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被我們帶到了一處維修中的停車場。這個人起初不肯招供,被教訓了一頓之後,終于肯說自己是怎麽收到那條繩子的了。
我和祁蒙竹靠在籃球場外的鐵絲網上,他看手表,哼了一聲:“我後悔跟過來了。”
“你自己吵着鬧着要跟的。”
“浪費時間。我明天早上五點還有個會。”
球場的門開了,傑克曼從裏面出來。王晨想趁機逃,被一腳踹回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匿名包裹。”傑克曼手上拿着王晨的手機,翻看裏面的內容,“包裹裏面除了繩子還附贈一張打印紙,告訴他只要按照紙上的內容進行,就可以殺了他想殺的那個女人。他在雜貨店上班時候因為調戲女客人被對方罵了,懷恨在心。但他不認識游子離,也搞不清游子離是怎麽知道他想殺了那個女人的。”
本來我們都打算把他留給警察,就這樣走了;但傑克曼在他手機裏發現了一些秘密,盯着屏幕,停下了腳步。
“……這個小姑娘挺可愛的。”他在王晨面前蹲下。王晨的照片裏,有許多照片拍的都是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可照得很模糊,顯然不是認真的,更像是随手偷拍,“是你女兒?”
“鄰居家的……”
“哦,拍了不少嘛。”傑克曼笑了,“我告訴你一件事好不好?”
王晨擡起滿是血的臉,緊接着發出一聲慘叫——手機狠狠拍在他嘴上,和牙齒碰出了令人發毛的聲音。
“——女孩子洗澡的時候,都不想被你這種東西偷拍的。”他用腳踩着被塞進王晨嘴裏的手機,用力往下踩,将手機硬生生踩進了青年的喉嚨。“我改變主意了。要是把你留給警察,那我對你就實在太好了。”
他将王晨拽了起來。就在這時,有什麽東西打中了我身邊的祁蒙竹,他悶聲倒落在地。
黑暗夜色,有人從樹叢間走向我們。那是個黑衣帶兜帽的年輕人,皮膚蒼白,一臉不耐。他直接越過我拉開了籃球場的門,将手上的東西對準了傑克曼——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個人,是照片上的游子離。而他手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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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把槍。
因為嚴格的槍支管控,現在城市中出現槍戰的概率比地震還低。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被人帶槍襲擊。
消音器發出“嗖”的刺耳聲響,傑克曼的胸口中槍了,他晃了晃,一臉驚愕地倒在地上。
然後,游子離看向我。
“戴雪明?”他冷笑,“啊,終于見面了。怎麽樣?收到我送過去的禮物了嗎?”
——洩露我信息的人,就是游子離。
他偶爾會駭入數據庫,去調查那些由他主導的“自殺案”——網上的一切資料都是他的觸須,聊天記錄,攝像頭,交易記錄……這個人從來不親自動手,永遠隐藏在屏幕後,通過引誘那些有殺人欲望的男性去獵殺女性。
“我定期會檢查一下你們的數據庫,看有沒有人注意到我造出的案子,刻意收集它們的資料。”他低頭把玩槍口。這人居然還在嚼泡泡糖,淡綠色的泡泡時不時從他嘴裏鼓起,“——有次發現那些案件被搜索的頻率突然增高了,在你們的數據記錄裏,搜索它們的人叫戴雪明。”
是的,因為我想要那些案子的細節,所以有調取資料權限的同事以我的名字去提資料。
他開始注意我,搜索我的一切信息。高中生搶劫殺人案的信息也是那時候被他得到的,因為周叔托我幫忙,數據庫中,這樁案件的調查人員也包含了我的名字。
“本來想在網上放出你的資料,試試看搶劫殺人案的犯人會不會直接找到你、把你幹掉,那樣我也能睡個安心覺。”他指指自己的黑眼圈,“因為發現被你調查,我可是很久都沒有好好睡過覺了,你知道失眠有多痛苦嗎?”
