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夏墨死死捂住我的嘴,制止我的慘叫。冷汗爬遍全身,我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顫抖。
手還被男人緊握着,他的手指握住了我的無名指。意識到他想做的事,我竭盡全力掙脫了他,躲到夏墨身後。
“是個普通的孩子,”他說,“還沒接觸過這個世界的本質。”
我躲在夏墨背後:“你們到底想幹什麽?!說要消除L班,抓我和這件事有什麽關系?!”
“L班的實驗已經結束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結果。第三步要開始了。”
“和他解釋清楚吧。”夏墨輕輕把我抱在懷裏,像安撫孩子般撫摸我的頭發,“雪明會理解的。”
比起和我解釋,他對于研究先把我的哪個部位丢進碎木機更感興趣。但在幾秒後,布魯克注意到我脖子上的勒痕,他的眼神變了,像是從無聊寡淡的池水中找到了令自己感到趣味的金魚。
“誰對你做的這些?是你自己嗎?”
有力的手指裹住我的脖頸,緩緩地收緊。他把我從夏墨懷裏拖了出來,如同研究新玩具般,手指擰轉着我的脖子。
這個人知道按動哪裏可以讓人立刻窒息。手指的力氣被施加在頸部兩側,我的太陽穴迅速突突地跳了起來,耳邊出現耳鳴。
“看來我們有共同的愛好了,只是我喜歡對別人做這種事。”老人沙啞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潮水般撞擊着我的耳膜,“我記得我第一次掐死的是父親送我的黑背。它大概四個月,舌頭一半是粉色的,一半是紫色的……啊,你的舌頭是粉色的……發出的聲音也很好聽……夏,我有點喜歡他,把他給我怎麽樣?你只是想要助手,克裏斯會替你挑新的人選。”
我看不見夏墨的表情。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盯着布魯克。
讓我意外的是,老頭對他的這種表情表現出了寶貴的退讓:“好吧……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你的。”
他松開了我。
“我出生的時候,家族的生意還在黑幫和商業之間徘徊。所以我仍然能接觸到一些……原始的手段。”
我的耳朵過了一段時間才适應外界的聲音,耳鳴聲與他的話語混雜在一起,顯得模糊而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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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那些簡單直接的手段,當然,随着時代變化,它們逐漸消失,或者隐于臺下。在我小時候,底特律街頭的矛盾用拳頭來解決是所有人公認的正确答案,富豪喜歡拳擊也不會被認為難登大雅之堂。但你看看現在……”
與暴力有關的事物正在急劇邊緣化與隐蔽化,這是人類社會文明進步所導致的必然。
“但又是什麽決定了進步的方向?不,我并不認為這是進步,這只是車在馬路上行駛,進行再正常不過的轉向罷了。這個世界是由人類總數幾千萬分之一的人類在控制着的,而我是其中之一。失去獸性的野獸叫做家畜,人類應該保留自己的本能獸性,讓這個死氣沉沉的世界重新恢複生機。”他說,“我父親也是這樣認為的……我想這是存在于家族基因中的遺傳特性,我們都認為暴力是一種自然的、留存于人類本性中、不應該被刻意抹消的特質。你知道我父親李奮嗎?他對生意沒興趣,作為一個心理學家被人們遺忘,因為他的那些贊同保留暴力的學說并不被主流看好。”
于是,在繼承了家族、并令它如巨浪席卷世界後,布魯克做了個決定——他無法再按捺自己的本性,他要在現實世界中構建出父親所留下的L班構想。
“夏墨是這個實驗的第一步。我需要在他身上證明,每個人的內心都有獵殺欲望,并且是可以被引導出來的。選擇他的原因很簡單……柔順,無害,被人類社會規則徹底馴化,純然的善。假設能把這樣一個人從純善引導至純惡,那麽理論上,每個人都可以被這樣訓練、恢複獵殺能力。”
“我不覺得他恢複了獵殺獸性,我覺得他只是在為了女兒的死報複而已。”我又一次頂撞了他,“你對他做的那些才叫獸性……啊,就是這個表情……男人被打臉的表情可真難看,李先生。”
“——我也可以讓人把那些事在你身上重做一遍。”
我想躲到夏墨身後,但卻沒能成功,被他的保镖架住了。
“你難道不是很喜歡被人這樣對待嗎?”他再次扼住我的脖子,語氣聽上去心情愉悅,“你喜歡保留獸性的人,我看得出。”
“……主要是……他比你年輕……我對老頭沒興趣……”
夏墨打斷了我的話——我猜他是擔心我的腦袋被直接擰下來:“實驗的第二步就是L班——在全球各個地區,我們都建立了L班,用來觀察人類對于‘使用暴力來對待暴力’這件事的态度。現在,我們觀察到了足夠多的樣本,第二階段的實驗就結束了,L班會被陸續清除掉,第三階段即将開始。”
他們的結論是,無論法律或者文明教育如何馴化,人類的內心對“使用暴力對待暴力”的以暴制暴展現出了天然喜愛。
不能否認,就在剛才,我也想象過許駝從天而降、把這群人挨個丢進碎木機的舒爽劇情。
“第三階段是讓這個實驗田繼續擴大、讓一個地區的人——比如城市或者小國家,公開認可獵殺欲望這件事嗎?”
