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當我意識到那是許駝的聲音時,幾乎是條件反射,我立刻向着門口跑去。
夏墨舉起手槍對準我:“雪明,回來。”
他的話語聲很輕,許駝應該聽不見。
也因為我沒有立刻回答,許駝不再出聲,他發現這是一扇沒有鑰匙打不開的門,所以在思考裏面的各種可能性。
送餐窗口高約七厘米,貼地,由于角度問題,從那裏是看不見裏面的情況的。
我得打開門。
夏墨去拿到了槍,但他完全沒在意地上的屍體。布魯克的身上必定有鑰匙。
我離屍體更近。
考慮到微型手槍的擊穿力和準度,我決定冒一個險——我撲向那具屍體,用力将它架起來,像盾牌般擋在面前。槍口顫了顫,夏墨最終還是沒有開槍。
從口袋裏,鑰匙被找到了。我用力将它抛向送餐口,向許駝大喊:“夏墨要殺你們!”
一只手從送餐口裏伸進來摸索了幾下,摸走鑰匙。很快,沉重的鐵門伴随刺耳的摩擦聲被打開,兩個人影從昏暗的入口處出現。
我不知道自己被關在這的确切時長,在漫無邊際的絕望裏,曾無數次想過他會出現。從前也是這樣,哪怕再需要硬碰硬的局面,只要許駝在,事情就永遠會被扭轉過去。
現在他真的出現了,我卻很難将這張臉和印象中的那人對起來——他的五官沒變,卻能看出風塵仆仆,就像穿過叢林的野生動物。我對這樣的許駝感到某種陌生,仿佛看見一臺還沒有蓋上仿生人皮的機器人。
傑克曼和他一起來的。我起初都認不出他——這個人的變化更大。穿着普通日常裝,銀色的短發染黑變長,完全沒有化妝的臉顯得很清秀,大概是為了掩蓋身份,他帶着眼鏡,文氣得像個男大學生。
“這裏怎麽了?”不管是對于誰,監牢裏的情景都很光怪陸離,我穿着囚服抱着一具被爆頭的屍體、夏墨手裏拿着槍……哪怕是許駝,都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這詭異的場景。
看見他手裏的工具,我大概明白他們倆剛才是怎麽解決那幾個保镖的了。兩把電鋸的鏈條上還在滴着黏糊糊的血跡,阿傑正皺着眉頭清理半根被卡在鏈條上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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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克想清理L班,我和雪明都被抓來這了。雪明的狀态很不好。”夏墨竟然先開口,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你們呢?外面情況怎麽樣?”
“大約一個月之前,L班的其他人被陸續清理掉了,剩下的也都被曝光給了警察。”許駝說得輕描淡寫。但恐怕光是傑克曼的身份被曝光,都足夠讓外面掀起軒然大波。“雪明,那個人是……”
“他想殺你們!”我知道自己的語無倫次,可毫無辦法,“他手裏有槍!”
夏墨向我走來:“雪明,你冷靜點。你開槍殺了布魯克,我搶過槍只是為了讓你冷靜……”
“我很冷靜!”
這句話嘶聲力竭的語氣聽上去很沒說服力。阿傑嘆了口氣:“他是不是被灌藥了?”
“許駝,我沒有瘋!是夏墨把我抓來這的,清除L班也是他主導的!”
一個恐怖的事實擺在我們面前——一邊是看上去憔悴而精神失常的我,另一邊是撫養他們長大的夏墨,這件事就像發生在雪山上的鬼故事,帶着你逃離營地的人告訴你,其他人都已經死了;其他人告訴你,那個人已經死在雪崩裏了……
阿傑走向夏墨,許駝走向我。他看了眼布魯克的屍體:“他怎麽會帶走你……”
“你相信我,真的是夏墨……”
“——他想帶走的人是我,結果雪明剛好和我在一起。”夏墨說,“你們怎麽會來這?”