“……你的槍……”
“哦哦,這個啊。”他笑了,像個小孩子般露出兩顆虎牙,“——別人送的。因為要對付你們,只能直接用這個了嘛。我又不擅長打架。又是許駝,又是老J,我怎麽打得過……”
“所以,王晨露出馬腳,也是你故意安排的?你知道L班在調查你,我也在調查你,想用王晨把我們引出原來的城市,引到這一網打盡?”
——不,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或者說,他的行為整個就很不對勁。
——許駝花了那麽多天,卻根本找不到他啊。
嗅覺最好的鯊魚也沒辦法追随到他的血跡,他把痕跡掩蓋得如此之好,那麽繼續潛逃下去就好了,何必把我們都滅口了?用的還是槍——假如屍體處理出現問題、這場槍擊案被人發現,光是槍擊這件事情,就足夠警方鋪開天羅地網來找他了。
那麽只有一種可能了。
——他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把我們引來、幹掉我們。
這時,王晨終于從地上爬了起來,發出幾聲幹嘔,将手機吐了出來。他吐出一口帶牙的血,朝着游子離發飙:“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別在意細節嘛。”游子離吹出個泡泡,指指那邊瀕死狀态的傑克曼,“他交給你處理怎麽樣?想怎麽處置他都可以哦。”
就像是得到了許可的狗,王晨咬牙切齒踢踹傑克曼的身體。
“為什麽留下我?”我問。
“因為有人要見你。”他用外套罩住槍,槍口對準我,“跟我走吧。早點結束,我還能趕回去打日常。”
突然之間竄來的思緒,将原來支離破碎的怪異感連接在了一起。我試探他:“告訴你我喜歡什麽牌子登山繩的人,就是你要帶我去見的人嗎?”
游子離的表情瞬間變了,但很快恢複正常。我的疑問卻也在這個瞬間得到了解答。
“——有人讓你引起我的注意。你作案從半年前開始,而我回國才兩個月。”冷汗從我的背脊滲出,“……半年前,我還在美國準備畢業。不過那個時候,我在那邊的運動商店買了這個牌子的登山繩。”
如果……如果這一切,都是有人提前在背後布置好的……
從半年前,我還在美國的時候,就已經被監視了,我的日常生活,我的興趣,我的購買記錄……
這場監視的主導者無疑和L班有關。在我回國後,所有的事情都開始收攏,最終成為了這處黑夜的籃球場。
許駝被周叔帶走,恐怕是為數不多的變數。否則今天來的就是我和許駝,代替傑克曼倒在那的就是許駝……
王晨看樣子和游子離也是一隊的,其他人都是收到匿名包裹和“殺人教程”,王晨說不定就是他的果汁人。
游子離吹起了泡泡,将槍口抵在我腹部,示意我快走。我往後退開兩步:“你不管王晨了嗎?”
“他玩夠了就會幫忙處理屍體的。”
“——他玩夠了。”
一個絕對不該再出現的聲音出現在游子離的身後。青年舉槍轉身,但速度還是太慢了——他說的沒錯,他不擅長打架。
傑克曼的手臂柔軟地環住他的頭與脖頸,清脆聲響過後,游子離安靜地倒落在地。
另一邊,不知何時,王晨已經被他幹掉了。
“***,居然用槍?”他撿起那把槍,确認是真槍,“作弊啊……”
祁蒙竹也捂着腹部站起來:“有渠道就能弄到。”
“老子當然知道!要你提醒?!”