夏墨點頭。
布魯克的力量已經足以控制東南亞的小國家,那些被禁藥、走私、叛亂折磨得千瘡百孔的小國。
作為他的爪牙,夏墨需要助手。沒人會否認,這個美麗的人将會是個極佳的傳教士。
我看向他:“你想把我關在那個地下室裏,不斷重塑我的精神,讓我認可這件事,自願成為你的助手?”
“是的。如果沒有異議的話,我們可以回地下室了。”
“——我答應做你的助手。”我說,“其他人的死活和我沒關系,世界變成怎麽樣我都無所謂。我唯一的條件就是許駝的存活。”
這是個意料外的答案,無論是夏墨還是布魯克都露出短暫驚愕的表情。
“我以為是因為他拒絕過你,你才将他帶來這。”布魯克笑了,“他只是個普通人,會因為恐懼和威脅直接屈服,你為什麽選他?”
“我想要一個位于兩個世界中間的人。他既能吸引和理解黑色世界的人,也不會讓白色世界的人感到威脅。”
夏墨讓保镖将我押下了樓。
“為什麽?!”我意識到不對,“我直接答應你,難道不好嗎?!”
“你在開條件。你仍然覺得這是一樁可以商量的交換,一旦給你機會,就會毫不猶豫地逃走。”他微笑着,看我被帶走,“——雪明需要被改變的地方還有很多。我會好好教你的,直到你的身心都認可我們的理念,不會再開出這種無聊的條件。”
我被帶到了地下室,關了許多天的禁閉。他們關了裏面唯一的吊燈,我一個人被留在全然的黑暗和寂靜之中。骨折的手指還在疼,只能用布料和牙刷做了臨時支架,應付着固定了小手指。
大概是第七天……或者第九天,盡管心裏告訴自己接下來會出現的精神狀态惡化,但當餐食從那個小窗口被推進來時,我仍然瘋了一樣地撲過去,趴在那扇關閉的小窗前。
時間和光都被剝奪,人對現實的概念會逐漸模糊。播放光碟的電視成了唯一的光線來源,但關于夏墨的照片和影像光碟都被人換走了,這些新的光碟都是普通人一輩子都不會觀看的內容。
二戰時期的行刑錄像,日本絞刑錄像,割喉式斬首……
這些影像本身并沒有配音,音樂是後期加上的,全都是同一首旋律簡單的古典鋼琴曲。電視沒有調節音量的按鈕,如果我要保留它的光源,那段旋律就會像噩夢一樣開始徘徊。
我只能通過影像的播放來推測這裏經過的時間。一周,兩周,三周……
我已經被關在這裏整整三周了。
當門被打開時,夏墨在我眼裏就像救世主。他帶來了吊燈的燈光、正常的好萊塢電影光碟、油炸食品。我根本連一句謾罵都說不出,只能拉着他的胳膊,求他放我出去。
他留下來陪我。就像個普通朋友那樣,我們一起吃着垃圾食品,看完一部電影。接着,他就準備離開了。
期待夏墨的到來,成為我唯一的希望。
沒有暴力、毆打、威脅,僅僅只需要寂靜和黑暗,就可以把人逼瘋。
又過了一周,他再次到來。這次他是來替換那些光碟的。一張全新的光碟。把它交給我之後,夏墨就離開了這。我抓住他,央求他不要走。
“乖,”他輕輕撫摸我的背脊,“我很快會再來的。”
然而這次的光碟不再是沒有配音的死亡場景。這顯然是現代戰争地區的行刑場景,兩個中東長相的男女被綁在木樁上,被活生生剖開腹部,他們的慘叫聲被全程錄了下來。
它成了我新的唯一光源。
我再次失去時間概念。
不知過去多久,幻覺如約而至。我開着水龍頭,用流水聲來保持理智。可我還是開始對着虛無的黑暗自言自語,我試圖用性來麻痹瘋狂,然而人類最初始簡易的愉悅就像落入大海的砂礫,迅速被無邊無際的絕望所淹沒。
我重新打開電視,光碟的內容成為最後的娛樂項目。這段長達一小時的行刑視頻被播放了許多次,某次見到屏幕中的反光,我突然意識到,我開始和那時的夏墨一樣,無意識的在哭和笑。
也許是被播放太多次了,光碟某天終于無法被播放。我跪坐在播放器前,反反複複重複着将光碟放入、取出的動作。
夏墨又來了,帶來了新的光碟。
……
我在這多久了?
