毒啞,最後淩遲。”
楚連翹忍不住惡寒,小腹微痛,皺了皺眉:“這些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白清菡當時手段拙劣至極,甚至都不知曉遮掩,宮裏人都傳爛了這事,還是爹告訴我的。”
“後來黃期景上位,因為不敢重用臨清王,因此先後提拔了喬、謝兩家,喬家家主喬池成了平南将軍,而爹成了鎮北将軍。喬、謝、白三家互相牽制,喬謝兩家甚至有壓過白家的趨勢。”
“白家也還知道要收斂行事,于是沉寂了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起過風浪,而是暗地裏教唆太子謀反。”
“但黃期景早就看穿這一點。”謝博衍搖頭,“帝王都是生性多疑且敏感的,黃期景認為黃楠難當大任,于是便将目光放在了黃梓身上。宮裏懂人情世故的奴仆都知道,黃梓才會是下一任儲君。”
他頓了頓,聲音有些沙啞:“此時,黃期景也在各個名門世家中尋找着‘暗棋’。所謂暗棋,就是在暗中幫助儲君掃除障礙之人。”
“而我,就是那步暗棋。當時,我七歲。”
楚連翹愣了愣,随即回抱住他,又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背。
謝博衍輕笑:“怎麽變成你安慰我了。”
話是這麽說,他還是伸手摟住她的腰,将頭埋在她肩膀上。
“做暗棋付出的代價太大。但爹奔波于戰事,根本沒有機會将我送走。”
“于是我便跟在了黃梓身邊,他對我說:‘我不要你做我的暗棋,我要你與我一同出入于各種場所’。于是,暗棋變成了明棋。”
“我成長得飛快,爹卻很是心痛,總覺得有愧于我,所以只要是我提出的要求他都不會反駁。”
“我十五歲時,滄溟打了過來,我請命随父出征,回來就開了寒煙翠,在裏面安插了眼線,為黃梓傳遞訊息。”
“現在……是不是知道我和黃梓之間的關系了。”
楚連翹沒答話,謝博衍感到肩上一片濕潤,慌張道:“別哭啊,我說這些可不是讓你哭的。”
她眨着淚眼看他,看上去可憐極了:“我…我忍不住……”
謝博衍板起臉:“忍不住也得忍住,你肚子裏還有孩子。”
一聽孩子,楚連翹啞火了,“嗚嗚”兩聲,逐漸止住哭聲。
謝博衍給她擦去眼淚,又好笑道:“剛才為什麽哭了?”
“想哭就哭,哪來的理由!”
楚連翹鼓起嘴。
謝博衍知道她又心軟了,與她鼻尖相觸,輕聲道:“翹翹,我說這些只是希望你能夠更了解我,不是讓你難受的,最痛苦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楚連翹“嗯”了一聲。
“後來我就遇到了你。”謝博衍道,“一開始你對我來說不過是個任務對象而已。就連初遇也是黃梓派我去探聽你的為人。然後便是第二次相遇,那一次,我真真切切對你動心了。”
——原來太陽就是太陽,溫和明亮,不染塵埃,接近一次便再也難以離開。
“與你相識前的我,活在毫無色彩的黑白世界中。只有黑白、別無他色,孤獨而又寂寞的世界。”
“我黑白色的世界,自從與你相遇後,便開始滿溢着色彩。”
謝博衍輕吻住她,垂下眼簾,看她因為情話而微微泛紅的臉頰,托住了她的腰,考慮到她,也沒加深這個吻。
“翹翹,遇見你,是我一生的幸運。”
……
楚連翹臉紅得不行。
謝博衍怎麽這麽會說情話啊…!
她雙手環膝,又将頭放在膝蓋上。
已經有一炷香時間,可謝博衍最後的一段情話卻在她腦中遲遲不散。
仿若着了魔。
楚連翹捂住臉,然後又告訴自己。
這有什麽好害羞的,反正他們都是夫妻了,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了,還怕這區區一段情話嗎!
