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覺得這樣很過分吧?明明只是孩子欺負孩子這樣的事情……”我們在地鐵入口旁,入口被封鎖了,人群好奇地聚集在附近,臉龐被救護車的燈光照亮。夏墨的聲音近在咫尺,卻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似的,“雪明,不要讨厭我啊。你以後如果有機會擁有自己的孩子,就會明白我的心情了。”
我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能用不顫抖的聲音回答他的話。和許駝在一起那麽久,我以為自己什麽重口味畫面都能适應。但真的看見他将一個穿着校服的孩子推下去時,腦子裏像是有根緊繃的弦驟然斷了。
“……你殺的人,他們有失控的獵殺欲望嗎?這難道不違反L班的規定?”
“算是一種預見吧——人以後會不會擁有失控的暴力傾向,從很小的時候就能看出來了。”他溫柔地看着我,像是看着年輕版本的自己,“你不讨厭他們嗎?在外面尖叫打鬧、缺乏家長引導的小孩,表面上虎虎的讨人喜歡、背地裏欺負同學的孩子,認為自己還是未成年就可以肆無忌憚做出惡性事件的孩子……這些人裏面,有些還可以用愛去引導回來,有些,他們對于‘愛’的接收器已經壞了,你只能動手讓他們消失。我想保護那些善良的孩子們,雪明,孩子是一切的希望和光明,無害,純淨……敢傷害這種純白希望的人,都是我的目标。”
“你處理的目标,不僅限于那些欺負孩子的孩子嗎?”
“當然。折磨虐待孩子的家長要比他們的罪過更大,但只因為他們是‘家長’,往往沒幾個人會遭受應有的懲罰——對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手,簡直比什麽類型的犯罪都恐怖。”
他是很認真地說出這些話的。
人漸漸多了起來,夏墨帶我離開了這裏。他讓我不用擔心監控,已經“事先處理過了”。
直到回到自己家門口,我的腦中都還在回響地鐵的聲音。
鑰匙不當心掉到地上,我正蹲下去撿,門從裏面被打開了。
——離開了兩天的許駝回來了。
“你回來了……”我松了口氣,慢慢走了進去。
他拉住我的手腕:“出事了?臉色難看成這樣。”
在看見許駝的時候,我的精神終于松懈下來,随之而來的是某種疲憊。我将頭抵着他的胸口,深深地呼吸着。
對于夏老師挑選目标的标準,許駝也是知道的。
“所以我說,你不是那個世界的人。”他說,“至少他還有明确的獵物标準。L班裏,有的是更詭異的标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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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沙發上發呆,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有孩子嗎?”
“夏老師?有。怎麽突然問這個。”
“就是他提了一句……”
“有個女兒,不過已經去世了。”
我在沙發上翻過身:“那你知道他老婆是什麽樣的嗎?”
“我們和老師認識都二十多年了,從沒聽他說起過女兒的母親是誰。”
“你們認識那麽久了?”
“嗯,我和阿傑差不多十歲時候被他收養的。那時L班才剛出現,我們還見過幾次那個男人……就是L班真正的控制人。”
我挺意外的,許駝不僅知道那個人,還見過?
“我不喜歡他。我以為老師也不喜歡他,但長大了發現,很多事情不是僅僅用喜不喜歡來判定的。”
他沒有再說下去,轉而抱怨了兩句那個叫游子離的家夥。夏墨讓許駝解決掉這個人,但這人和L班其他的人幾乎沒有聯系,行蹤難以确定。
周叔這時候給我來了消息,說他騰出空了——我們約好的,談那樁搶劫殺人案。
周叔直接讓我去了他家。下午孩子都放學了,倩倩在客廳寫作業。
趁周叔下去拿快遞的功夫,我問她:“夏老師說,你在學校被欺負了?”
她點頭。
“嚴不嚴重?”
“……沒事了,剛才班級群來了消息,那個人死了。”
我思索了幾秒。
“那你感覺怎麽樣?他死了,你會輕松些嗎?”
倩倩寫了幾筆作業,我以為她不打算回答。周叔回來了,我聽見門口有開鎖聲。
這時,倩倩笑着擡頭,安靜的眼中光芒閃動。
“我覺得爽爆了。”她笑得很開心。
“聊什麽聊的那麽開心呀?”周叔開了門,把快遞放下,“——雪明,我們到書房說吧。”
我把關于鞋印的文件給他。周叔看完後,問了個意料之中的問題:“如果是山寨鞋呢?”
