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朝暮
過了幾日,楚連翹被帶入了宮中。
有些緊張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她看向一旁的謝博衍:“為什麽一定要穿紅的?”
她還是第一次穿這麽濃烈的顏色。
楚連翹衣櫃裏都是些素淨顏色,這衣裙還是謝博衍給她帶來的。
他正把玩着她的發絲,漫不經心道:“因為你娘喜穿紅衣。”
楚連翹一僵,謝博衍輕笑道:“緊張了?”
“……沒有。”不安地扯了扯面紗,她掀起簾子,看向車外。
街道的景色緩緩滑向車後,她閉了閉眼,放下簾子,整理了下表情。
到了宮門便不能再乘馬車了,謝博衍牽着她下了車,往裏走着。
楚連翹目不斜視,引得旁邊的謝博衍一陣發笑:“你不用這麽拘謹的。”
楚連翹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腳步加快了些。
“你們來的還挺快。”黃梓還是那副散漫的樣子,倚在牆上,“走吧。”
皇帝的寝宮很安靜。
也可能是黃梓事先把其他人打發走了。
也是,當朝的攝政王,和一個即将離世的皇帝,選擇哪邊顯而易見。
“……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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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人緩緩睜開眼,眼神掃過跪在地上的三個人,在看到那一抹紅衣後眼神頓了頓,開口道:“……中間的擡起頭。”
楚連翹呼吸一頓,緩緩擡起頭,對上了那略顯渾濁的雙眼。
黃期景說不出現在是什麽心情,望着這張和楚明卿極為相似的臉,他閉上了眼,開了口:“把面紗摘下來,讓朕好好瞧瞧。”
楚連翹依言摘下面紗,又聽到黃期景讓她走近些的要求,她猶豫了一瞬,看向身邊的謝博衍:“我想單獨跟他談談。”
謝博衍朝她點點頭,和黃梓對視一眼,準備離開。
臨走前他拉住她的手:“不要逞強,有事便喚我。”
楚連翹點點頭。
她跪在床旁,就看着黃期景幾乎用一種堪稱癡迷的眼神凝視着她。
平心而論,黃期景長得很俊美,不然也不會生出黃梓和黃榆這麽俊秀的兒子。
瀕死的孱弱也掩蓋不了他的天子氣質。
但此刻,楚連翹卻覺得渾身冰涼。
黃期景看向她的眼神是瘋狂的占有,更像是透過她看向另一個人。
她率先開口:“您應該知道我是誰。”
“是明卿的孩子吧。”黃期景開口,視線飄忽不定,“明卿是個很好的女子,朕遇見她時,她才十三歲,也穿着一襲紅裙。”
“可您殺了她不是麽,是您親手将她一步步逼上絕路。”
黃期景沉默了。
“我本該有個家的。”楚連翹啞聲道,“可您毀了它。”
“怎麽能說是朕毀了?”黃期景笑道,“朕千算萬算,沒想到明卿真為那廢物生了個孩子,朕當時就應派人去追。不過你也活不久了,蠱毒很痛苦吧?”
楚連翹一陣惡寒:“您這樣的人,我娘是不會喜歡的。”
“朕知道啊。”黃期景看着她,“所以朕把她葬入皇陵,朕與她不能同生,那便同死,這也算是合于一墳了。”
他笑了一聲:“…朕總算是在這方面勝過黃其琛那個廢物了。”他頓了頓,又說道,“将你留在這……明卿一定會說朕絕情……那就……”
她還未反應過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就突然被暴起的黃期景掐住了脖子。
楚連翹怔了怔,然後掙紮起來。
黃期景的力氣大得驚人,她驚了一下,然後用力拽開他的手,身體則因為用力過猛而跌倒在地。
開門聲響起,謝博衍匆匆趕到她身邊。
她跌坐在地上,咳了幾聲,劇烈喘着氣,然後被謝博衍扶了起來靠在懷裏。
他撩開她的頭發,看向她的脖子。
紅色的印子在白皙的肌膚上分外明顯,他撫了上去,面色沉郁,他低聲詢問:“疼嗎?”
