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如果不是我用被綁着的雙手将門打開,結果還不知道會怎麽樣。技術部的同事告訴我,我的資料被洩露了,雖然目前已經将那些信息清理幹淨,但不知道有多少人将它存了下來。
許駝也遇到了麻煩——他為了救我,從樓上的窗戶翻了下來,居民樓外的四面都有警察在監控,他翻進去的過程被看得一清二楚,監控的警察差點以為那是現場救援行動。
周叔過來時候火冒三丈:“人沒事救出來就好,可萬一人有事呢?!你這人有沒有想過後果?!退一萬步說你這就是私自進入現場擾亂救援,可以關你還可以判你!雪明!你這朋友怎麽——怎麽——上次也是!在停車場打人!血氣方剛也要有個限度!”
許駝低頭裝孫子,喏喏兩聲。
“不行,得給個教訓。”周叔指着許駝,示意旁邊的人将他帶走,“否則他以後遲早鬧出更大的事。”
他的同事和我也認識,苦笑着打圓場:“算了周隊,也是為了救雪明。咱們那房間緊張着呢。”
好在怒火來得快去的也快,周叔冷靜下來,擺了擺手,警告許駝別再有下次;但就在他們要走的時候,許駝突然攔住了他。
“周先生,”他說,“你關我幾天吧。”
周叔和其他人怔了怔。
“我叫許駝。”緊接着,他說了這句十分奇怪的話。
許駝被帶走了。只是給個教訓,沒有上手铐。
我看着警車離去,兩個留下來保護我的警察都是爸爸當年的徒弟,拍拍我的肩讓我別擔心:“這個月都有輪班執勤,防止再有人過來。不過我估計另外兩個參與搶劫殺人的小毛頭也不敢……”
但我并沒有聽進去他的話。我擔心的也不是針對自己的襲擊。
——許駝為什麽要跟周叔走?
盡管只是給個教訓,不會真的送他蹲大牢,最多在局裏自己的單間裏關幾天……可他的指紋、身份、筆跡……并且,許駝這個假身份是被制造出來的,還是盜用他人的?
我忐忑地過了兩天,最後還是沒辦法在家裏待下去,提前去了單位。一份文件擺在我的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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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的?”我問。
“你一直在問的女性上吊自殺案例,繩痕很少見的那種。”同事說,“不過這起有疑點,沒有作為自殺案件結案。”
我收拾了桌面,準備仔細看文件。主管走過來,把一份表格給我簽字。
“這季度的資料申請記錄,看一下沒問題就簽名吧。”
表格上,我的名字占比很大——這時候我才反應過來,喊了同事:“申請調動自殺案資料的時候,你是以我的名字去申請的?”
“當然啊,你要的資料,肯定是以你的名字去申請。怎麽了?”
“……沒什麽。”我簽了字。在表格裏,我的名字主要出現在兩類案件裏,一類是一直在關注的自殺案,另一類則是那起周叔托我幫忙的劫殺案。
許駝還要待三天。結果下午我接到了傑克曼的電話——號碼是陌生的,但一開口我就知道是他,聲音太有辨識度了。
“辦完自己的後事,到餐廳見面。”他說。
“我能把夏老師托我的專輯帶過來給你簽……”
他挂電話了。
許駝被帶走的事情,夏墨和傑克曼都知道了。夏先生意外沒說什麽,讓我不用擔心許駝。
我沒告訴他,許駝是自己要求被帶走的。
去見傑克曼的那天,我是坐地鐵去的,沒開車。主要考慮到挨打的可能性,能好手好腳開車回來的可能不太大。中間在九號線換乘,路過了那個候車臺。
事情過去了幾天,這裏已經恢複如常。
沒人在乎城市的某個角落死過幾個無關的人。
候車臺中段的照明設施在檢修,工人正坐在梯子上拆下燈管線路。我看了一會兒,突然忍不住笑出聲。
——原來如此。
只要提前選好下手地點,派人預先進行“準備工作”就行了。什麽“沒有深入調查我”,什麽人畜無害……夏墨那家夥就和許駝一樣,嘴裏半句真話都沒有。
他在調查我,而且調查了很久了。
我身邊的人,母親、外婆、周叔、倩倩……全都被他調查得一清二楚。他很早就知道倩倩在學校被欺負——因為要讓工具人事先以檢修的名義進入地鐵,在檢修上方時對攝像頭角度進行微調。
一次不能調整太多,否則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每次調整10度,這樣調整大概3到4次,原來沒有死角的攝像區,就會出現大約半平米左右的攝像死角。
工具人可以以工人的身份進來,甚至可以假扮工人,只要扛着折疊梯、穿着工裝,大部分人都不會起疑心。
不過檢修的頻率不能太高,最快半個月一次,也就是說,最晚也要提前一個半月開始做準備。
一個半月前,夏墨就已經安排好一切了。喜歡逃課的孩子幾乎天天都會溜出去,而且去的地點就那麽兩三個,行程很好預判。
但我在意的并不是他嘴上騙我。這種欺騙甚至是意料之中的,不然怎麽說?難道直接告訴我,我的一切他都調查幹淨了?
