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花火(下)
在長公主府上住了已經快七日了,楚連翹只覺得自己快閑出一身病來了。
當謝博衍來找她時,她略有些意外,然後二話不說便直接答應了他出游的邀請。
直到她坐上馬車才想起來詢問謝博衍。
“我們去哪?”
她側頭看向謝博衍,後者正把玩着她的手指,好似那是什麽很好玩的玩物一樣。
“謝哥哥帶你去騎馬。”謝博衍調笑着開口,又擡起她的手問道,“哪劃的?”
楚連翹愣了愣,朝他指的地方看去,她的指尖上有個淺淺的劃痕。
“前幾日看書時被書頁劃到的。”她随意答道,“我抹了藥膏,沒幾日就快好了。”
謝博衍皺眉:“騎馬時小心點。”頓了頓,他道,“一會我教你,但是你今天就別想着單獨跑了。”
楚連翹不以為然地反駁:“你別小看我了,我在雲谷也是學過騎馬的!”
她從小體弱畏寒是沒錯,可這不妨礙溫容和溫顏每日催她學習一些基礎的武術和騎術。
雲谷地大,氣溫和煦,楚連翹日日都在花澗旁跟着其他弟子一起習武,不過她練的并沒有那麽深奧便是了。
“哦——?翹翹這麽厲害啊?”謝博衍挑了挑眉,故意拉長語調,“那一會讓我見識見識?”
楚連翹不甘示弱地應承下來。
進了馬場,楚連翹先去換了身騎裝。
她生得一副溫軟模樣,此時換了騎裝,青絲用一根紅綢束在腦後,倒顯得有幾分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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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她第一次來京郊的馬場,謝博衍牽着她去挑了馬。
楚連翹看了下,最後選中了一匹白馬。
謝博衍有些意外:“這馬嬌氣又挑食,你要選?”
白馬似乎是對謝博衍所說的話不滿,昂了昂頭,哼哼兩聲,又讨好地蹭了蹭楚連翹的手。
楚連翹笑着摸了摸白馬,點點頭:“就她了。”
小厮将馬牽出,按好馬具,交予謝博衍手中,然後便被他打發走了。
“要不要取個名字,翹翹?以後這就是你的馬了。”
謝博衍給白馬喂着松子糖,白馬卻只是看了一眼,撇開了頭。
他氣笑了:“真嬌氣。”
楚連翹從他手中拿過松子糖,這白馬吃了下去,複而又哼哼兩聲,好像在挑釁謝博衍。
謝博衍皺眉,低聲道:“怎麽一個兩個都這樣……”
楚連翹沒聽清,喂完松子糖後擦了擦手,轉向他:“什麽?”
謝博衍斟酌了下話語,才繼續開了口:“我年初的時候去了趟大宋。”
“嗯嗯,然後呢?”
楚連翹将帕子收好。
遙國邊境有五國,大宋便是其中一國,在遙國以東。
謝博衍有些難以啓齒:“……當時有只黑貓在寒煙翠門口,我喂他魚幹他也不吃。”
楚連翹沒忍住笑出了聲:“噗。”笑完過後又問道,“寒煙翠不是遙國獨有?我還以為只有這麽一家,沒想到還有分店。”
謝博衍調侃道:“沒辦法,這不是在攢老婆本嘛。”
她一愣,随即臉紅,拉着他去騎馬了。
楚連翹被謝博衍帶了兩圈後,便開始要求自己跑。
謝博衍眉眼間盡是無奈,卻又耐不住她的撒嬌,最後妥協道:“那我去旁邊看着你,小心些。”
馬場人不算多,白馬很快适應了楚連翹,不用她揮鞭,便可以跑出合适的速度。
楚連翹恰到好處地安撫着嬌嬌。
嬌嬌這名是謝博衍剛起的,他硬說這馬嬌氣,起個嬌名,倒也應了。
楚連翹依了他。
在馬場碰到白若歌,是楚連翹沒想到的。
白若歌策着馬,與她并肩而行,似乎是有話想跟她說。
她溫柔地笑了笑:“盡歡長公主。”
楚連翹态度不溫不火,輕點了下頭,算打了招呼:“白姑娘。”
“博衍跟你告白了?”白若歌摸了摸馬,語調柔柔,仍舊是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我和博衍從小就認識,沒想到他會喜歡這樣的姑娘,也沒想到他會甘心做驸馬。”
她的語氣雖柔和,卻是暗裏藏刀,這讓楚連翹感到有些不适,她皺了皺眉,不願多談這個話題。
她牽着嬌嬌,正準備離開,就又被白若歌叫住:“你們倆不會長久的。”
楚連翹回頭,挑唇一笑:“你又怎麽知道我和他不會長久?你是相士?”