“被通緝,無處可去,想起來以前你提過這個地方,就抱着試試看的心态來了。”
許駝他們覺得,從前布魯克囚禁夏墨的地方應該也是個隐蔽偏僻的所在,就算那裏被棄置,應該也是個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他們本來打算在這裏躲一陣。
結果就發現,這裏有布魯克的人。
考慮到我和夏墨都失聯多時,他們懷疑我們是被抓到這裏來的。幸好這邊不容易運槍進來,保镖身上帶的都只是戰鬥刀,被二人用電鋸解決了。
“這裏不安全,我們得快點帶雪明走。”夏墨拍了拍阿傑的肩。
“他想殺了你們!他懷孕了,他還在地上有秘密通道!”我把所有事都說出來,然而,從兩個人的眼神中,我能感到局面不妙。阿傑首先嗤笑一聲:“你瘋也要有個限度……”
“——秘密通道就在那!那塊水泥板下面!”
“要不把他打暈帶走吧?……許駝?”
傑克曼本來想控制住我,速戰速決。但許駝走到我指的地方,摸索水泥地面上的劃痕。
那塊地方很不好找,昏暗光線下,他的手指緩緩在地上摸索着。
找了一會兒都沒找到,許駝嘆氣。傑克曼等到不耐煩:“他接下來要是說他也懷孕了,你是不是還陪他去産檢啊?”
“也不是不行呀。”他笑笑,“對了,老師,你是和雪明一起被抓走的?”
“嗯。”
“——雪明車裏的行車記錄儀可不是這樣顯示的。”
夏墨怔了一瞬,神色顯出茫然。許駝找到了一條縫隙,将手指伸進去擡起了出口的水泥板:“雪明的車以前出過車禍,車頭壞得很嚴重……行車記錄儀的顯示屏也碎了。後來一直沒空去換屏幕,只是留下了攝像頭和儲存器……從外觀看這輛車似乎是沒有行車記錄儀的,但是記錄還在繼續。”
“……”
“我被放出來之後,只在附近找到了雪明的車,沒有見到他的人。于是就把行車記錄儀的儲存卡帶回去看了,發現是你把他帶走的。”
槍響聲,兩聲。夏墨根本不打算聽他說完,拔槍對準傑克曼和許駝射擊。
射向許駝的那發子彈并沒有打中,第三聲槍響,許駝倒在地上。
室內靜了下來。夏墨緩緩舒了口氣:“真是的……這兩個孩子……”
“……”我愕然地看着這一切。
“走吧,雪明,用不着秘密通道了。”他丢開沒有子彈的微型手槍。
“……我的車上……”
“什麽?”
“……我的車上,沒有行車記錄儀。”
聽見我的話,夏墨停下腳步,明白自己被試探了。突然,他整個人向地上倒去——因為被人擰住肩膀與脖頸。
傑克曼的胸口還有彈孔,露出下面黑色防彈衣。
他壓制住夏墨,但僅僅只有幾秒,便将這人松開了。阿傑看着他,問:“為什麽?”
他是真的不理解。
我從未見過他露出那麽難過的神色。
許駝也爬了起來,他們身上都有防彈衣。
“還好跑路前,阿傑去問祁蒙竹順了兩件。”他摘掉卡在防彈衣裏的子彈,“——老師,你是想徹底擺脫L班嗎?”
“……我想抹消掉那個世界。”
“不可能的,有光就有影子,”許駝對他笑了笑,把阿傑從地上拉了起來,“我們不計較這些。一起走,還是在此分道揚镳?”