打臉總是來得很快。
當她看到謝博衍拿着晚膳進屋的時候便不這麽想了。
謝博衍看她臉迅速泛紅也是疑惑,将盤子放在桌上,然後又伸手去摸她額頭:“沒溫度啊。”
楚連翹尴尬地說:“太熱了、是天太熱了。”
謝博衍又看了看她身上穿着的凝雨絲單裙,随即反應過來:“你害羞了?”
“我才沒有!”她大聲道,又感覺自己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她咳了一聲,補充道,“你說,我有什麽好害羞的。”
謝博衍見她嘴硬,故意逗她:“可你現在臉紅得仿若喝醉了酒,還不是害羞了?”
楚連翹鼓起臉:“都說了是天氣熱了!”
謝博衍笑出聲:“好,是天氣熱。”
楚連翹氣得錘他:“你盡取笑我!”
他道:“不打自招。”
楚連翹這才反應過來,瞪他一眼,吃起了晚膳。
……
“欸,不對啊。”
楚連翹突然道。
謝博衍聞言放下了書,看她:“哪不對了?”
“之前你分明不願将你的事跟我說,怎麽我一懷孕你就願意了?”
謝博衍無言。
楚連翹狡黠地笑了笑,撐着頭看他:“你是不是覺得我懷孕了,沒有離開你的理由,所以才敢跟我說啊?”
簡直一針見血。
如今楚連翹有了孩子,自然時刻都需謝博衍陪在身邊,他此時坦明心意,也不用擔心楚連翹會震驚于往事而離開他。說不定還能換來她的心疼。
他卑劣又無恥,就怕她離開他。
謝博衍啞然失笑,垂下眼睑:“你還真是将我猜了個透徹。”
楚連翹湊到他身邊,環住他手臂,柔聲道:“你怎麽老覺得我會離開你呢?”
“……”謝博衍嘆了口氣,“你太好了,總讓我覺得抓不住你。”
“我人都是你的了,你還擔心什麽?”楚連翹道,牽起他的手,“倒是你,如果哪天看上了其他女子,我就……”
謝博衍挑眉:“你就?”
“第二日驸馬府全府上下無一人存活的慘案就會告知整個京城。”楚連翹惡狠狠地說道,“你給我小心些。”
謝博衍大笑:“小毒婦。”
楚連翹瞪他一眼,然後被他環住。
“你放心吧,我看得稱心的女子只會有你一人。”他道,“一人足矣。”
換酒是在深夜趕回來的,将行裝以及腰牌和信交給了謝博衍,還将帶的話傳給了謝博衍後,他便去守着楚連翹了。
謝博衍展開信,看了起來。
黃梓沒急着催他回去,只是跟他說既然到了雲谷,順帶可以看看南部地區如今的發展,至于回京倒不急。
信末還說了幾句賀詞。
謝博衍沒回信,望向了窗外。
星辰正在天幕中交替閃爍,映襯着月亮柔和的光輝,好看極了。
雲谷的氣候的确舒服,就算已是盛夏,還能保持着春日般的柔和明媚。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楚連翹柔和卻堅韌,單純明媚,知世故而不世故,聰明得很。
她和他的人生完全是兩個相反面,當她還是雲谷中一個沒心沒肺的小姑娘時,他已經在京城的叵測人心中摸爬滾打了。
可正因為這不同的遭遇,才造就了不同的人、不同的性格,他們也因此互相吸引。
謝博衍嘴角扯起一個清淺的笑容,将窗稍稍打開些,讓夜風吹了進來。
他脫下外袍,準備就寝。
作者有話要說: 交代了一下小謝的背景(?),其實大家也不用認真去看(。)因為這文真的沒那麽複雜。
趁着安胎還能甜一些,後面又要曲折離奇(?)了
*《楚辭》那裏的梗不知道有沒有人懂……博衍一詞出自《楚辭》,是謝臨淵看《楚辭》給取的,所以沈魚會笑話他。
(有一說一,我總是會把衍字讀成二聲……真的很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