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的反應力變慢了,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他們……會被抓?”
“嗯,會被抓哦。加上阿傑的身份,外面這段時間已經鬧翻天了。”
“但他們……也會說出你……”
“不會的。他們根本不知道是我抹除L班的。從許駝的角度,他只會覺得自己突然聯系不上我了而已。我了解他和小傑,就算被抓,他們也不會把我說出來。”
“……好奇怪……”
“什麽?”
“奇怪……你……其實害怕被牽連嗎?”就像終于突破黑暗土層的種子,我對于矛盾的嗅覺恢複了過來,“你為什麽害怕被說出來?明明有布魯克這樣的保護傘……”
這些千萬分之一的人,控制着世界的人,他們本身可以在任何地方為所欲為。
所以,夏墨擁有這樣的保護者,為什麽害怕被牽連?他應該完全不在乎,說“就算被許駝供出來也沒關系”這種話才對……
“雪明,你對人的反應太敏感了。不過我大概知道為什麽許駝那麽喜歡你了……許駝其實是個很封閉的孩子,比你封閉多了。他很懂事,從不會告訴別人自己需要的東西,但喜歡別人主動猜到他心裏想的事。”
我又被丢在這。現在,兩小時和兩天對我來說根本感覺不出差別。廣播裏無間斷地播放着一段雜音嚴重的錄音,那是一個老人在用英語诠釋着人類行為的本質——是李奮留下的錄音帶,夏墨和我說過。
被剝奪感官的人,無論你給他什麽信息,他都會像海綿吸水般将它們納入腦中。
我警告自己這一點,卻沒辦法阻止理性被繼續蠶食。更可怕的是,我之前以為自己在這裏被關了近兩個月,但又有些細小的跡象表明,根本沒有,事實上,我只在這待了一個月不到。
我根本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冷靜——早在幾天前,對時間的感知就徹底崩潰了。
而夏墨在這裏待了兩年。
一種恐怖的懷疑油然而生——莫非這裏會有真正夏墨的屍體?搞不好他早就瘋了死了,外面的那個只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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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數場破碎的夢境後,我再次醒來。刺眼的光讓習慣了黑暗的雙眼沒辦法睜開——燈被打開了,調得很暗,有人在旁邊。
——是夏墨。
他睡在我身邊,睡得很熟。我趁機看他腕表上的電子屏,淩晨三點。
在發了一會兒呆之後,我突然意識到這是個逃跑的好機會。夏墨的手機就在外套口袋裏,那裏還可能有鐵門的鑰匙……
我輕輕地将光碟播放器拆下來,播放器很沉重,像塊石頭。夏墨的睡顏毫無防備,哪怕沒有在他的口袋裏找到鑰匙,我也能用他做人質,通過攝像頭威脅對方開門……
我高高舉起了機器,準備往下砸。
就在這時,他猛地抽搐了一下。緊接着,這個人開始斷斷續續說起夢話:“別……別再打我……我不走……救救我……”
這吓得我手裏的機器差點掉在地上——他發了夢魇,雙手胡亂在空氣裏推搡,碰到了我的身體;這讓他微微轉醒。
——沒辦法了!
我毫不猶豫地将機器砸了下去,金屬的尖角砸在他的耳邊,夏墨驚醒,從鐵架床上滾落下去,從傷口甩出去血立刻染紅了被單和地板。
坐在地上的他護着腹部,對我笑了笑。
我那時并不理解——或者沒有時間去理解這個笑容的意思。哪怕他的頭部受傷了,他第一時間護住的也是腹部。
機器再次打在他的頭上,他倒在地上,但仍然沒有失去意識,只是看着我。我在此之前,真正殺過的其實只有季羽易,那是因為對方想殺了我,我別無選擇。
可現在,我真的沒辦法再把機器舉起來了。電視劇裏那種一棍子就能将人打昏的劇情很少會在現實發生,兩棍子、三棍子都不行,除非力量特別大,否則至少要擊打十幾下,對方才會陷入昏迷。
“怎麽了……”他問,“下不了手了嗎?”