“長公主,在你之前,博衍心中有更重要的人。”白若歌笑了,“你應該知道你身邊那個叫思琴的丫鬟。”
楚連翹一下勒住缰繩。
她緩緩轉頭:“思琴……怎麽了?”
……
楚連翹臉色難堪,抓住缰繩的手緊了緊。
白若歌仿若未見,依舊說了下去:“所以說不可替代的人就是不可替代的,人都有戀舊情節。長公主,你說是不是?”
楚連翹只感覺一口氣不上不下,胸口郁結得很,反觀白若歌還是柔柔微笑着,一副大度模樣。
她吐出一口濁氣,舉起手中的馬鞭,揚眉問道:“賽兩圈如何?”
白若歌點頭。
謝博衍不過一個轉頭的時間,便見嬌嬌失控地帶着楚連翹往圍欄奔去,他的面上頓時血色盡失。
楚連翹騎馬一向溫和,這次卻跟脫了缰一般。塵土飛揚之間,馬場的圍欄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視線盡頭,嬌嬌卻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她聽到謝博衍的聲音從風中傳來,被切割得支離破碎,帶着毫不抑制的驚恐和無措:“翹翹!”
楚連翹一下勒緊缰繩。
她離圍欄不過還有幾步之遙。
她回頭,看着尚處在震驚中的白若歌,氣息不穩道:“我贏了。”
白若歌撂下一句“瘋子”後便離開了。
楚連翹平息了一下呼吸,然後整個人伏在白馬身上,親了一下馬脖,又撫慰道:“嬌嬌,你做的很好。”
“楚連翹你給我滾下來。”
謝博衍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旁,臉色沉郁,眼尾泛紅,呼吸也有些急促,是真動了怒。
楚連翹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很厲害,竟然還能逼得謝博衍說了粗話。
但她看了看謝博衍陰沉的臉色後,覺得自己可能離死亡不遠了。
謝博衍朝她伸手:“下來。”
嬌嬌已經被他視作了危險源,他不會準許她在嬌嬌身上多待片刻。
楚連翹猶豫一瞬,将手搭在他手上,然後便被他拉下馬,被他整個人抱了起來。
她慌亂一瞬,趕緊環住他的脖子:“我自己能走……”
“你若是不想再惹我生氣,就不要多說一句話了。”
他一臉兇狠,語氣間是不遮不掩的後怕。
謝博衍進了換衣間,将她放在桌子上,讓她好直視着自己。
楚連翹伸手戳了戳他眉心,沒心沒肺地笑嘻嘻道:“那麽兇,吓唬誰呢?”
謝博衍沒理她,掐了掐她手臂,見她沒反應又掐了掐手心,上下檢查,見她沒受傷後才松了一口氣。
他的情緒逐漸平複下來,雙手環住她的腰,又惡作劇似地掐了一下,惹得楚連翹忍不住一顫。
“以後還敢不敢了?嗯?翹翹?”
他聲音低啞,語氣間的壓迫之意毫不遮掩。
楚連翹搖頭,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親昵地蹭了蹭:“不敢了。”
謝博衍直起身子,複而又圈住了她,一手捏着她下巴,在她唇上印上細細的親吻,一手又隔着布料摩挲她的腰。
稍稍一用力,懷中人便輕顫眼睫,睜開了眼。
她清透的雙眸仿佛氤氲了一層水汽,有些水潤,讓他想到初春時節曬化了的雪,軟綿綿地化作了一灘水。
破碎的話語從她唇中溢出,帶着些讨好的小心翼翼:“…我不敢了……真的……”
謝博衍呼出一口氣,緊緊環住她,将頭抵在她肩上:“白若歌跟你說什麽了?”
他印象裏的楚連翹向來穩重自持,這次卻被激得做出了意料不到的沖動之事,想必是受了什麽刺激。
楚連翹沉默不語,謝博衍也就耐心等着她。
她看了眼他,觀察着他的臉色,半晌才小心翼翼道:“思琴和你……”頓了頓,她說,“謝府以前……是不是有個叫倚琴的丫鬟?”
