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花火(上)
楚連翹就這麽在公主府住下了,也真正變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閑人。
單說醫館好了,不知是誰透露出去每日中午坐診的姑娘是盡歡長公主,從那以後,只要是她坐診的那位子,就沒有人敢排隊。
楚連翹只好無奈地去後面配藥,結果配了沒幾日,和之前一樣的結果。
“明卿館的藥有盡歡長公主自己做的”這個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
楚連翹只好在長公主府當個閑散公主。
皇室和平民之間的階級差距,在遙國,尤其是京城被看得很重。
這讓楚連翹犯了難,她在這種情況下只得把醫館的負責權暫時交給了李钰。
笑話,一個連坐診都無法辦到的大夫,何談管理醫館。
言畫性子跳脫些,直率而又明朗,楚連翹沒事就和她唠唠嗑,聽着她說謝博衍以前的事,然後笑出聲,而這時候思琴便會在一旁警告言畫适可而止。
言畫活潑開朗,思琴內斂沉穩,但兩人處理事情都幹淨利落,讓她很是滿意。
不愧是謝博衍親手挑的人。
除了神出鬼沒的換酒,謝博衍給她挑的人她基本都摸清了性子,平時她也沒個公主架子,丫鬟和侍衛自然會親近她一些。
楚連翹也是在有次的閑聊中知道謝博衍平時對下人也是這個态度,不擺架子,把他們當做朋友來看。
言畫還嘴碎地說了一句:“少爺和少夫人真有夫妻相。”
楚連翹驚得一下子嗆住,然後思琴便嚴厲地訓斥起了言畫,訓斥的話楚連翹這輩子可能都忘不了。
——“什麽夫妻相,少爺和少夫人都快是夫妻了,你怎麽說話不過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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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楚連翹擡起頭,看着一旁剝着橘子的謝博衍,他正細心地将橘上的橘絡也一起剝去,“我在明卿館的消息…不會是你放出去的吧?”
謝博衍揚起一個無辜的笑容:“我像會做那種事的人嗎,翹翹?”
說完,他将橘瓣遞到她的嘴邊。
楚連翹看了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在騙人,就着他的手咽下橘瓣:“那會是誰呢……”
她撐着腦袋,思考了一會,想不出答案,正準備起身拿本書看看,就感覺腹下有暖流湧出,然後便是熟悉的黏膩感。
她準備站起的動作一下又縮了回去,捂着小腹,皺了皺眉:“…思琴!”
“怎麽了?”謝博衍接住她倒下來的身子,看她面色痛苦,眼淚也在眼眶裏打轉,抓着衣服的手用力到指節都微微泛白,瞬間就明白了過來,“是不是癸水來了?”
楚連翹因為體寒,每次來月事都如同打仗一般,時間不準确不說,每次都疼得幾乎昏厥過去,只好捂在被窩裏,然後喝上溫容調的藥才能稍稍緩解過來。
謝博衍将她抱起,果然,她的下裙和榻上墊着的軟被已經被鮮血浸濕。
思琴進門便看到楚連翹面色慘白,便知她是癸水來了,思琴匆匆行禮,扶起已經癱軟在謝博衍懷裏的楚連翹:“少爺請先出去,容思琴先幫少夫人整理一下。”
謝博衍十分自覺地出了房間。
聽着門內少女壓抑的嗚咽聲,他只覺得心都被揪了起來。
謝博衍嘆了口氣,然後走到了廚房。
楚連翹的狀況稱不上好,思琴讓她半倚在榻上,然後脫下她的衣褲,用浸了熱水的毛巾擦去血跡,換上新的衣物和墊了月事帶的底褲,又給她拿了暖爐塞在懷裏。
思琴将髒的軟被換下,又換上新的被褥鋪在榻上,墊了幾個墊子在楚連翹身後,給她捂上被子後才拿着那一盆血水和髒被褥出去了。
謝博衍在思琴離開房間後立即推門進來,然後便看到窩在榻上的楚連翹,她臉色慘白,卻在他進來後扯出一抹笑容:“不疼的。”
謝博衍心一揪,知道她這是在安慰他,坐在她身旁,将她圈住懷中,握住她微涼的手,呼着熱氣。
“疼就說出來,我幫你揉揉。”他聲音微啞,伸手理了理她被汗水浸濕的鬓發,就聽到她小聲說,“不疼的,真的不疼。”
“因為有你,所以一點都不疼。”
謝博衍怔了怔,看着懷裏的少女,感覺心都軟了下來:“一會吃完藥就喝點紅豆湯。我知道你吃不下,但好歹先墊墊肚子。”
“好。”
楚連翹點點頭,閉上了眼睛,然後便感覺腹上一暖。
謝博衍将手放在她的腹上,輕輕揉了起來,低聲詢問:“這樣會好一點嗎?”