阿傑沒有留在我們這邊:“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和老師走。”
許駝只考慮了幾秒鐘,就幹脆地點頭:“那我帶雪明走。保重。”
最終,夏墨決定走那條通道。阿傑擡起了通道入口,讓他先下去。許駝拉着我走向出口,我們最後回頭看了眼——
夏墨沒有從通道下去。
他注視着阿傑,那一瞬間,我們似乎意識到即将要發生的事。那是種對危險和死亡的預感——但尖銳的直覺,被夏墨的微笑過濾得十分稀薄。
一個藏在秘密通道裏的遠程遙控器被夏墨按住。爆炸帶來的震蕩瞬間傳遍整棟建築物,許駝帶着我滾到了囚室鐵門旁,下一秒,無數水泥磚塊傾瀉而下,将我們活埋在了下面。
我的肩膀被砸到了,但傷得不重。許駝護在我的上方,承擔了絕大部分的沖擊。
那扇鐵門救了我們,它成為旁邊的支點,傾瀉坍塌下來的水泥板和鋼筋在它周圍形成傘狀空間,替我們阻擋了致命重量。
但另一邊卻沒有那麽簡單了。
由于沒有強力的支點,阿傑只能盡可能靠近牆角。他的運氣很好,牆角沒有坍塌,除了周身的撞擊與擦傷,并沒有受到重傷。
我們從廢墟中找到了夏墨。他沒能躲回通道——在他按下按鍵的瞬間,阿傑抓住他的另一只手,用短刀将它釘在了水泥縫隙中。無數水泥磚塊壓在他的頭部與背部,他還沒有死,但許駝不讓我湊近看,我大概能想象那邊的情景。
夏墨的臉被頭發遮蓋,露出一個血肉模糊的笑容。他最後說了一句話,那句話讓阿傑很在意,只是許駝不想讓他說完。
“那個人并沒有死……他在邬城的鐵七縣……”
夏墨沒能說完。我聽見電鋸的啓動聲,許駝将鋸條落在他的脖頸上,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阿傑呆呆地看着夏墨的屍體,直到許駝丢開那把電鋸,他猛地沖向許駝,揪住對方的衣領将他打翻在地:“你為什麽不讓他說完?!”
“他最後還是不打算放過我們。他知道你一定不會放過那個人,只要知道那個人在哪,你哪怕自身難保也會去殺他。”
“……你不想殺他嗎?”
“我想,但不是現在。現在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
我們離開了這片廢墟。附近有村民被爆炸聲吸引過來,訝異地看着我們幾個人渾身是血地爬出來。我們匆匆離開了這裏,阿傑把車停在附近的小路上。竟然還是那種超跑豪車。
他見到我的反應:“怎樣?跑路就不可以開豪車了?”
“因為是豪車,反而沒引起普通人的懷疑。”許駝和我上了車。他确認我沒有其他外傷後,用毯子把我裹了起來,“休息吧,已經沒事了。”
車上有鏡子,我看見自己現在的鬼樣子,憔悴蒼白得像個幽靈。
“……你們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北上。”“去殺一個仇人。”
兩個人同時給出了不同的回答。
車行駛在野路上。我睡睡醒醒,每次都在噩夢裏醒過來。有時候緊緊抓着許駝的手入睡,醒過來的時候,他的手腕上被我抓出了一片淤血。
“睡吧,沒事的。”他總和我說這句話。
我不敢睡。
“你想在下一座城市就把我留下。”
“不會的。”
“你會的。”
他不想帶着我逃亡。
“——我殺人了。”我說,“季羽易和布魯克,我殺了兩個人。也許我也被通緝了。”
這讓他的态度軟化了些。
“再看吧。”許駝無奈。
夏墨最後告訴阿傑的地址,是阿傑與許駝曾經“養父”的現居住地。
在此之前,夏墨一直騙他們說那個人已經死了。但事實上沒有,也許是擔心報複,這個人這些年一直在改變住處。
“我都快記不清他的樣子了。”阿傑開車時候喜歡打開車窗,讓風呼呼灌進來,“也許算是慈眉善目?他哄我們去裏屋陪客人的時候都是慈眉善目的。”
“別去想。”
“殺了他我就能不去想了。”
車并沒有北上,而是拐向阿傑的目的地。在逃亡去北方前,那是他們最後要去了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