我在意的是,他為什麽當着我的面動手,故意給我留下監控器的懸念?
難道是無心的?不,既然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殺人展示,就絕不可能還留下纰漏。
他在期待我把監視器的秘密找出來?我應該順他的意思,還是故意裝作不知道?
至少三臺地鐵從我面前呼嘯而過。第四臺地鐵進站時,旁邊的工作人員終于注意到了我,狐疑地看着這邊。我連忙上了車。
傑克曼的餐廳今天依然生意不錯,等座的人排到了路口。
好在這次沒有讓我拿號——門口有人等着我,直接帶我到後門的電梯。幾分鐘後,電梯在負二樓停下,熟悉刺眼的熒光色撲面而來。
我剛剛走出去,就聽見走廊盡頭傳來吵架的聲音。兩個聲音都很熟悉,一個是傑克曼,一個是祁蒙竹。
“你們相處的不錯啊。”我說。
房門裏,一個煙盒飛了出來,銀質的,擦着我的耳朵飛過。
“你等着,等我把這個**收拾了就來收拾你。”傑克曼一腳把門踢上,裏面又傳來争吵聲。
争吵的內容是祁蒙竹在他面前用了打火機。
盡管不想承認,但我之前粉了傑克曼有一陣子。
他有個很特殊的地方,就是不用打火機。他在場的活動,只要是能看得見的地方,都沒工作人員敢用打火機。
上次在私人表演時當臺鬥毆也是因為這個。
“你們幼不幼稚?像兩個成年人好嗎?”我敲敲門,“我是來談許……”
門在我面前被拉開了,下一秒,傑克曼宛如白蛇的身體閃電般将我扭住,手肘狠狠擊打在我臉頰上;我痛叫,但關節都被他反扭住,動彈不得。
“……你就看着他被帶走了?”他的聲音很輕,是被撥動前的琴弦。
“是他……自己要跟警察走的……”嘴裏一股甜腥,我吐掉一口血,“這一點,我沒告訴夏墨。”
祁蒙竹想從後面把傑克曼拉開,結果下巴也挨了一記肘擊。好歹我被放開了,傑克曼拽着我的衣領,把我拉進房間裏。
“你已經把他害死了,戴雪明。”他說,“你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麽——‘許駝’這個身份留下了記錄,這個身份就等于被鎖死了。指紋、唾液、照片、筆跡……他無法再随意變換身份,只能以許駝的身份過下去。”
“他自己決定的。”
“對!他自己決定的!”傑克曼猛地轉身,神色怒極,“他為了你,決定成為真實的‘許駝’!真實就意味着從此這個人是查得到、抓得住的!”
我唇邊帶着血,緩緩笑了:“從此他也離不開我了。”
曾經的許駝因為我想把他留下,下手殺我滅口。現在他自己斷了所有的後路,永遠定格在了許駝的身份中。
“你花了那麽多年都沒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不管臉上多痛,現在面對傑克曼,我還是有種小孩子搶到朋友的得意,笑得很開心,“聽說你們一起長大的?怎麽到現在都不能光明正大見面?”
“戴雪明,我不是很想再去一次那個有焚化爐的工廠。”祁蒙竹提醒我注意傑克曼的狀态,“——你以被裝在行李箱裏的狀态。”
“放心吧,他把我叫來,不是只為了揍我。”我揮了揮手,驅散屋子裏的葉子味,“說正事吧?”