“嗯。”
她點點頭,在他懷中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輕輕打開,思琴和言畫一人端了一個托盤進來,各放着一個冒着熱氣的碗。
謝博衍接過湯藥,給她吹了吹,又拿着勺子攪了半天,直到溫度不那麽燙才将碗抵在她嘴邊。
黑乎乎的湯散發着一股苦味,楚連翹輕蹙眉頭,然後便喝了下去,表情不怎麽好看,可臉色已經不似剛才那樣蒼白了。
她又喝了半碗紅豆湯,只感覺胃裏都被些湯湯水水給灌滿了,連疼痛感都沒那麽嚴重了。
楚連翹推了推碗:“我飽了。”
“那便不喝了。”謝博衍将碗放回托盤,思琴和言畫默默退下。
他将她連着被褥一起抱到床上,點起了安息香後,又給她揉起了肚子,楚連翹笑:“吃完就睡,你在把我當豬養嗎?”
“嗯。”
他沒聽清她說的話,專心地給她揉着肚子,聽到問話,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楚連翹鼓了鼓臉:“你才是豬!”
謝博衍這才反應過來,然後笑了出聲:“翹翹确實不是豬,你像花栗鼠。”
“花栗鼠?”
“嗯,和松鼠長得很像。”謝博衍輕笑,“大眼睛,體積小,好養活,很能睡,很會吃,還很會逃跑。”
“前面我都認了,很會逃跑……”楚連翹歪了歪頭,“這是什麽意思?”
她擡頭看向謝博衍,後者注意到她的目光後低下頭來,楚連翹下意識地縮了縮,就聽到一聲輕笑:“這就是很會逃跑。”
楚連翹咳了一聲:“我這是下意識……”
“好,下意識。”謝博衍頓了頓,又接着說了下去,“花栗鼠嬌小可愛,但也最為獨立。她不輕易親近人,甚至在生下孩子之後的幾周就遠走高飛。”
楚連翹察覺到謝博衍語氣中的不對勁,轉頭問他:“你怎麽了?”
他圈着她的手緊了緊,下巴抵在她的頭上,輕聲開口:“不要離開我,翹翹。”
“我不離開。”
楚連翹吻了吻他的下颚,卻被他攬住了腰,加深了這個吻。
冬陽暖暖地灑進屋子,給屋內的一切鍍上一層微光,看上去溫暖又虛幻。
……
給少女掖好被角後,謝博衍坐在床邊注視着她的安靜睡顏。
她抓住他的手,放在臉頰旁,溫熱清淺的呼吸打在他手上。
柔軟的發絲搭在她的臉上,襯得她皮膚格外白皙。
安息香正袅袅地燃燒着,氣味清幽,謝博衍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
昨日他做了個夢。
夢見她和他在懸崖旁,他抓着她的手,而她整個身子都懸空在外,搖搖欲墜。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他只看到她嘴唇張張合合,最後朝他露出笑容,然後放開了手,墜入深淵中。
他下意識地伸手,可只抓到她衣袖的一角,他迅速反應過來,往懸崖邁去,可怎麽也邁不開步伐,就好像被人刻意阻止了一樣。
這個夢境到這裏戛然而止。
轉醒的他心中異常不安,于是一早便來到長公主府,看到她卧在榻上安靜地讀着書,見他來了後習慣性地朝他綻開笑容。
謝博衍這才有些回神。
他不喜歡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他向來習慣掌握全局,一步一步都在計劃之中的感覺。
對于謝博衍來說,楚連翹是個變數。
曾經他母親問過他是否有想過共度餘生的女子會是什麽樣子。
當時他是怎麽想的呢?