我丢開了機器。哪怕夏墨拿着把刀正準備襲擊我都好說,可他什麽都不做,只是坐在那等我攻擊他。
見我沒有動作,他捂着腹部慢慢站起來。我伸手将他拽住,摸到他的腹部。
“你感覺到了?”見到我愕然的眼神,他微笑着抓住我的手,索性讓手掌繼續貼在他的腹部,“已經快要瞞不下去了……明明現在一年不會和他見幾次面,又是這個年紀……真是難以相信,六個月前發現的時候,還以為是做夢。”
他去洗手臺那邊沖洗頭上的血跡,坐下休息了片刻。他笑我太沖動了,從外套裏拿出了一把微型手槍:“其實有這個——幹什麽還要用機器砸我?”
“裝子彈了?”
“你猜。”
“如果剛剛我殺了你怎麽辦?”
“沒怎麽辦。除了你,還沒人知道它的存在。”他又點起一支煙,夏墨抽的煙味道奇怪,應該是特殊的煙草。
混沌的腦子被剛才的腎上腺素刺激得清醒過來,我問:“抽煙不要緊嗎?”
“無尼古丁的。你要嗎?”
我接過他點燃的煙,吸了一口,咳得停不下來。
“其實,剛才如果你殺了我……也許你立刻就被他變成我的替代品了。可惜你沒有。”他從我手上拿回煙,再次吞雲吐霧,我大概能理解他對這種東西的依賴,換做我遭遇這種事被關了兩年的話,恐怕就不僅僅是吸煙了。“但他對你有興趣……呵呵,別擔心,目前還是比較安全的那種興趣。”
布魯克會在這幾天過來看我的情況。
我很難想象這兩個人平時的關系。在正常的格局裏,夏墨對于他應該什麽都不是,那種控制着世界幾分之一運轉權力的人,只要他想找,有的是人趨之若鹜,願意對他言聽計從。
但他竟然可以抽時間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在幾個國家和中國之間往來——我被關的地方肯定不是車水馬龍的市中心——于是他再要坐幾小時的車,來到這種偏僻的囚禁處,來看夏墨對我的“教育成果”。
他花在夏墨身上的時間也許比他花在其他所有人身上的時間都多。
幾天後,我聽見鐵門被打開的聲音。
“不帶保镖沒關系嗎?”夏墨問,“他還不是很乖。”
他們倆向我走來。我忽然意識到自己觀察這個世界的方法正在改變——在這兩個人身上,我能清晰感覺到從老人身上傳來的攻擊性。我的“嗅覺”似乎敏銳了。
“我對付得了他。”
“真的沒問題嗎……”
“我不喜歡其他人進這間房間。”
夏墨沒有說話,在他背後關上了鐵門。他又對我露出那種微笑。這人有種神奇的氣質,當他對你笑的時候,哪怕他同時在用槍口對準你,你也不會覺得他有攻擊性。
在一個毫無攻擊氣質的人身邊,布魯克渾身都充滿危險感。
他注視着我,就這樣注視了将近一分鐘。不知他觀察到了什麽,有東西讓他很滿意。
“我喜歡這種感覺……就好像看見你當時在這的感覺。”他向我伸出手,我想躲開他,動作讓毯子裏糾纏的東西露了出來——那是夏墨的外套,他上次沒有帶走。
布魯克愣了一下,他拿起它:“我記得這是你的——”
他回過頭,對準他的是黑色槍口。夏墨的臉上依舊帶着那種笑,在這一秒,我第一次覺得這種笑意美而森然。
“啪。”
槍口動了,從裏面彈射的并不是子彈——這只是把惡作劇用的玩具槍,紅色的閃片和彩帶在空中飛舞。
可我已經從那件外套——被布魯克抓在手裏的、夏墨的外套——口袋中拿出了微型手槍。沒有任何猶豫,我對準老人扣動了扳機。
震耳欲聾的槍響聲。
微型手槍的後坐力,讓它從我的手裏被振飛出去。從布魯克的頭顱中,一團血霧短促地彌散開,和那些紅色閃片一起落在地上。
為什麽?