話音剛落,我臉上就挨了狠狠一拳,連人帶椅子被打翻在地。傑克曼騎在我身上,拳頭雨點般落在我頭上。
我被打到意識昏黑。後來據祁蒙竹說,我昏迷了大概十五分鐘。
再醒過來的時候,還是在那間熒光屋裏。傑克曼一身黑色西裝西裝,衣冠楚楚,這是他在大衆心目中的經典形象——黑色緊身西裝、銀色短發。
“說正事吧?”他轉頭,微笑着對我說,“老師讓我接替許駝,去處理那個游子離。他說你手上有一些關于游子離的資料?”
游子離這次失手了。
又有女性疑似上吊自殺,又是那種繩痕。但現場有掙紮痕跡,她的指甲裏也有嫌疑人的皮屑,說明兩人産生過肢體接觸。
“哦,我想起來了,你的職業……”他對着鏡子調整領帶,“那就麻煩你把所有的資料拿給我了。”
“這些資料都是不能帶出辦公室的,更不能外傳。”
他把我抓到身邊,緊緊攬住,在我耳邊,用那種低沉帶着磁性和笑意的聲音呢喃:“戴雪明小朋友,你是不是以為,因為許駝和你五講四美,L班其他的人就都是文明模範了?我可以保證你在天亮之前就會進到林區某臺碎木機裏,十年之內都沒人能把你拼回去。”
“……有四個嫌疑人,排查掉了三個,還有一個根據火車購票記錄應該在其他城市,正在申請異地協助。”我心裏有點委屈,但許駝還出不來,沒人替我撐腰。
傑克曼滿意地捏了捏我青紫的臉:“許駝把你寵壞了,現在得矯正回來——小祁總,安排兩個私人飛機的位置。”
祁蒙竹說:“兩個?”
“我和戴雪明去。”
“夏先生讓你帶着我。”
“——你**的是每天沒事幹嗎?!不用開會嗎?!不用監控股價嗎?!”他破口大罵,“老子**的警告你——”
“——你明年所有演唱會的預算,我這邊出。”他說,“預算無上限,你有所有演唱會全部的編導權,想在火星唱歌都行,可以給你安排太空行程。”
私人飛機上的三個乘客位很快安排好了,我們驅車前往機場。
我們要找的人叫王晨。你在馬路上喊一聲王晨,至少三個男人會回頭。
人也和名字一樣沒什麽特點,職高畢業後當了電機工,因為打架被售後部辭退,後來在父母的小超市工作,有尋釁滋事前科。
但他和游子離是什麽關系,我們還不清楚。
“說起那個游子離……我聽說過他。”傑克曼戴着假發和墨鏡,誇張的紅色墨鏡遮住大半張臉。“盡管現在我半脫離L班,不過他曾經鬧過大事。”
“夏先生說,他進來兩個月,殺了自己的老師。”
“這算個屁。我說的大事,是他在網上發過殺人預告和殺人過程。”
我呆住了。
“像是推理小說裏的劇情。”祁蒙竹按了服務鈴,讓空姐拿紅酒過來,“你們那能允許那麽飄的風格?”
“當然不行,哪怕是在社會犯罪記錄裏,這也很少見。”
被警告過後,游子離收斂了很多。之所以只是警告,是因為他是利用普通人去殺人的,那個人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被利用了。
見過游子離的人不多。這個青年擅長駭客技術,幾乎都隐藏在網絡之後,将自己的痕跡擦得幹幹淨淨。
我們要在警察找到王晨前找到他,問出游子離的線索。
根據目前的情報,王晨來了外地,借住在朋友家,平時就是去網吧聊天打游戲。地點很好鎖定,那塊地方就兩家網吧。我們花了半小時,就在第二家破爛網吧的某張位子上發現了他。
王晨正打算點煙,剛拿出打火機,傑克曼就從後面按住他的頭往下砸,頭顱和桌面敲擊,發出了令人發毛的聲音。
破網吧打架,很自然的畫面。周圍的人只是瞥了一眼,就當做沒看到,繼續盯着自己的電腦。
“把他帶走。”傑克曼拍拍手,讓祁蒙竹背人。
祁蒙竹厭惡地盯着男人身上的污跡:“為什麽要我?”
“戴雪明。”
我沒得選,只能将這個黏糊糊的男人架起來,他身上散發着劣質煙味和汗臭混雜的味道。傑克曼回頭笑着看我:“是在打腹稿,想着怎麽和許駝告狀?你這表情很可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