謝博衍一愣,然後又點頭:“是。”
楚連翹咬了咬唇:“白若歌說你對那丫鬟念念不忘,所以才給思琴起了這個名字。”
“可我……想聽聽你的解釋。”
謝博衍舒了口氣。
至少她不聽信別人的片面之言胡思亂想,會來詢問他。
“倚琴的确是謝府的丫鬟,可現在已經死了。”謝博衍頓了頓,“我親手殺死的。”
楚連翹下意識道:“她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
謝博衍沒料想到她是這個反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意識到。
楚連翹是真的相信他。
相信他殺人是有原因的。
謝博衍垂下眸:“那是我幼年時候了,因着身份原因一直得周旋與京中權勢之間。倚琴長我幾歲,雖是丫鬟,可平日裏照拂我許多,我自然把她當做姐姐看待。”
“可她卻在某一天将刀刃對上了我。”謝博衍開口,眸光黯然,“大夫說那刀就差那麽一分毫。”
楚連翹想起他心口上的那道傷,心底酸澀,回抱住他:“不說了。”
“嗯,都過去了。”謝博衍喉結動了動,複而又垂下眸,“除了這事,還有什麽想問我的?”
若只有倚琴這事,楚連翹也不至于失控。
不過一個小小的丫鬟,她玲珑心思,自己也能想通。
默了許久,楚連翹才下定決心道:“謝博衍,你是真的要娶我嗎?”
謝博衍擡頭,與她額頭相貼,眼裏滿是笑意:“生病了?你怎麽淨說些胡話?”
“……我認真的。”楚連翹垂下眸,自顧自地開口道,“你要是想納妾…我可以同意,平日生活也可以不用順着我、我……跟我結親後…你的官路勢必不會再上一步……你真的願意嗎?”
長痛不如短痛。
“翹翹,看着我。”
謝博衍托住她的臉,迫使她直視着他。
“我說過的,我喜歡你,我只喜歡你,謝家少夫人的位置也從來只有你。”他直直望着她,目光堅定,言語無比認真,“我又不是那些一心仕途之人,我眼界短淺,只想和愛人比肩,坐看雲卷雲舒。”
“這麽說,會不會安心許多。”
楚連翹怔愣片刻,突然低下頭,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
謝博衍知她這模樣是脆弱的表現,旋即将她抱起,低聲詢問:“那我們先回府?”
楚連翹雙手摟住他脖子,點了點頭。
初冬的馬場,枯草在風中搖曳,夕陽将影子拖長,交纏在一起。
那一刻,楚連翹突然在想就這麽走下去也挺好的。
但她忘記了一件事: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地老天荒。
……
被謝博衍視為危險源的嬌嬌最終還是被放在了京郊的馬場養着。
楚連翹後來才知道謝博衍這人占有欲其實特別強,表面上跟你雲淡風輕一副好說話的樣子,實際上未經他允許,他的東西別人碰都不能碰。
以至于這種規矩連着帶到了嬌嬌上。
後來她再去騎馬時,聽小厮說只有得到謝博衍允許後他們才敢帶嬌嬌出來,而且也只是牽着走兩圈而已。
……
随着寒冬的深入,楚連翹起床的時間也随之逐漸延後。
黃梓的生辰在臘月二十六。
生辰宴前幾日,謝博衍來到長公主府,就看見楚連翹還賴在床上不肯起來。
他心中失笑,手上的動作卻毫不客氣,捏了捏她的臉:“你怎麽還睡在床上?快起來。”
楚連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是謝博衍後,沒好氣地打掉他的手:“滾,別煩我睡覺。”
說完後她轉身,還扯了扯被子。
起床氣很大。
“豬。”
謝博衍又開始折騰她,一副她不起來就不罷休的樣子。
直到他把微涼的手放在她的後頸處時,她一個激靈,醒了。
“謝博衍你幼不幼稚啊!?”楚連翹猛地坐起身,發絲淩亂,瞪了謝博衍一眼,“你來幹什麽?你沒事幹的嗎?”
“有事幹,所以來找你了啊。”謝博衍懶笑道,“幾日後便是生辰宴了,你不會真打算就這麽去吧?”
“不然呢?我這個便宜長公主還能幹嘛啊?”
