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冬晨
熱鬧的年很快就過了去,楚連翹也逐漸恢複了原來去醫館坐診的日子,身邊卻還是沒帶着思琴言畫,一是因為有些麻煩,二是因為許多事根本不需要她們來做,幹杵着也挺尴尬。
反正她的安全問題不還有換酒負責。
明卿館的看診制度略有些特殊,每日坐診的人固定,每個坐診位上午一人,下午一人,以交替換班的方式坐診。等到診脈過後病人便拿着醫者寫下的藥方去內側的藥房抓藥。
楚連翹的看診時間則是每日的上午,有時會是全日,而到冬季她則會減少相應的看診日子。
謝雲舒來找楚連翹的時候,楚連翹剛好結束了上午的看診。
楚連翹擡頭就看見謝雲舒,不由得愣了一愣:“舒姐姐是來看病的?難道最近傷了風?”
她邊說着,剛站起來的身子又坐了下來,還準備拉過謝雲舒的手。
“沒沒沒,你別這麽緊張。”謝雲舒朝她擺擺手,“我就想問你這幾日哪日得空些,我好帶你去衣坊。”
“那便今日好了,今日我下午都有空。”
楚連翹算了算日子,道。
“那好,我們先去吃個午膳,然後我帶你去衣坊。”
謝雲舒站起身,挽過楚連翹的手。
楚連翹應了一聲,然後又轉頭看向內間裏正在收拾的江綏,喊了一聲:“江師弟,你先把這裏和我收了吧。”
江綏在內間模模糊糊應了一句,然後便是桌椅推動的聲音,不多時,江綏便來了。
楚連翹和江綏把桌椅都收了齊,又将上午坐診的記錄交給他,江綏問道:“還是将它放到老地方嗎?”
“嗯嗯,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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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連翹有些奇怪,江綏向來寡言,更何況每日坐診記錄都收在同一個地方,他明知故問。
可她還是點頭,然後和謝雲舒離開了明卿館。
出了明卿館,謝雲舒小聲問道:“剛才那人是連翹的師弟?”
“是,舒姐姐怎麽了?”
楚連翹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得問道。
謝雲舒愣了愣,随即掩飾般地答道:“沒什麽,就是在想你們雲谷的人長得怎麽都怎麽好看。”
楚連翹心思一動。
舒姐姐莫非是對江師弟有了些好感…?
江綏性子穩重,交給他的事都能辦得穩妥,謝雲舒性子跳脫些,兩人到正好能夠互補。
再仔細想想,江綏出于青州江家,好像是青州的名門貴族,也是門當戶對了。
楚連翹身旁的謝雲舒自然沒想那麽多,她剛才看着那男子從內間走出,确實被晃了下神,甚至心底有個聲音說:就是他了。
謝雲舒腦內有些亂,這莫非就是只在話本子才會出現的一見鐘情?
即便有些落俗,謝雲舒還是不免有些恍然。
她壓下想詢問的心思,轉移了話題:“連翹中午有想吃的東西嗎?”
“沒有,我不挑的。”
“那我們就去搓我弟一頓。”
謝雲舒拉着楚連翹上了馬車,直奔寒煙翠。
……
掌櫃一見楚連翹,便畢恭畢敬地說道:“主子在月下酌雅間中。”
寒煙翠共有六間雅間,分別是月下酌、臨江仙、愁風月、永遇樂、相見歡以及醉花陰。
其中月下酌和醉花陰是視角最好并且最大的兩個雅間。
夜晚從月下酌往外看,可以看到京城中最美的皎月,而春日時節從醉花陰往外看,便能看到窗外桃枝飛紅。
楚連翹點點頭表示知曉,卻是和謝雲舒去了另一間雅間,還未推開門,就見隔壁雅間的門開了,謝博衍從中走出,斜斜靠在牆上。
“來了為何不找我?”
“不過吃個飯而已……”
楚連翹小聲道,卻還是朝他走了過去。
她朝雅間裏看了看,便看見黃梓坐在裏面正喝着茶,看見她還打了個招呼。
楚連翹應了一聲,退了出去:“我和舒姐姐還是換地方吃吧,別打擾你們倆談事了。”
“已經談完了。”
他強制性地攬過她的腰,将她帶進雅間。
楚連翹又忍不住紅了臉,看着黃梓和謝雲舒直嘆:連翹還是太嫩。
坐下後,楚連翹倒是想到剛才的事情,便靠向他,悄悄附耳說出了剛才的情形以及她的想法。
謝博衍聽完後挑了挑眉,手指摩挲着茶杯杯沿:“就這麽想當紅娘?”