……好像是沒什麽想法的,當時的他只認為左右不過是一個位置而已,未來多半是哪家相府的千金坐上去,然後便是相敬如賓的平淡生活。
自從七歲那年他被選為輔佐黃梓成為君王的暗棋,所有的感情就被他選擇收斂在心中,鎖上了鎖,久而久之,他好像也忘記将心扉向別人敞開了。
所謂暗棋,便是對傾盡一切将輔佐之人送上王位的人的稱呼。
他風流潇灑,又生了一副好皮囊,十五歲那年更是上了戰場打了勝仗。
京城人皆說他是驚才絕豔的翩翩少年郎,是京城女子的夢中情人。
他也只是微笑着不否認這些稱呼。
他對所有人都保持着适可而止的距離。
既不過分疏遠,可是也不過分親密,所有關系都被他拿捏得當。
稱呼也好、什麽都好,他從未放在心上過。
直到他遇到了楚連翹。
一開始也只是知道她是楚明卿之女,黃梓讓他注意一下她的動向,必要時則可以采取一些特殊手段。
于是便有了救災那次的“偶遇”。
初識時他只覺得楚連翹單純,不過認識幾日而已,她便能毫無防備地把他問出的所有問題回答一遍。
可後來,他也不免為她的單純所打動,為她生了幾許恻隐之心。
或許,從她第一次與他相見時,他便對她動心了。
只是那情愫太過微小,以至于他忽略了它。
再然後便是她來京城開了醫館。
一年不見,她眉眼如初,卻帶了些難以忽視的驚豔。
如果說第一次下山時她尚可說是青澀懵懂,那麽這次的她便可以用穩重冷淡來形容了。
偶爾看到的幾個笑容也是因為她正在安慰病人,更多時候的她則是淡然地忙碌于醫館瑣事之間。
謝博衍從來沒見過這麽無趣的人,每日除了看醫書和配藥,便是在外面坐診。
生活淡然而規律。
可他還是觀察着她的舉動,甚至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開始把任何事情都向黃梓彙報了,還換回了黃梓的一頓嘲笑。
——“京城的謝二郎什麽時候也開始關心起一個姑娘了?”
他這才有些錯愕地發現,他對于她,實在是關心過頭了。
不知名的情愫破土而出,肆意生長,令他甘願沉淪。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長久以來上了鎖的地方,有光芒探了進來。
一開始接近她确實是刻意為之,明明當時有其他方法不用直接出面,可他還是這麽做了。
這麽一想,或許他對她是一見鐘情,見色起意。
原來他和他厭棄的人一樣,都是見色起意之人。
謝博衍輕笑出聲,溫柔地拂開了少女臉龐邊的發絲。
楚連翹其實長得很好看,眉似遠山,不描而黛。一雙杏眸大而澄澈如水,睫毛很長,看人時很專注,讓人不自覺地就會信任她。鼻子翹而挺,唇色較淺,是淺淺的桃粉色,唇形圓潤柔軟。
一頭長發被保養的很好,細致烏黑,長若流水。
因為體質差,所以不常出門,皮膚也因此格外地白淨細膩,體重也很輕,腰肢柔軟纖細,手指纖長,在指節處卻恰好保持着一點圓潤,指尖偏白微微泛淺紅。身上常年帶有一股微苦的淡淡藥香,顯得清幽雅靜。
這樣一個人,還貴為長公主。
謝博衍眸色微暗,嘆了口氣。
楚連翹太出色了,醫術上,容貌上,出身上……他甚至能想到等宮宴結束後,求娶她的人會有多少。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夠把她圈在身邊一輩子,就這麽讓她當一只金絲雀也可以。
所以他讓換酒将少女的一舉一動都彙報給他,又把她在明卿館的消息放了出去。
謝博衍承認自己占有欲極強,他甚至有過獨占她的想法。
只要想到現在他們兩人還沒有正式定親,他就有些寝不安席。
他微微抽出手,就見床上的她皺了皺眉,嘴裏還嘟囔了幾句,握着他的手更緊了些。
他微暗的眸色一下子變得清淺柔軟起來。
她亦是需要他的。
……
楚連翹睜眼時便看到謝博衍垂眸看着她,她揉了揉眼睛,聲音因為剛睡醒而顯得沙啞軟糯:“……我睡了多久?”
“一個時辰。”他扶她坐起身,“還疼嗎?”
她搖搖頭,有些懶散地打了個哈欠,然後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準備起床。
“這就起了?還要不要再躺一會?”
楚連翹又搖搖頭:“這幾日感覺人都變得懶散了,不太好。”
謝博衍心一沉,斟酌片刻,還是開了口,言語間充滿了試探:“翹翹……”
楚連翹停下動作,看着他:“怎麽了?”
他垂下眼,睫毛在他的臉上投下鴉青的陰翳,斂住了他眼中翻湧的情緒,他雙手環抱住了她,頭抵在她的肩上,低聲開口,語氣有些猶疑:“我們定親……好不好?”
楚連翹愣了愣,剛剛睡醒的腦袋還有些混沌不清。
謝博衍以為她不同意,于是又急急地問了一遍,環抱住她的手也緊了緊。
楚連翹輕笑,幫他把碎發撩到耳後,柔聲說道:“怎麽突然想到定親了?怕我跑了?”