我幾乎把人類所能對人類做的所有殘忍都看了個遍。它們開始占據了我一切情緒。
我想試試它們。
有一天,夏墨沒有再帶來新的光碟。他遙控打開了燈光,把憔悴的我扶到浴室,就像母親替嬰兒洗浴,細心地将我清理幹淨。
我的語言功能在退化,以至于沒辦法組織完整的句子。他輕輕吻着我的額頭:“沒事的……不用害怕……雪明做得很好……”
只要他不離開我,我什麽都願意做。
我伏在他懷裏,緊緊擁着他。冰冷的海水沒過口鼻,淹死了曾經的我——對,過去的我是怎麽感到快樂或者悲傷的?我不記得了。我的所有情緒被重構,開始以一種簡單的原理運行着,如同聽見喂食鈴聲而落下口水的狗。
“人是有興奮阈值的。在興奮阈值裏,大家最喜歡的是欣悅阈值,比如電子游戲、鬼片、過山車、嗑藥……如果電子游戲的欣悅感是10,性是50,嗑藥能帶來的就是200,一旦你适應了200高度的阈值,就會對低度的10阈值無感了。”他擁抱着我,輕聲說道,“其他興奮阈值也是一樣的。看過題材刺激的小說,就會對普通題材的小說無感。吃慣了重口味的東西,就會對清淡的食材不感興趣。雪明,死亡是這些阈值裏最高的,瀕死的感覺可以無視你的喜怒哀樂,将你所有的興奮阈值都提高到500……比藥物還要高。所以你的承受能力會很好的,我就是看中你的這一點……你想,遇到許駝之後,你是不是對無聊的普通人失去興趣了?你沒辦法再喜歡上鄰居家那個說話溫柔的女孩子,無論許駝帶給你的是恐懼還是愉悅,你都會對他上瘾……對死亡上瘾……就像我沒辦法再離開李一樣,他已經把過去的我徹底摧毀了……我知道怎麽讓你忘掉許駝,你知道操控死亡所能帶來的阈值有多高嗎?……”
他也會和我說一些往事。
生下雪雅後,他趁機逃離了布魯克,也在逃跑過程中遇到了兩個流浪兒童。
夏墨收養了他們。許駝和傑克曼沒有戶口資料,他們只有兩個随便的稱呼,小嚴和小傑。
“他們在遇到我之前,都是被一戶人家收養的……很偏僻的小城市,鄉鎮地區,那裏有一對夫婦收養了許多孩子……可那并不是孩子天堂。”他說,“許駝和小傑在那待了幾年。許駝因為天生個子比其他孩子要來得高,顯得沒那麽可愛,逃過一劫。但小傑就不一樣了……你知道他為什麽不讓別人在他面前用打火機嗎?他說,‘養父’介紹來的客人每次欺負他之前,都會用打火機點一支煙。他不想聽見打火機的咔擦聲……雪明,你在我的背上寫些什麽?”
我在他背上寫什麽?
我怔了怔,意識到自己的手指在無意識地劃動,在夏墨的背上寫一個人的名字。
——許駝。
“許駝會來嗎?”我問。
“許駝也許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
“嗯,L班的人正在陸續被清理中。清理不掉的,我就會把他們的罪證線索交給警方。”夏墨笑着說,“我有空把新聞帶來給你看。他也好,小傑也好,現在都是被通緝的狀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