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時疫
楚連翹看着屋外瓢潑的大雨,嘆了口氣。
謝博衍将鬥篷壓在她身上,然後又将盛有暖茶的杯子放在她兩手中,伸手将窗關了:“小心着涼。”
楚連翹喝了口暖茶,只覺得身心都暖了起來,她雙手捂在杯邊,道:“南方那邊是不是鬧了水災?”
謝博衍點了點頭,神情有些凝重,卻很快恢複自然:“黃梓已經派發第二批人手和糧食往那邊趕去了。”
自親耕日後,楚連翹問謝博衍的一些問題,只要不涉及到底線,他都會一一作答。
楚連翹很喜歡這種被信賴的感覺。
她垂下眸:“暴雨過後,我覺得會生瘟疫。”
謝博衍眼睫輕顫:“那你……”他頓了頓,語氣有些小心翼翼,“如果真生了瘟疫,那你也要去嗎?”
楚連翹看出他的無措,笑道:“還有雲谷的師兄師姐們呢,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都一樣。”她點了點他額頭,“還有二十幾日我們便要成親了,你想什麽呢?”
謝博衍心下一松,她向來醫者仁心,若南方真出了什麽問題,怕是要親自趕往。
他笑:“是我多想了。”
窗外的雨下個不停,但已逐漸轉小。
看來只是陣雨。
謝博衍開口:“白家……”
“皇兄準備怎麽處理白家?”
“誅三族以殺一儆百。”謝博衍頓了頓,“原想着是誅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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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連翹喝茶的動作一頓,謝博衍以為她吓着了,想要轉移話題:“我……”
她搖頭:“為什麽又不誅九族了?若白家餘黨東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沒這個可能了。”謝博衍開口,“之前黃梓和我已經剝去了他們大部分的權力,堵塞了他們手下流通的方式,他們就是有了野心,也得給我咽下去。”
他說這話時眼神冰冷,讓楚連翹想到冬日裏結了冰的湖泊,一寸寸地崩裂開,其中的寒意是言語所不可比拟的。
他垂眸斂去情緒,再看向她時換上了溫和的笑意:“要去看看白家嗎?”
楚連翹的腿傷已經好了,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
謝博衍先下了車,然後又示意楚連翹:“上來。”
她沒聽懂:“什麽?”
“上來,我背你。”
楚連翹看了看地上的水塘,又看了看自己腳上的鞋,依言乖乖地上了他的背,然後又從思琴手裏接過傘,撐了起來。
一路上都下着綿綿細雨,不大,但是惱人得很。
楚連翹看着有些坑坑窪窪的路面,問道:“這裏路沒修好嗎?”
謝博衍“嗯”了一聲:“因為之前押的犯人也不多,所以修路的任務便也擱置了,等到了裏面,積水可能更多。”
“欸?!那怎麽辦……難不成你一直背着我?”楚連翹懊惱道,“早知就不來了。”
“我們不過是看一圈,現在雨勢正小,時間也剛好。”
謝博衍朝守衛之人點了點頭,楚連翹收了雨傘給思琴,兩人朝裏走去。
守衛的談話聲斷斷續續地傳來:
“原來謝少将軍也怕老婆……”
“別說,我要有個這麽好看的老婆我也寵着……”
“瞧你那憨樣,就你還娶得到老婆?”
“你有臉說我?”
“……”
她羞紅了臉,埋首在謝博衍的背上,裝沒聽見。
謝博衍輕笑一聲,卻沒有出口調侃。
走了一段路,他将楚連翹放下。
過道的水被清理得很幹淨,楚連翹被放下後就開始打量着天牢。
比地牢要幹淨許多,或許是因為天牢中的犯人都不會被動用私刑,而且死法也都是白绫或者毒酒,體面得多。
天牢有些陰冷,白家人被分別關在牢中。
兩人緩步走了進去。
白清菡坐在床上,擡眸看着他們,眸光灰暗,在一片寂靜中突兀道:“你和你母親很像。”
楚連翹一怔,然後伸手抓住欄杆:“……我母親?你見過她?”
白清菡沒有說話,她卻有些失态地繼續追問道:“她是個怎麽樣的人?醫術怎麽樣?”
謝博衍攬過楚連翹,接着她的話道:“若你能回答,我可以考慮跟黃梓說,讓你死的痛快些。”
白清菡眸光微閃,看向謝博衍,狐疑道:“當真?”
謝博衍挑眉:“你當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出爾反爾?這交易你做還是不做?”
白清菡沉默一下,視線落在楚連翹臉上,然後開口道:“楚明卿是個奇女子,世間不會再有第二個。她熱烈明媚,行醫方式雖有些怪異,但效果出類拔萃。”
“她這人有一點很奇怪,總覺得人人平等。不論君王還是百姓,在她眼裏好像衆生平等,真不知道該說她大度還是禮儀沒學好。”
白清菡說了許多,除開那些嫉妒話語,話語間竟是對楚明卿的殷羨與欽佩。
楚連翹沉默聽着,卻是越聽越驚奇。
她的母親……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才會讓白清菡都印象深刻。
……
楚連翹從天牢出來時興致不高,有些蔫蔫地趴在謝博衍的背上。
“謝博衍…你說,我娘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她是個怎樣的人,你心中不是已經有了判斷嗎。”謝博衍輕聲開口,“你娘既然想要隐瞞你的身世,其中一定有原因。……皇室間的糾葛遠沒有你想的單純明朗,或許這就是她想要隐瞞的原因。”
他将楚連翹放在馬車中的墊上,自己也上了馬車。
“謝博衍,你知道嗎。”楚連翹頓了頓,眼裏似有水光,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入京之前我一直以為我是被父母抛棄的。可得知真相後的種種事實都告訴我,他們只是想我一生無憂,平安喜樂。這麽好的人,怎麽就…怎麽就……”
她有些哽咽,話語都走了調,謝博衍只是抱住了她,并未多說一句。
有些事,要她自己去想通。
許久。
楚連翹收拾好了情緒,謝博衍給她擦去眼淚,又攬住她的肩:“發洩完了?”
