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皎皎
楚連翹的身體恢複得有些慢,快到七夕廟會時傷口才堪堪痊愈。
卻還是在右肩上留下了很小的、淡淡的紅印。
太子已被廢黜,黃梓下令平南将軍喬池領兵攻打古月,與此同時,他和喬橋的婚禮也在籌備着。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
随着七夕将近,明卿館裏也有了好消息。
李钰懷孕了,已有一月多。
按理來說,此刻應該靜養,可李钰偏偏是個跳脫的性子,閑不下來,非要鬧着餘琅去廟會。
楚連翹覺得餘師兄簡直裏外不是人,溫容說最好靜養,李钰說要出去。
換她她也頭大。
不過李钰和餘琅的感情一直很好,就算他們倆吵起來,最後尴尬的一定是勸架的。
……
日子便這麽一天天的到了七夕。
七夕那日,明卿館中午便閉了,李钰拉過楚連翹給她打扮。
“師姐,不過一個廟會而已……”
李钰瞪了她一眼:“怎麽說話呢?師姐現在就等着你找個如意郎君嫁了,然後生個大胖小子認我做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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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連翹呆滞了一下,和李钰打着趣:“師姐,按現在這個情況應該是你孩子認我做幹娘。”
“所以翹翹你要抓緊了!說不定我們還能結個娃娃親!”
“…?”楚連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扯出一個笑,就聽到李钰接着說了下去。
“今日謝博衍不來找你嗎?”
楚連翹垂下眸:“他有些事要處理。”
“七夕诶,這麽不解風情嗎……”李钰見她落寞,便轉移了話題:“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你快挑一件衣服!”
“……師姐,你哪來的那麽多衣服?”
楚連翹看向床上的那一堆衣服,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我去衣坊買的,怎麽樣?”
楚連翹随手揀起一件茉莉黃的紗裙換上,任由李钰幫她打理着頭發與妝容。
她走神地望着身上的衣服,衣角上是翻湧的雲海,在光下顯得波光流動。
李钰拿起象牙梳,沾了些桂花發露,給楚連翹梳起了頭發。
桂花的香甜氣息在房間裏彌散開,楚連翹嘆息道:“這瓶發露也快用完了。”
“用完了師姐就再給你買新的,街轉角的想容坊做的發露是最好的,等什麽時候得空了,我就去看看。”
楚連翹“唔”了一聲。
李钰看出了楚連翹只是應付性地回答,于是認真道:“翹翹,我們都會有以後的,是嗎?”
楚連翹這下真的接不上話了。
若是以前,她能夠很果斷地回答上,可放在現在,每一時每一刻都是她生命的倒計時。
她沒有勇氣、亦沒有底氣去回答了。
“翹翹,明卿館裏的師兄師姐都知道了。”
“……”楚連翹吸了口氣,“……嗯。”
“翹翹,還記得第一次下山師姐對你說了什麽嗎?”李钰問道,複而自己又回答,“人生快活一世,不過是圖個開心罷了,自己最為重要。不要因為外物而磨去自己的本性。”
“所以,翹翹,不要再憂心其他事物了,你是雲谷的弟子,是明卿館的負責人,但是也是楚連翹,是一個尚處在碧玉年華的姑娘啊。”
楚連翹咬了咬唇:“師姐,我知道的。可是我一想到我……我尚無幾日好活,就越想着為明卿館做些什麽,師父對我有着養育之恩,我卻一事無成,也不知該回報他些什麽。”
她頓了頓,有些哽咽,“所以我偷溜下山,因為如果能在杏林試上奪魁的話,那麽雲谷就能重新走到世人眼前。好不容易有這麽個機會,我一定要抓住。”
“師姐,我從來不為自己的任何行為而感到後悔。”
李钰沉默了,給楚連翹插上發簪,又撥弄了一下她的頭發,轉而在梳妝盒裏挑選着脂粉。
胭脂水粉被塗抹在她的臉上,給稍顯蒼白的臉色帶來一絲紅潤,胭脂輕點在她的唇上,被細細潤開,就像是初春綻放的花一樣嬌嫩。
楚連翹微微走神,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李钰已經給她戴好了耳環。
“……嗯,這才差不多。”李钰看了看楚連翹,“走吧,廟會也差不多開始了。”
“嗯。”楚連翹跟着李钰起了身。
出門時,遇到了暨軒。
李钰推了推楚連翹,楚連翹一個踉跄,再轉頭時,李钰只剩下了一個背影。
“我突然想起來和餘琅有點事,你們去廟會啊,暨軒,幫我照顧好翹翹啊。”
暨軒應了一聲,又轉頭看向楚連翹:“翹翹,我們走吧?”