楚連翹沒好氣道,向這個打擾她夢境的罪魁禍首投去不善的目光。
“你啊……”
謝博衍嘆了口氣。
她究竟知不知道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她這個剛封的長公主上啊……
他無奈地點了點她的額頭:“我來幫你理清一下京中的關系。避免你這個傻子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你才是傻子。”楚連翹推了推他,“我要洗漱了。”
等她洗漱完,用過早膳後,便和謝博衍在榻上坐下。
謝博衍翻開炕桌上他帶來的冊子,開了口。
“黃梓黃榆我就不多解釋了,你也清楚他們的為人。”
他将手指在一副畫上,畫上只有寥寥幾筆,可卻把人物的神态都描繪了出來。
“你還請了畫師來畫?”楚連翹右手托着臉,撐在桌上,“哇,你好在乎我哦。”
“……我自己畫的。”
謝博衍無語道。
為什麽她的關注點總是不一樣。
“這是你的皇祖母,莫念冬。是黃期景的生母,你娘曾經有恩與她,這次你封公主除了那道诏書,也有她的命令在。”
“我曾接觸過她幾次…”謝博衍頓了頓,似在回想,“人不算嚴苛,你不用感到有什麽壓力。”
楚連翹點點頭。
畫上的老婦人保養得當,神态莊嚴。
他又指向下一張圖:“這是太後白清菡。按理說你應該稱她一聲母後……但我想說的是…此人你不要接觸太多。”
他停頓了一下,楚連翹以為他要說緣由,可他只是頓了頓,然後嘆了口氣,開啓了下一個話題:“黃期景的父親黃遠書,也就是你的祖父。當初為了穩固黃期景的太子之位,給他選擇了白清菡。
當時的白家權勢算不上滔天,你祖父認為白清菡溫柔體貼,身份不低,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
白清菡成為皇後之後,只有一個女兒,于是生母已死的大皇子便被立為太子,由她養着。
她看上去溫和柔弱,實則為了目的不擇手段,是個狠辣的角色。大皇子資質平庸,成不了大器,這次卻是在她的教唆之下謀反,我們卻也沒有直接證據指證她……”他頓了頓,又囑咐道,“對她保持些距離,翹翹。”
楚連翹點點頭。
一個上午謝博衍都在和她說着幾日後晚宴要出席的人物,說了很多,但都沒有說到重點,重點都是寥寥幾筆便帶過了。
楚連翹其實心裏明白得很,他是不想讓她過多地參與到京城這場渾水之中。
于是她也閉口不提,只安心地聽他講着話,自己在心裏默默地消化着。
黃期景共有六個皇子,四個公主,大皇子則是現在還在天牢的太子,二皇子叫黃杄,對皇位沒有看法,和二皇子妃過得很恩愛。三皇子是黃榆,四皇子死于疾病,五皇子則是黃梓,六皇子在七歲時跌入池中溺死了。
四個公主則分別是太後所生的柔嘉長公主黃嫣然、謝貴妃所生的淑慎長公主黃伶容、葉妃所生的清和長公主黃巧晗。
算下來,她竟是最小的一個長公主……等等。
楚連翹愣了愣:“…謝家,也……”
謝博衍接過她的話題:“嗯,不過我的這個姑母我也沒見過幾次面就是了。是謝家旁支裏選出的,算一算,其實和我沒什麽關系。”
她“噢”了一聲。
她的父親黃其琛是老皇帝和妃子虞靜白所生,如今與她血緣最親的倒是她這個從未見過一面的祖母了。
“你要是……”謝博衍頓了頓,“我們下次去拜訪虞家。”
楚連翹點點頭。
這節“課堂”講了大約有一個時辰,聽得楚連翹腦子都有些發漲,縱使她記憶力再好,突然記這麽多東西也是吃力的。
她看了看身邊的謝博衍,後者垂眸在畫冊上寫着重點。柔和的陽光落在他的睫毛上蹁跹飛舞,閃爍着光芒。
他能把這些事情全部記清楚啊……楚連翹在心裏感嘆着。
“怎麽了?”謝博衍感受到她的目光,停下筆,偏頭問她。
楚連翹将心底的那些想法暫且擱置,露出笑容來:“謝講師辛苦了。”
“知道我辛苦那就認真記。”
謝博衍用筆杆點了點她的額頭,力度卻很輕。
她吐了吐舌頭:“知道啦。”
兩人一起用了午膳,随後謝博衍稱有事離開了長公主府。
謝博衍走後,楚連翹便躺在榻上将那冊子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等到全都記下來了之後,她才将那冊子塞入書架,躺在榻上發呆。
生辰宴,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畢竟她是剛封的長公主,又是第一次出現在大家面前,舉止間若是有一點失儀,那丢的就不止是她的臉面了。
她捂住了臉,轉了個身,思考着如何度過接下來的三日。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就要開啓宮宴遼
其實這兩章的标題花火是有隐喻的w一指塗雪花膏時産生的靜電,二指翹翹和小謝之間産生的暧昧情愫(畢竟确認關系也就三個月,拉個小手都臉紅呢更別說親親了其實兩個人都很緊張),三指翹翹對這份感情的猶疑不決,兩人之間的小摩擦。
翹翹說到本質上還是缺愛,想要親密感和安全感,溫容和溫顏給她的親情本質上還是因為一種責任感,所以翹翹也一直會自我否定“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夠好”。
正因為如此,當與謝博衍肌膚相觸時她會落下淚來(有點肌膚饑渴症的意思)。
不過小謝一定會給翹翹足夠的安全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