“——別忘了,就是我提醒你穿防彈衣的。咳咳咳……疼死了……”祁蒙竹解開襯衫扣子,破裂的布料下,黑色防彈衣擋住了子彈。
我們在飛機上等了一段時間,傑克曼處理完游子離的屍體回來了。他摘掉了墨鏡和假發,渾身是傷,呆呆看着私人飛機的圓窗,不知在想什麽。
“我覺得……”
我剛開口,他就打斷我的話:“我知道。你和他的話我聽見了。”
“到底是誰想帶走我……”
“你的死活關我屁事。我只知道一件事,今天去找王晨的本來是你和許駝,只是那家夥突然腦子發抽進了局子,改成了我和你來。”
——許駝有危險。
“周叔說,他今天下午出來。”
“我提前去接他。”傑克曼摸出煙盒和火柴,被祁蒙竹按了下去,“——幹什麽?反正是私人飛機……”
祁蒙竹順便沒收了火柴:“你得去醫院待着。”
“我的行程用不着你安排。”
“你有骨頭斷了吧?從剛才就是這種詭異的坐姿。”
“……一根肋骨罷了。”
“要我替你安排保密就診嗎?”
“我自己有人可以——呃……”
他捂着肋間,深深倒吸氣,安靜了下去。私人飛機上有緊急醫療箱,祁蒙竹讓他吃了止痛片應急。藥物發揮作用後,傑克曼沉沉睡了過去。
“睡都睡成這樣,”祁蒙竹瞥他一眼,“沒教養。”
——傑克曼睡着時說起了夢話,拼命掙紮抵抗。一路上,祁蒙竹都只能按着他的雙手,避免他從沙發上滾下去。
下午,計劃還是我去接許駝。我提前半小時到了,過了一會兒,又有一輛車停在我的車邊。
車窗搖下,夏墨在裏面和我打了招呼。
“你也來接他?”他說,“我還以為阿傑也會來。”
“他受傷了。對了,游子離的事已經解決了。”
“啊……太好了。”他欣慰地笑了。
——那邊的玻璃門後,我看見許駝的身影一晃而過。他應該出來了,要在窗口辦離開的手續。
“他徹底變成‘許駝’了呢。”夏墨苦笑,“雪明,下午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游子離是L班的清理者嗎?”我問。
氣氛驟然安靜了。
夏墨在車裏注視着我,面容依舊秀雅美好,神色無辜。他真的很美,有那麽幾秒鐘,我确實産生了某種愧疚感,愧疚于自己竟然會懷疑他。
“有人告訴他我的一切,我對自殺帶來的瀕死感上瘾,使用的是某個國外品牌登山繩……他使用相同的繩子作案,來引起我的注意……我感覺這像個入學考試,如果我注意到了,那麽考試就會繼續。”
許駝的身影又出現在了遠處的門後。
夏墨在此時嘆了口氣:“——有些考試一旦開始就不可能退出了。雪明,上車吧。”
“所以游子離根本不是什麽‘新生’,他是你的工具,每次L班出現不服管教的人、或者很難光明正大處理的人,你就會給他們發布一個将功贖罪的假任務——殺游子離。當然,可能是王子離張子離。游子離的槍也是你給的吧?槍這種武器太作弊了,去找他的人基本上都想不到他會有槍,自然是有去無回。你想處理的人就這樣死在了将功贖罪的過程中,誰都不會起疑。”
“雪明,你看,許駝要出來了呢!”看見玻璃門即将打開,夏墨激動地喊我,旋即,他的聲調變了,“……不過這次的游子離,是為了你特別打造的。”
旁邊有聲輕響——前座的司機搖下車窗,一個帶消音器的黑色槍口靠在窗邊,槍口對準的,是許駝。
“雪明,上車好嗎?”他的聲音帶着哀求,“你肯定不想見到許駝受傷。”
許駝和我之間的距離,此時只有五十米。就像那種很傻的數學題——如果我們同時走向對方,需要花幾秒鐘?
“本來,如果你通過‘考試’,發現游子離的事,那麽許駝會死,游子離會把你帶給我。”他的話語伴随着車門打開的聲音響起,“如果你沒有通過,那麽你會死,許駝能活下來。”
是12秒。我算出來了。我們再次重逢,只需要12秒。
“現在,你們倆都能活下去,這難道不好嗎?”他攬住我的腰,溫柔地将我帶入車內。車窗搖上,許駝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眼前。
在車窗閉合前的瞬間,他似乎往這看了一眼。
我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