“……還好。”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喉嚨則因為發聲而泛疼,因着疼痛,她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被謝博衍一把拉住。
“不要騙我。”
楚連翹軟聲道:“真的不疼……”
“……我們走。”
黃梓從床旁離開,看向地上的兩人。
他們從寝宮離開,楚連翹聽到黃梓嚴厲訓斥下人:“你們怎麽照顧的父皇?父皇又一次病發了,若有不測,本王唯你們是問。”
黃梓這是在給她尋找說辭,将黃期景的狀态全部推給了手下人。
楚連翹低下頭,腦子裏面都是黃期景剛才掐着她的神情。
瘋狂、癡迷、痛恨還有愛意。
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能從一個眼神看出這麽多情緒來。
直到登上了馬車,楚連翹才回過神來。
謝博衍看着身旁神游在外的少女,抓着她的手忍不住緊了緊,他環過她的腰,吻上她的發旋:“在想什麽?”
“…他看向我的神情…好複雜…”楚連翹頓了頓,“…有瘋狂,有癡迷,有痛恨……好像也有愛意……我……”
“別多想。”他吻了吻她的臉頰,“晚上點上安息香,睡一覺。”
……
“翹翹。”謝博衍開口。
“嗯?”楚連翹擡頭,停下挑揀胡蘿蔔的筷子,“怎麽了?”
謝博衍一手托腮道:“我以前還在邊疆的時候,養過一只兔子。”
“那兔子挑食得很,我若是給它吃新鮮菜葉,它便吃得下去。若是給它吃胡蘿蔔,它會看我一眼,然後自己回兔窩裏去了。”
楚連翹剛想說這兔子真奇怪,還未開口便反應過來:“你……!”
謝博衍看着她,眸中滿是笑意,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我怎麽了?”
楚連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反駁什麽,索性不再理他。
謝博衍自讨沒趣,正開口準備哄她時,一只信鴿從窗口飛入。
他斂了笑容,從信鴿上取下紙條,看完後有些驚訝。
楚連翹看他變化幾番的神情不由得出聲問道:“博衍,怎麽了嗎?”
謝博衍收起紙條,嘴角上揚:“翹翹,我們入宮。”
黃期景突然答應将母蠱給楚連翹,卻不說原因。
服下母蠱後,楚連翹感覺自己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和謝博衍登上馬車後,他突然吻住了她。
楚連翹忍不住推了推他:“你幹嘛?”
“之前幾次你都暈了過去。”謝博衍聲音暗啞,“如今蠱毒已解……”
楚連翹的臉忍不住燒了起來。
雖然事實确實是她情緒激動暈了過去,但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感覺怎麽怪怪的……
“還在馬車上呢。”
她小聲道,又推了推他箍住她的手。
“又沒人能看到。”他低頭吻在她喉嚨上,她下意識一抖,差點喘出聲,低聲警告他,“…不行。”
“上次你就是這麽說的。”
謝博衍旁若無人地繼續吻着她。
“……都過了半個月了你還想着呢?”
楚連翹無語,然後被他吻了吻耳垂,她被激了下,扶在他肩上的手抖了抖。
“想,天天都想,朝思暮想的程度。”
謝博衍含糊地說道。
“登徒子。”
楚連翹罵他,卻換來更深的親吻,她癱軟在他懷中,幾乎化作一灘水。
好在這時馬車停下了,楚連翹解脫式地嘆了口氣,推了推他:“到了。”
謝博衍這才從她脖頸處起身,好意地幫她理了理頭發。
“你是不是又…!”
楚連翹見謝博衍有這個動作,惱怒地瞪他一眼,摸向頸側。
謝博衍無辜地看着她,好像剛才那個為非作歹的人不是他一樣。
“你……!”楚連翹氣紅了臉,卻又拿他沒辦法,沒有鏡子,她只好将頭發都披在那側,又沒好氣地詢問身側的罪魁禍首,“擋住了嗎?”