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在夏墨開玩具槍的瞬間,從布魯克的身上傳來了如巨浪般壓頂的威脅性,瘋狂刺激着我已經敏感到極點的“嗅覺”。
我拿着槍,再次對準夏墨。但他只是蹲在那确認布魯克的情況,輕輕哼着歌,完全不在乎我手裏的槍。
扳機無法扣下去。
“你已經被訓練完成了。”他說,“除非對方表現出足夠大的攻擊性,否則你是沒辦法對他動手的。”
外面的人聽見槍聲,正在試圖打開鐵門。但他們手裏沒有鑰匙。這扇門是雙向鎖死的,手裏必須擁有兩把鑰匙,才能從裏面或者外面自由進出。
“……為什麽要這麽做?如果你想殺他,你的機會太多了……”
“你沒發現嗎?像他這樣的人,身邊永遠都有保镖。只有在他進來的時候,才會和那些人分開。他根本不覺得這裏的我們會攻擊他。”
“——那你自己動手啊!為什麽要把我關在這?!”
“對,這才我想要的!”他跨過地上的屍體,撲過來抱住我,“我得把這樣的你帶走——哈哈哈……雪明,你現在太棒了!你會條件反射去獵殺那些有危險性的人,太棒了……我果然沒看錯!你的天性比我好太多了,你會去攻擊,不管多絕望都會去反擊,和我不一樣……我只會在那等死而已……”
他的語氣近乎癫狂,我根本沒辦法從他支離破碎的語言裏梳理出完整的信息。外面的人開始撞門,但沒用,這種裝甲門基本只有用爆破才能強行打開。
“我們得走了。跟我走吧,雪明。”他用我沒辦法拒絕的眼神看着我,“我們一起去……抹消那個世界。”
“‘那個世界’?”
“嗯,由傷害、尖利、可怖組成的世界。我想讓這個孩子活在沒有危險的世界裏。”他說,“布魯克也好,許駝也好,他們都是需要被抹殺的存在!這次我會好好保護我的孩子,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它!”
“你殺一億個人都和我沒關系,為什麽要算上許駝?他只會不顧一切保護你們。”
“不在于他會不會保護我們,而在于他會不會傷害其他人。從六個月前發現我有孩子的時候,我就在做這個計劃了。雪明,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每一件正确的事情,背後都會伴随痛苦的。我們倆一起,我們可以滲透到任何一個地方。我喜歡你位于兩個世界的中間,你能融入兩者中的任一個……你不想和我走嗎?雪明,你還離得開我嗎?”
我半崩塌的精神已經只能依靠他而支撐了,就算他現在在我面前說那些瘋狂的計劃,我也不希望他離開我。
“我——”我抱着頭,深深地呼吸着。他抱着我,讓我放松下來,“……可我們……要怎麽出去?”
“我們有自己的通道……”
他來到床頭,将屍體拖開,我注意到血跡并沒有規則地蔓延開,而是沿着水泥地板向下滲透——那裏有條縫隙,但在劃痕無數的地板上毫不顯眼。
“——雖然花了一些時間,但是托人從旁邊挖通了地道,”他的手指卡進縫隙裏,用力将它掀開,一個狹窄的黑色入口呈現了出來,“某種意義上,最簡樸的方法才是最料想不到的。”
然而這時候,外面突然安靜了。
一般安靜就是暴風雨的前兆,我停住了腳步——接下來會不會真的有爆破?
緊接着,慘叫聲毫無預兆地從外面湧來。門外顯然正在發生戰鬥,但不知道是誰和誰在打。
“雪明,那不管我們的事,”夏墨催促我,“我們該走了。”
忽然,慘叫聲停了。外面徹底安靜了。
我困惑地向門口走了幾步。門上的送餐窗口被人從外面打開,一個熟悉到令人難以置信的聲音傳了進來——
“你在裏面嗎?雪明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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