她是在開玩笑,可謝博衍環住她的手卻緊了緊,她心裏無奈,雙手回抱住他,輕聲說:“好啊。”
不問緣由,楚連翹純粹是當謝博衍想快點成親,哪裏知道他是真的怕她跑了。
“那等宮宴過後我帶你去謝府。”
謝博衍見目的達成,在她臉上落下一吻,放開她,接着喚來思琴和言畫替她整理衣服,自己則推門出去了。
等到思琴和言畫端着水出去後他才推門進去,楚連翹已經換了身衣服,正坐在榻上看着書,軟軟的發絲披散在肩上,略有些淩亂,給她添了幾分慵懶。
火爐正燃着,熱氣充盈着整個房間,給這幅景象平添了幾許煙火氣息。
謝博衍突然有一種他将天上的神女拉下凡塵的錯覺。
她向來是副霁月清風的模樣,又秉承着一顆冰壺秋月的心,真如那些神話裏的神女了。
謝博衍在她身邊坐下,又将她的腿放在他膝上,給她捏着腿,楚連翹從書本中擡起眼,笑道:“我怎麽感覺你現在做丫鬟的工作越來越順手了。”
謝博衍勾唇一笑:“那長公主覺得我的手藝怎麽樣?”
楚連翹裝作思考的樣子:“嗯……也就那樣吧!”
“也就那樣是什麽意思?”
他故意在她腿上掐了一下,她一顫,下意識嗚咽一聲,又反應過來,瞪他一眼:“你幹嘛!”
“不幹嘛。也就那樣是什麽意思?”
楚連翹“哼”了一聲,将手中的書翻了一頁,回答道:“馬馬虎虎吧!”
見楚連翹不再理他,謝博衍便朝她那裏移了移,湊上前去:“在看什麽?”
“《脾胃論》。”
“怎麽又看醫書。”謝博衍皺了皺眉,伸手抽走她手中的書,“我帶你出去轉轉。”
“不要,我不想動。”
楚連翹抗議。
“…豬。”謝博衍伸手去拉她,卻在指尖相觸的時候,猝不及防的産生了花火,楚連翹縮了縮手,瞪了他一眼,他輕笑,“叫你平日不塗雪花膏,現在感覺疼了吧?”
“塗雪花膏太麻煩了…而且我從來不塗這些東西的……”楚連翹頓了頓,又狡黠地笑了笑,“你要幫我塗也行啊。”
她原以為這種姑娘家的事情他定不會答應,沒想到他只是愣了片刻,随即彎了彎眼角:“好啊。”
楚連翹愣了愣,就看見他在梳妝桌找出雪花膏,然後在她身邊坐下,喚來言畫給她潔面,進門後的言畫驚得手差點沒端穩盆。
謝家的少爺什麽時候也開始願意擺弄這些姑娘家塗的面霜了?
言畫默默退下,關了門後激動地和思琴讨論着剛才發生的事。
待她潔面完後,他旋開蓋子,取了适量的膏體點于她的額頭、面部、鼻頭和下巴五處,用手指輕柔地抹勻。
雪花膏清涼的感覺和他指腹溫熱的觸感交在一起。
他認真地凝視着她的臉,長長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陰影,淡淡花香萦繞在兩人之間,楚連翹垂下眸,長睫不安地輕顫着,臉上早已是彤雲一片。
塗完臉後,他又将雪花膏塗在自己的手上,牽住她的手,指尖有意無意地蹭過她的掌心,引起一陣瘙癢,最後,他扣住了她的雙手。
“不過是塗個雪花膏而已,長公主的臉怎麽這麽紅?”
謝博衍看着她臉上紅暈一片,心中頓生佻達之意,壞笑着開口。
“是太熱了!”
楚連翹試圖開口辯解,臉上浮起的紅暈卻沒什麽說服力。
謝博衍看着她嘴硬的樣子,心中失笑,揉了揉她的發絲,開口:“我去處理點事,你記得按時吃午膳。”
“好。”
楚連翹看着他關上門,然後趴在窗邊看他的身影走出長公主府。指尖還缭繞着雪花膏的淡淡清香,她将頭埋入雙臂中,臉頰發燙。
要定親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體現了下小謝的心理活動
楚連翹在謝博衍心裏象征的動物真是變了又變hhhh
從及笄時的白兔,到第二次遇到時的白貓,确認關系後發現她果然本質上還是只白兔,再到最後發現她更像聰明機靈獨立的花栗鼠hhhh
翹翹當然不會甘心做一個閑人
楚連翹:你讓老娘空有一身醫術有何用(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