“欸、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
楚連翹頓了頓,細細一思考發現好像謝博衍講的也沒有問題,她一時有些混亂,索性不再搭理他,專心地吃起菜來。
謝博衍自讨沒趣,也不再逗她。
待這頓飯吃完後,楚連翹擦了擦嘴角,随着謝雲舒起身,跟謝博衍和黃梓打了個招呼後離開了。
來到謝雲舒的衣坊已經是正午了,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有些令人倦怠。
謝雲舒挑了件月白夾藍的衣裙給楚連翹,她愣了愣,接過衣裙,然後被謝雲舒推進了換衣間。
她展開那件衣裙,月白紗裙層層疊疊的裙擺霎時便傾瀉下來,就像是重瓣牡丹。裙擺處用金色的絲線繡出了一只只振翅欲飛的蝴蝶,在光的映射下顯得流光溢彩。
她小心翼翼地換上了衣裙,生怕勾壞了。待整理好一切後,她掀開帷幕,走了出去。
“舒姐姐,我換好了。”
謝雲舒從賬目中擡眼,看到楚連翹後驚喜道:“連翹果真是适合這件衣裙。”
她牽過她的手,又細細打量着她,接着交代了下午的安排。
總而言之便是楚連翹什麽都不用做,只用給店裏的客人展示身上的衣裙。
一下午都有些無所事事,楚連翹頗有些不習慣,直到她走神的時候被人用扇子挑起了下巴。
楚連翹下意識以為是哪個公子哥,剛想脫出口的“孟浪”二字被謝雲舒生生吼了回去:“高俞!你吃飽了撐的吧?!給我放下你的手!!”
“我的姑奶奶,你可真能吼……”
高俞放下扇子,吐了吐舌頭,又趁機在楚連翹臉上捏了一把。
楚連翹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高俞大叫道:“天吶,小美人這麽不待見我,姐姐好傷心。”
“把你這做作的演技收一收。”謝雲舒無語道,轉身向楚連翹介紹,“這是高家的嫡女高俞,是我朋友。”
“叫我高姐姐和俞姐都行。”高俞笑道,随即又反應過來,“不對,我應該先向盡歡長公主行禮。”
“高姐姐好。”楚連翹搶先說道,“我向來不在意這些虛名,高姐姐是舒姐姐的朋友,我這一聲是該叫的。”
高俞愣住了,她呆了一會然後說到:“謝二郎眼光不錯。”
這下換到楚連翹臉紅。
謝雲舒岔開了話題:“你這一身什麽打扮,大冬天還拿扇子,去逛青樓啊你?”
高俞這日穿了身男裝,頭發高高束起,再加上她方才故意壓低聲音說話,一時間還真以為她是哪家的俏兒郎。
“別提了,我被我爹禁足了,我混出來的。”高俞嘆了口氣,“我爹讓我抄家訓,我忍不住就出來了。”
“……乖乖啊,我建議你還是早點回去,一會你爹回來你就完了。”
謝雲舒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高俞爹的厲害,她是見過的。
抄一百遍家訓什麽的……她最後也偷偷幫高俞抄了些,最後才抄完。
詢問一下高俞的身邊人,誰沒有抄過高家家訓呢……
“我想也是,美人也看過了,那我回去了。”
高俞收了折扇,又朝她們打了個招呼就走了,楚連翹看見跟在高俞身後的丫鬟舒了一口氣。
等到高俞走了後,楚連翹才問到:“高姐姐的父親是翰林高大人嗎?”
謝雲舒點點頭:“以後我再給你介紹我其他幾個好友。”
楚連翹道謝。
等到謝博衍來衣坊的時候,便看見他的長姐拉着楚連翹給前來的小姐們眉飛色舞地介紹着衣裙的款式。
而楚連翹只是安靜地站着,雙手交叉置于身前,不知道在想什麽。
雪白的衣服不但沒有顯得膚色暗沉,反而更顯得她清絕秀麗。衣服剪裁極好,在腰間之處恰好體現出了流暢的曲線。
謝博衍深吸一口氣,等到那幾位官家小姐離開後才提步向前,伸手在楚連翹眼前晃了晃,然後問道:“翹翹,我們回去吧?”