——那樁劫殺案,除了受害者的腳印,還有三個人的腳印。從走路習慣、腳印尺寸來看,可能是三個身高在一米七左右的年輕人。只是因為那天下雨,很多細節都被雨水毀了。現在鞋印的花紋修複了出來,三種花紋都來自于美國的一個知名運動品牌。
“而且是限量版的鞋型。假冒問題确實可能存在,但三種鞋印都來自名牌限量版……有沒有可能,這是三個經濟富裕的年輕人?”
“這是一種可能性。還有一種可能性,我們在懷疑這三人是高中生。”
這應該是周叔他們從附近沒有停用的監控資料裏推測出來的。在前後的幾個重要時間點,附近的便利店、馬路等監控見到有三個穿着高中校服的孩子結伴經過。通過步行速度和前後時間,三個人經過案發地的可能性很高。
周叔的書房很亂,他就是這樣不修邊幅。書桌上亂七八糟堆着許多文件和書,我看到一本不知道什麽版本的犯罪心理學,封面上有一圈原形壓痕,用書壓過泡面的人都知道這壓痕是怎麽來的。
“怎麽開始看心理學了?”我把書拿過來翻了翻,它是內部刊物,大多數情況都是作為警員的學習資料發放的。
“定期考核,又加了個幾個新項目。”
他罵罵咧咧。我本來沒打算看的,但是書頁翻動,一個詞引起了注意——
“心理學家李奮提出的L班構想……”
渾身的血液都在瞬間凝結。我把它翻回去,是L班——它出現在這本書裏!
盡管只有短短兩行……在這些文字裏,L班是由一個心理學家提出的法外組織構想,這個例子被和其他以暴制暴的構想歸到了一起,作為人類試圖遏制犯罪的歷程被記錄了下來。
“雪明?”周叔喊我,我回過神,将書合上。“我去趟辦公室,陪他們再看一遍監控,如果那三人穿的鞋和你查出的鞋子型號相同……這本書你想看就拿去看吧。”他迅速收拾東西,帶着我出門。經過客廳做作業的倩倩時,他想起一件事,“對了雪明,你這周六下午沒事吧?”
——周六他那邊要開緊急會議,周叔托我接送倩倩去聽一個考題預測會,預測會的地點很偏,他不放心女兒獨自去。
我準備回家。如果獨自在家,我一般都會叫個垃圾食品的外賣,看幾集劇。然而今晚最重要的事情是查找關于李奮的資料——他的網絡資料很少,美籍華人,随家人在戰争期間移居海外,最後定居美國,在三十多年前去世。主攻是心理學與社會學,并未留下有名的學說或者著作,L班的構想是他唯一留下痕跡的成果。
線索中斷。
光是這些資料,還不足以窺視L班的存在。一個沒名氣的研究者,一個只在教材裏作為打擊犯罪歷程留下兩行字的構想……以手頭的資料,沒辦法再查下去的。
這時候的我還沉浸在些微的沮喪之中。我還不知道,自己的資料在網上已經被洩露了24小時——在匿名洩露者的文字中,警方在調查一起發生在下雨天的劫殺案,重要的參與人員名叫戴雪明,這個人也許手握着重要線索……
我的地址、照片,全都被曝露出去,只是後果還未引發。
十分鐘後,我發現家裏的垃圾袋用完了,想去樓下問媽媽要一卷。當我來到樓下時,發現大門是開着的,裏面傳來女人低微的哭喊聲。
我快步走進去:“媽?”
“——雪明!”媽媽的聲音從裏面傳來——她和外婆蜷縮在沙發上,一個穿着校褲的陌生少年用折疊刀指着她們,神色慌亂。
“不許喊!不許喊!”他的聲音在微微顫抖,“你、你是戴雪明?!”
“……我是。”我緩緩退開一些,避免避免讓他的情緒更加激動,“你是要錢嗎?我可以拿給你。”
“閉嘴!你給我進來!否則她們就……”他胡亂揮了幾下水果刀,“操!為什麽住在這的不是你?!”
這時,我看見了他的球鞋。
——那是和還原後的鞋印同款的球鞋。
因為并不是什麽夜深人靜的時候,鄰居很快就發現了我家的異樣。他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一把架起我媽:“都退後!戴雪明,你進來!把門關上!”
“讓老人出去,她心髒不好。”我說,讓他把兩個人都放了是不太可能的,只能先一步步來,“把老人放了,我就按你說的做。”
他讓外婆出來了。我進了屋子,關上房門。他用刀架着媽媽,逼我走近後趴在地上。這個孩子的目标是我。
媽媽被他丢開,刀轉而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少年用的力氣很大,刀鋒割破了我的皮膚。
“媽,你先出去吧。”我說。
“不許動!”他吼道。
“讓她出去。你只有一把刀,沒法控制我們兩個人的。你的目标也只有我,對吧?”我成功讓他放走了媽媽,完成了最後一次人質交換,“你到底是誰?”