楚連翹慌慌張張地應了一句。
……
一路無言,氣氛有些尴尬,楚連翹和暨軒都不是屬于話多的性子。
暨軒穩重溫和,年長她幾歲,及笄時下山便拜托了他許多。
楚連翹只好硬着頭皮找了些話題,她拿出花生糖:“暨軒師兄你要吃糖嗎?”
“不用。”暨軒淡淡搖頭,“我也帶了。”
……這天聊死了啊。
楚連翹尴尬得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翹翹。”暨軒遞過來一個燈,“你看,這燈像你。”
楚連翹一看,這燈是一個玉兔搗藥的模樣,兔子頭上還戴着花,模樣傻憨憨的。
“這麽傻,哪裏像我了?”她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哪有這麽傻的?”
暨軒沒回她的話,楚連翹微愣,順着他目光看去。
謝博衍正和白若歌站在一起,白若歌笑着和謝博衍說些什麽。
光華璀璨,楚連翹看不清他的神色。
真真是一雙璧人。
楚連翹感覺鼻尖酸澀,接着便落下淚來。
他分明和她說過有正事要做,讓她七夕不要等他。
原來所謂正事便是陪白若歌。
她的确就像個笑話。
和手裏的玉兔燈一樣,傻憨憨的。
楚連翹對暨軒道了聲抱歉,接着毫無留戀地轉身。
……
楚連翹整理着行囊。
她想,她或許真是個膽小鬼,就連詢問謝博衍都做不到。
甚至還想主動逃避這段關系。
窗子被敲了三下,楚連翹沒應。
窗外的人不緊不慢,也不惱火,又就着節奏敲了三下。
謝博衍低沉的聲音随之響起。
“我知道你沒睡,翹翹。”
“我累了,有事明日再說吧。”
謝博衍聽着她疲倦的音色不由得一怔,接着不再猶豫,直接打開窗翻了進來,便見到少女臉上清晰的淚痕。
“怎麽哭了?”
“你今日幹什麽去了?”
兩人同時開口。
謝博衍舒展眉頭,漫不經心道:“噢,你說這事啊,我今天去辦事了。”
楚連翹別開了視線,聲音沙啞:“……嗯,我知道了。”
頓了頓,她又說:“你可以走了。”
謝博衍顯然不明白她為何生了脾氣,伸手去擦她的眼淚,手卻被她無情打開。
他一下子便也生了氣,忍不住想笑:“楚連翹,你跟我發那麽大脾氣作甚?我是欠你了還是怎麽你了?”
楚連翹道:“你受不了我的脾氣,那你就走吧。”
她起身站在窗旁,毫無挽留之意。
謝博衍看着她,笑了一聲:“好,你別後悔。”
接着他便離開。
楚連翹怔然一會,關上了窗,撇開臉,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她有什麽好後悔的呢。
她是将死之人,身份也并不和他對等,比起她來,白若歌真是哪裏都出色。
他應該有更光輝的未來。
……
夏日的風微熱,卻給謝博衍混沌的頭腦中擠出一些清明來。
他這才覺得楚連翹有些反常。
在得知他的回答後,她的眸光一下便暗了下來,然後就讓他離開。
再細細思索,他倏爾想到她床上的行囊。
她要離開了。
為什麽?
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做出反應,心底仿佛有個聲音在說。
追上去吧。
不然會錯過她的。
或許是老天爺也覺得他們不該錯過,謝博衍追上了她。
在馬車上。
他給車夫付了錢,好在京城無人不知道謝二郎,聽他一番解釋,便讓他把人帶走了。
楚連翹又氣又惱,奈何自己又掙不開他的手,只好罵道:“謝博衍,你真是神經病!不要臉!”
謝博衍任由她罵着。
或許是覺得丢人,少女在說了幾句之後便沒再說了,沉默下來。
“怎麽不說了?剛才不是很能說麽?”
楚連翹沒應。
皎皎的月光照了下來,落在她身上,顯得她眼尾處的殷紅更加明顯。
謝博衍見她這樣,忍不住軟了話語:“今天為什麽哭了?”