楚連翹這才恍然回神,看了看身邊的謝雲舒,後者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回去。
“那我先去把衣服換回來吧?”楚連翹道,然後便聽到謝雲舒的聲音:“連翹,那件衣服是舒姐給你的,顏色京城絕找不出第二件,你盡管放心。”
楚連翹直搖頭:“這、這麽貴重的衣服我不能要……我平日衣服是夠的,真、真不用……”
她說得有些結結巴巴,手也做出拒絕的動作。
剛剛她聽了謝雲舒衣坊裏成衣的價錢,讓她忍不住心驚。
這麽貴重的衣服她是萬萬不能要的。
“真的沒事。”謝雲舒正算着賬目,瑩白的手指撥弄着算珠,劈啪作響,她頭也不擡,“你看看京中貴女哪個不是将錢穿在身上,也就連翹你還素着一身。”
楚連翹一時無言,半晌才說到:“衣服夠穿就行了!”
謝博衍輕笑,低聲附在她耳邊:“收下吧,不然姐要念叨好久。”
她這才別扭地應下。
楚連翹抱起原來的衣服就往試衣間裏走去,脫下了那件華貴的衣裙,換上了雲谷統一的制服,又将頭發系成馬尾,然後才出了換衣間。
告別了謝雲舒,楚連翹和謝博衍離開了衣坊,在街上走着。
楚連翹向來不喜歡乘馬車,她乘馬車不舒服,也同樣不喜坐馬車的感受。
謝博衍走在她身邊,看她打了個哈欠,不由得問道:“看診看累了?”
“嗯……也有吧。”她揉了揉眼睛,“近日傷風的人好多……”
謝博衍聞言便皺眉:“那你注意些,別被別人過了病氣,到時候又說為何不能出去了。”
“我知道啦……”
楚連翹吐了吐舌,不再言語。
謝博衍忍不住側目看了看身邊的少女,她并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沿路看着小攤販們。
長長的馬尾随着她的動作晃動,不經意間蹭過他的手背,帶來柔軟的一絲癢意。
楚連翹突然轉過頭來,觸到謝博衍深邃的目光,不由得一怔:“怎麽了?”
“沒怎麽。”謝博衍移開目光,“你現在直接回公主府嗎?”
“不。”她搖搖頭,“師父說讓我去明卿館找他一趟。”
“那我陪你,我正好也有些事情要找你師父。”
……
楚連翹敲了敲溫容的門,聽到裏面的回應後才推開門和謝博衍走進去。
溫容不知道在寫些什麽,看到他們一起走進來後将剛寫的東西拿書壓了起來,然後起身去一旁的書架上翻出兩本油綠色封皮的書,交給了楚連翹。
書被保管得很好,模樣還很新。
她感到不解,翻開了第一頁。
裏面赫然寫着三個字:楚明卿。
楚連翹手一抖,下意識看向溫容。
“這是師父生前學習醫術所作的筆記,她叮囑我說以後若瞞不住你,而且你也走上了醫者這條路的話,那就看看這書。”溫容斂眸,然後又道,“翹翹不妨先去看看書中記錄了些什麽,我和博衍還有些事要談。”
楚連翹應了一聲,出門時還把門帶上。
房間裏只剩下了溫容和謝博衍。
謝博衍無故地有些緊張。
他忽然明白為什麽楚連翹去謝府那日為何這麽緊張了。
兩人就這麽對坐着,最終還是溫容不溫不火地開了口:“你今日前來,是來要翹翹的生辰八字?”
“是。”謝博衍正襟危坐,“還望師父能将翹翹的八字交給我。”
他說得敬重,倒像是在讨論家國大事一般。
溫容沒直接回答他,反而将面前的書拿起,然後起身把書放回書架,整個過程做得不緊不慢,好似在故意拖延時間。
他心裏覺得自己真是太便宜這小子了。他雖告訴楚連翹要珍惜眼前人,更何況其實他對謝博衍也比較滿意,但也沒有想到謝博衍的動作如此迅速,直接讓皇上寫下一紙婚書。
皇命難違,也不知道他急個什麽,翹翹還能跑了不是?