謝博衍伸手給她理了理,然後笑意盈盈地說:“這下擋住了。”
楚連翹哼了一聲,氣鼓鼓地下了車。
為什麽她在謝博衍這裏總是占不到上風呢?
而且……自己為什麽也跟着他一起變得幼稚起來了。
……
楚連翹一睜開眼,便看見了坐在床沿的謝博衍。
她揉了揉眼睛,問道:“怎麽了嗎?”
“沒什麽事。”謝博衍輕聲道,他将被子往上提了提,“你繼續睡吧。”
楚連翹拉下被子,抱怨道:“都八月天了,熱死了……”
謝博衍拿起她桌子上的扇子:“我給你扇一扇?”
楚連翹“唔”了一聲。
微風徐徐,楚連翹迷迷糊糊的,很快又睡着了。
謝博衍垂眸,手上的動作逐漸緩了下來。
他拂開少女臉上的碎發。
他今日起得甚早,就是因着擔心七月一過,她身體不适。
看來是他多想,只要服下母蠱之後,之前的一切都不會再發生了。
他在少女柔軟的頰上落下一吻,起身離開。
八月慢慢悠悠地過了,然後便傳來黃期景駕崩的消息。
楚連翹心裏複雜,害了她的人是他,最後救了她的人也是他。
她不可能不動容。
令她意外的是,黃梓說黃期景寫了封信給她。
楚連翹在榻上坐下,拆開了信。
字跡有些虛浮,但是字跡清晰,令人賞心悅目。
『楚氏連翹:
沒想到朕開頭就犯了難,思來想去,還是選擇叫你楚氏。
是不是對朕的來信感到驚訝,其實朕自己都驚訝了。
昨夜朕夢到明卿了。
說來可笑,朕已經許久沒做過關于她的夢了,偏生與你一談,沒幾日就做了夢。
夢裏的她還是那個沒心沒肺的姑娘。那時朕受了傷,她給朕上藥,朕就這麽對她産生了思慕之情。
……說的有些遠了。
這幾日朕想了許多,或許是人之将死,許多事朕覺得也無所謂了。
将母蠱交予你,其實是一個意外。
惡人做到底,朕其實是不願交的。
可朕看到你後就想到了明卿,你是明卿唯一的孩子,朕就算再不願承認,你都是明卿的血脈。
朕其實并沒有将她葬入皇陵,她這麽愛自由一個人,朕若是将她葬入皇陵,她怕是下一輩子還怨着朕。
明卿的墓在染霜林,你若是想尋,可以去尋。
朕寫下這封信,托小五交給你,等你看到後,朕估計已經撐不住了。
最後用明卿最喜歡的一句詩贈予你吧。
人生得意須盡歡。』
楚連翹折起了信。
原來這就是轉機,這就是天命。
秋風漸起,空氣中也彌漫着一股淡淡的、獨屬于木樨的甜香。
“在想什麽?”
謝博衍推門而入,看着坐在窗邊發呆的楚連翹。
兩人已經确認關系,醫館的師兄師姐也都知道。
“在想雲谷我埋的桂花釀。”她回答道,就見他把窗關了,然後将手中之物放在炕桌上,“哪來的葡萄?”
“黃梓那裏拿的。”他言簡意赅,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臨冬城那裏送來的,那裏的葡萄最是好吃。”
“唔。”她吞下葡萄,嚼了嚼,果然如謝博衍所說,甘甜可口,一點酸澀感都沒有。
“怎麽樣?”
楚連翹點點頭:“好吃。”
“好吃便好,下次再讓他們送來一些。”
“會不會太麻煩了……”
“不麻煩。”
回答完問題後,他好像想到了什麽,突然低笑了一下。
“怎麽了?”
楚連翹疑惑,就見他搖搖頭,然後起身。
“那你吃着,我先走了。”
楚連翹點了下頭,看着那一串葡萄,思索了一下,然後分給了醫館裏的其他師兄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