楚連翹看了他一眼,惡狠狠道:“與其在這裏哄我,不如想想你的若歌妹妹吧,我看你是真喜歡她,都願意陪她逛廟會。”
謝博衍一怔。
楚連翹已經抽出手,準備離開。
“就因為這個?”他抓住她的手腕,慌忙解釋道,“白家身後依靠着的是皇後,他們若想借着身份壓我,我也沒辦法。”
楚連翹點頭:“那挺好,将軍府若能和白家結親,勢必會更上一層樓。”
謝博衍這才明白她不過是在吃醋,忍不住笑了。
接着他便伸手摟住她,又扣住她的腰,她掙不開,只得惱怒地道了句:“謝博衍,放開!”
“楚連翹,你現在吃醋的樣子好可愛。”
楚連翹氣得眼淚都出來了:“你給我放開!”
“我就是不放。”謝博衍道,“你不是喜歡我嗎,不是知道我喜歡你嗎,為什麽不問我?”
她故意唱反調:“我是你的誰啊,還能問你這些。”
“只要你願意,你現在就可以是我的未婚妻。”
楚連翹一怔,面前人已經吻了下來。
她掙紮着想要逃脫,可被他擁得更緊,他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後腦勺,讓她根本無從逃脫。
謝博衍比她要高出許多,此刻卻為了遷就她而彎下腰。
楚連翹被他吻得氣息紊亂,大腦一片空白,失神地看着他。
他的皮膚好得過分,白膩得就如一塊上好的美玉,而睫毛也濃密得不可思議。
然後她就被他在唇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下。
“專心。”
楚連翹只感覺頭暈,手也不自覺地攀上他的脖頸,謝博衍眸色微深,碾轉着撬開她的唇,近乎貪婪地攝取着她的氣息。
楚連翹從唇中擠出幾句破碎的呻.吟:“…我……等、等等……”
未盡的言語淹沒在吻中。
兩個人吻得逐漸失控。
楚連翹被他吻得五迷三道、暈頭轉向,嘴裏嘀嘀咕咕只會哼唧幾聲,毫無威懾力。
他引導得很好,度也掌握得絲毫不差,好讓楚連翹不至于因為情緒激動而暈過去。
他動作純熟,以至于吻畢後楚連翹又羞又惱,眼淚也落了下來。
“你、你怎麽這般熟練!”
謝博衍笑道:“你沒經驗,我自然得去尋話本子讨教幾分。”
“你看的什麽話本子,怎的還教這些!”
謝博衍挑眉:“怎麽?你也想學?”他語鋒一轉,壞笑道,“你這麽想學也不是不可以。”
“滾。想得到美。”楚連翹生氣道,語氣哽咽,“謝博衍,你真不要臉。”
臉和她,當然她重要。
謝博衍想。
嘴上也道:“臉有什麽用?”
楚連翹攥着他後背的衣料,連着咳了幾聲,接着又罵他:“狗男人!”
“汪。”
謝博衍順從配合。
楚連翹的氣一下子散了,在他耳邊悶悶道:“我要回去。”
謝博衍看着她幾乎哭腫了的眼皮,“好心”詢問:“你哭成這樣,眼睛都腫了,真的要回去?”
楚連翹看着他:“那怎麽辦?”
謝博衍摟住她的腰,往懷裏一帶,順勢将她抱起。
……
“好涼。”
楚連翹“嘶”了一聲,想要避開謝博衍的手,卻被他拉住,強硬地按在了凳子上。
謝博衍眉頭一皺:“安分點。”
楚連翹可憐巴巴道:“真的好涼。”
他一見她這樣就心軟,卻還是道:“一盞茶時間就好。”
她不再說話,他便拿着涼毛巾一點一點沾濕眼眶周圍,過了會便将毛巾展開,敷在眼睛上。
楚連翹一會便适應了眼上的溫度,冰冰涼涼,她閉着眼,呼吸逐漸平穩。
謝博衍發覺她睡着了,無奈嘆了口氣,握住少女微涼的手。
她的肌膚總是很涼,即使已經入了夏,還是帶着微涼的寒意,像個雪娃娃一樣。
捂着怕化了,捧着怕碎了。
她的體寒是真的很嚴重。
幫她擦去臉上的脂粉,謝博衍有些失神地望着少女的面龐,附身親了下去,然後又迅速起身,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過了一盞茶時間,他将毛巾拿走,卻不小心驚擾到了沉眠的少女。
楚連翹迷迷糊糊睜開眼,見自己躺在謝博衍懷裏,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嗯……早安?”
謝博衍無奈笑了:“翹翹,現在還是晚上。”
她揉了揉眼:“噢,那就晚安。”
“我現在送你回去。”謝博衍摟着她起身,見她還沒反應過來,又問了一句,“嗯?”