溫容在心裏冷笑。
在他看來,楚連翹遇上謝博衍,就像是白兔落入狼口。
楚連翹被他吃得死死的。
謝博衍就這麽安靜地坐着,心裏卻盤算着其他計劃。
時間就這麽靜靜過去。
溫容看他安靜坐着,心裏的郁悶也不由得散了幾分。
他又坐了下來,将先前壓着的那張紙拈在手中,看向謝博衍:“翹翹生為醫者,自然是想着懸壺濟世。她這孩子從來不求些什麽,做事從來都從個本心,你以為她單純着,想一昧地保護着她。可翹翹從來都不甘于被保護。”
“我一開始是不想讓她學醫的,可後來……”溫容頓了頓,似是想到什麽事情,連眉眼都溫潤起來,“翹翹六歲時便能認出幾百種草藥,無事時還會泡些藥酒。那時候我就想,翹翹不學醫,對于她是一件憾事。”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起了另一件事。
“雲谷弟子基本在六七歲左右就會下山一次,但翹翹第一次下山卻是在八歲。”
“……為何?”
謝博衍隐隐有些不安。
“曾經有個道士在雲谷下求見我,我便讓他來了雲谷,之後詢問了他的來意,他說雲谷前任掌門曾有恩于他,他不知如何感恩,于是我便讓他在翹翹幼年時算上一卦,他給出的話語,我這輩子都難忘。”溫容眸光一閃,忽然加重語氣道,“他說翹翹這第一次下山時會遇到她命中的劫數,而第二次下山會遇到她命中的定數。除非劫數已化,否則這一生注定不能安穩。”
謝博衍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那第一次下山後翹翹怎麽樣了?”
“無事發生。”
“無事發生……?”
謝博衍狐疑。
溫容點點頭:“我不知翹翹遇到了些什麽,幾次詢問都無果,翹翹向來不信命,我一開始也不信,可那道士說的幾件事都與現實符合,就連翹翹幼年時爬樹跌了下來和落入水中都能知道。”
“師父可知道那道士的道號?”
謝博衍垂眸,皺眉問道。
“道號嗎……”溫容仔細回想,“好像是叫青離?”
他怔了一下:“師父沒記錯吧?”
溫容反問:“翹翹的事我向來放在心上,怎會記錯?”
謝博衍沉默了。
這青離道士的名號他也聽說過……不,應該說青離這個道號,在京城中但凡有點權勢的人都知道。
據說青離這個人行蹤不定,而且算卦也看個緣分。
但怪就怪在他算卦極準,上一次他給京中某位權貴算卦,說那人三年之內必有大劫,若不放棄什麽,就必定有災禍發生。那人起初并不在意,後來他的小妾離奇死亡,那人才真正開始害怕,可惜為時已晚。
而那人第三年碰上天災,死了。
謝博衍心下一沉,最後只開口道:“青離道士算卦極準。”
溫容聞言也是一愣。
謝博衍最後開口道:“……我再去問問翹翹關于第一次下山的事。”
“……好。”
溫容頓了頓,将手中的紙交給謝博衍,上面寫着楚連翹的生辰八字。
謝博衍接過,急忙道謝,然後跟溫容打了聲招呼,去了隔壁。
他和溫容聊得有些久了。
輕聲推門進去,便看見榻上已然熟睡的少女,手中的書即将從手中脫落。
‘啪嗒’一聲,書掉落在地上。
楚連翹一下子驚醒,擡眼便看到謝博衍。
她坐起了身子,揉了揉眼睛,聲音還有些沙啞,略帶鼻音:“你們談完啦…?”
“嗯。”謝博衍在她身邊坐下,将毛毯蓋在她身上,又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書,“小心着涼。”
楚連翹懶散地點了點頭,靠在他身上,看樣子還是沒睡醒。
謝博衍給她揉着頭,問道:“翹翹,你第一次下山幹了些什麽?”
她半睜開眼,有些疑惑:“你問這幹嘛?”
疑問歸疑問,楚連翹沉思一下,然後大致說了下能回憶起來的部分。
“……等等,你說你下山時救了個男孩。”謝博衍打斷道,“而且你覺得那男孩是黃梓。”
“嗯……”楚連翹頓了頓,“不過這只是我的推斷啦……怎麽了嗎?”
“…沒什麽,我們回府吧。”
謝博衍搖了搖頭。
楚連翹注意到謝博衍心思不在這裏,便提議道她自己回長公主府就好。
謝博衍猶豫一下,點了點頭:“有事找換酒。”
兩人在醫館門口分別,楚連翹回了長公主府,而謝博衍去了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