她點點頭。
他們逐漸形成默契,逐漸更懂對方。
……
南方的水災還未被完全控制,氣溫的升降便接踵而至,打得官府措手不及。
各地瘟疫蔓延,情況比想象的糟糕許多。
黃梓這幾日批奏折批得沒日沒夜,甚至犯了頭痛。
其中有一件案子最讓他頭疼。
南溪之地時疫蔓延,可地方官不作為甚至隐瞞了實情,虛報情況。
這事還是南溪旁的臨冬報出來的。
黃梓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試圖找出解決方法。
時疫蔓延,若是不好,可能就會有去無回。
這樣的情況下,能去的人就更少了。
……
楚連翹和謝博衍求見了黃梓。
黃梓對于他們的到來有些意外。
楚連翹行了禮,開門見山:“皇兄,臣妹想親自去南溪,請皇兄允許。”
黃梓一怔。
謝博衍也随着她跪了下來:“請皇上成全。”
南部時疫成災,比原先楚連翹和他預料的情況要超出許多,楚連翹這才主動請命。
謝博衍拗不過她的性子,心裏卻也無比清楚她的想法。
她若是不去,恐怕無法安下這顆心。
“你們……”黃梓皺眉,嘆了口氣,“……這是何苦呢,南溪之地瘟疫蔓延,若是去了可能就沒有了回頭路。”
“臣妹身為長公主,更是明卿館的負責人,如今南溪之地如此境遇,更不可能袖手旁觀。何況臣妹是長公主,若是能去往那裏,百姓就會知道皇兄并沒有放棄他們。還望皇兄成全。”
情況有些僵持,黃梓清楚這是最好的解決方式,最終應允了她的請求,撥了些精兵保護她,同時派遣太醫院随行。
往南的隊伍浩浩蕩蕩,黃梓和喬橋站在城牆上目送着楚連翹和謝博衍,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收回目光,下了城牆。
“連翹一定能回來的。”喬橋道,“從我認識連翹開始,她說過的話,就從來沒有沒做到的。”
黃梓點頭:“我相信她。”
楚連翹好像總有一種莫名的說服力,很少看她慌亂過,就是這樣,才能讓人發自內心地信任她。
……
隊伍一路向南,楚連翹并未坐馬車,而是着了身騎裝,跟謝博衍并肩驅馬,思琴言畫以及換酒則也策馬跟在後面。
行了約有兩個時辰,謝博衍見隊伍拉開距離,下令整頓一會,自己先下了馬,然後将楚連翹抱了下來。
楚連翹喝了些水,臉因騎行熱得微紅,她用手扇了扇風。
謝博衍接過她遞來的水壺,喝了一口:“按這個速度下去,不出三日便能趕到南溪。”
她點頭:“那就按這個速度。”
“身體若有不适就說出來,我還準備了馬車。”
“知道啦。”楚連翹吐了吐舌,翻身上馬,“你像師父一樣。”
天色漸晚,他們找了一塊空地安營紮寨。
楚連翹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難免地有些興奮。
謝博衍則是早已習慣,在軍營中的生活和過往的經歷讓他早就熟悉這樣的生活方式,沒覺得有什麽新奇。
楚連翹坐在篝火旁,吃着幹糧發着呆,謝博衍看她呆愣的樣子有些發笑,在她身邊坐下,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麽呢?傻傻的。”
楚連翹回神,嚼着饅頭,含糊不清道:“我在想我們的速度是不是還是太慢了……南溪的百姓們還等得了嗎。”
謝博衍搖頭:“沒有慢,今日的路程對于太醫院養尊處優的大夫們都有些吃不消了,若是加快了速度,指不定他們又要編排什麽。”
楚連翹看向太醫院駐紮的地方,轉頭對言畫道:“把我行囊裏面那些活血化瘀的藥膏給他們拿過去,塗不塗随他們。”
言畫點頭,将手中的饅頭吃完就依言辦事。
謝博衍見天已晚,不放心地囑托了幾句:“晚上早些就寝,第二日清晨便要起來趕路。剛剛把藥膏給了太醫院,你自己也別忘記塗,還有,我的帳篷就在你的旁邊,若有事就來找我。”
楚連翹點頭,一一記下。
謝博衍又讓士兵輪番守夜,這才進了帳篷。
楚連翹翻看着楚明卿的筆記,思琴言畫則幫她捏着腿,消除騎馬帶來的酸痛感。
帳篷中只能聽見翻書的聲音,再然後便是外面篝火燃燒時的噼啪聲。
楚連翹見夜已深,這才準備熄燈就寝。
一天騎馬下來,不是不累,只是想着若是晚了,那她真的會因此愧疚一輩子。
她跟着溫容行醫幾年,見過生死離別,自然想要規避這樣的結局。
她翻了個身,疲累帶來的倦怠感很快襲來,她在昏昏沉沉間,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