楚連翹軟聲回答:“嗯。”
從謝府回到明卿館的時候已經将近深夜。
謝博衍并未急着離開,反而在凳上坐下,十指相交一副緊張模樣:“翹翹,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楚連翹點頭,抱住自己的膝蓋,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謝博衍輕咳一聲,話語有些打着顫。
“之前千燈節的時候……”他頓了頓,紅着臉道,“我那次的表白太過潦草。”
“我想重說一遍。”
楚連翹怔怔看着他。
“楚連翹,我喜歡你,我只喜歡你。”謝博衍直視着她,“你殺人,我就遞刀,殘局我來收拾,不管出了什麽事情,我來頂着。”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楚連翹。”
楚連翹看向他。
他的雙眸中只有她的模樣。
“我已經做好把你和我綁在一起的準備了,将軍府也好,雲谷也好,我都能護下來。”
少年将滿腔愛意蘊藉成話語,傾訴出他長久以來一直想要表明的心跡。
月光落在他身上,深深淺淺,甘願俯首為他增添姿色。
他眼波流轉,如冰雪消融,空山挂雨,那一刻,楚連翹只覺得他如今的樣子,勝于天地間一切色彩,所有美好的景致,都忝列于他的雙眸之中。
“……我向來不會說什麽情話,也只能做出這種保證。”
楚連翹默了一會,臉頰越來越紅。
她幾乎不敢直視謝博衍。
謝博衍盯着她,視線灼灼,等着她的回答。
楚連翹垂下眼睫,探出身子,在他頰上落下一吻。
複而又緊張道:“我喜歡你。”
突然又落了寂靜,兩人皆不敢直視對方,卻十指緊扣,誰也不願放開。
“那……我、我要不要和你師父……”
楚連翹同樣磕絆回應:“也、也不是不可以……”
“那我到時找個時機。”
謝博衍背脊不經意地挺得筆直。
而這時門被推開,他擡眸望去,就見溫容伫立在門口。
嘴上剛說着時機,現在便……
謝博衍張了張嘴,預先想好的說辭此刻都失了作用,他給溫容想過的幾個尊稱在喉嚨中滾過一遍又一遍。
最後他開口道:“師父。”
溫容抿了抿唇,并未說話,目光放在了謝博衍和楚連翹握着的手上。
可謝博衍未放開手。
“謝公子先跟我出來吧,莫要打擾翹翹休息了。”
溫容淡聲道,從門邊離開,示意謝博衍跟着他出來。
謝博衍給楚連翹掖了掖被角,起身跟了出去。
溫容在榻上坐下,坐在對面的是謝博衍。
溫容開門見山道:“翹翹不适合和你在一起。”
謝博衍也是沒想到溫容如此直接,挑眉笑道:“還未在一起過,師父你怎麽就知道她不适合和我在一起?難不成師父你喜歡翹翹?師徒戀在遙國可是視為不倫。”
他語言尖銳,又刻意加重“師徒”二字,聽得溫容有些不适:“那你怎麽就确定翹翹适合和你在一起?”
“憑我們門當戶對,兩情相悅。”謝博衍直直看向溫容,神情無辜,“師父你要做棒打鴛鴦的惡人嗎?拆散別人姻緣可是會遭報應的。”
溫容氣結:“荒唐至極!你這樣的人,怎麽讓我放心把翹翹交給你!我看你從未對她有過真心!”
“我一開始接近翹翹的确別有用心,但是現在,我愛她,是真的。我想與她結親,想和她長相厮守。”
溫容沒接話,謝博衍又急急補充道:“母蠱的下落我也一直進宮去尋……可……”
“你将翹翹帶進宮吧。”
謝博衍看向溫容。
“可這樣翹翹的身份就會暴露。”他頓了頓,“會給她帶來危險。”
溫容道:“難道鎮北将軍之子護個姑娘也護不住?若是這樣,那我也不覺得翹翹跟着你會幸福。”
謝博衍沉默。
這倒不是,他沒那麽廢物。
斟酌一番,他應允下來:
“我會帶翹翹進宮。”
簡單的對話而過,溫容失了興致與他多談,揉了揉眉心:“我有些乏了。”
“那我就先告辭了。”謝博衍道,面色遲疑,“我和翹翹……”
“我不做主,看翹翹的意思。”
謝博衍松了口氣,起身告辭離開。
他出了明卿館,心情萬分好。
其實他真的有想過若是楚連翹不答應怎麽辦。
他今早想了那麽久的情話,詞藻堆砌的華麗的、亦或者是直白熱烈的,全然都抵不過她在他耳邊輕輕道出的、那句輕軟如貓叫的“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