我花了一些時間才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綁架了我的少年是劫殺案參與者之一。在網絡上看見了我在追查劫殺案的信息,于是做了個最沖動的決定——直接來襲擊我。
可是,無論如何,這件案子和我的關系都不太大,我只是幫周叔細化了鞋印的複原,哪怕我不去調查鞋子的型號,周叔那邊也會立刻查到的。
所以,誰洩露的資料?為什麽洩露了我的?
我被他用電線綁了起來。這個人顯然沒做太多準備,像個盲頭蒼蠅一樣在我家亂轉。外面都傳來警察敲門的聲音了,他才匆忙想起來用桌子椅子把大門堵住,再把所有窗簾拉上。
“你幾歲了?”我問。
“十六。”
就16歲的孩子而言,他的體型很健壯,看得出家庭條件也不錯。
他本來打算直接到我家幹掉我,可是洩露者放出去的地址應該是我在官方資料上的地址——現在是我媽她們住着,而我實際住在樓上。
“你就算成功殺了我,事情也不會變好的。我并沒有負責這個案子,哪怕我是負責人,你現在也已經徹底暴露了,還增加了綁架。”我勸他冷靜點,“你還有兩個同伴吧?不如把他們說出來,你争取一下減……”
話沒說完,我的頭上就挨了一拳。很痛。
“我和他們說了,有什麽事情我擔着。”
哦,是喜歡裝頂天立地男子漢那種類型的。我差不多摸透他了。
家境殷實,沖動,暴力傾向,自我主義……這種類型,還只有16歲,麻煩死了。你根本料不準他下一步會做出什麽玉石俱焚的事。
“你為什麽要殺那個中年人?他和你們有摩擦?”
“他踩到了我的球鞋,沒道歉。”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忽然靜了下去。
應該是談判專家過來了。
安靜持續十分鐘,敲門聲響起。一個溫柔的女聲說:“裏面情況怎麽樣?能告訴我們戴雪明的情況嗎?”
少年眼神閃動,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我說:“我沒事。”
“好的,那你們想吃些什麽嗎?先吃些東西吧。”
外面的專家根據我媽媽她們的描述,也差不多知道裏面的人是什麽類型的了。
“你再綁着我也沒有意義了。”我說,“這裏是高層,你逃不出去。主動放我走,性質是不一樣的。你還小……”
“我知道我還沒成年,”在這種高壓氣氛下,少年的精神狀态顯露出危險的征兆,他坐在我面前,汗水從頭上流下,臉上帶着僵硬的笑,“不管我怎麽做,他們都拿我沒辦法。”
忽然,有動靜從卧室裏傳來。他頓時警惕,以為是警察從窗戶進來了。
不是警察。警察會挑有陽臺的書房側進來,因為那裏既可以順利觀測到客廳,而且距離更近。
那曾經是我的卧室。某個死性難改、喜歡從我卧室進來的……
“是,警察确實沒法對你做一些……對成年人才能做的處理。”我承認。
“反正都殺人了,現在也把你綁架了……幹脆鬧大一點吧。”他狼狽地笑了,拿着刀走向我,“鬧大一點,以後出來了,反而還有點面子。”
我看見人影無聲靠近:“不過,能處理你的不止有警察啊。”
——下一秒,許駝從背後絞住他的胳膊,折疊刀脫手後在地板上飛出去很遠;我聽見咔的一聲,那是人的骨頭和關節分離時候的聲音。
少年慘叫着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肩膀。
“行了,把門拉開,讓警察處理吧。”我說。
許駝沒有那麽做。他安靜地看着地上的少年,開口說話,語氣輕柔,有幾分像夏墨。
“我在想,胳膊被卸下來之後,再一根根把手指卸下來,再一節一節擰掉指節,會不會手感很特殊。”他在少年面前蹲下,因為背對着我,我看不見他的眼神,“手指的英文怎麽拼?拼對了,我就打開門放警察進來。拼錯的話……”
“fin……F-I……”
他支吾很久,不知道是不會還是太緊張了,總是說不出。我都在做口型提醒他了,被許駝發現,用墊子把我的臉擋住了。
雙手還被電線綁着,視野也被墊子遮住。模糊的感知中,我只能靠聽力确定現在的情況。
許駝很快對單詞量考試沒了興趣,他把少年拎了起來,推向卧室。卧室的窗是打開的,不過窗簾還拉着。
“站到窗臺上。”他說。
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人在某些時刻也能感知到巨大的威脅。少年在猶豫的幾秒後,自己站到了窗邊。他意識到面前的男人是蛇,有劇毒的那種,毒性不容商量。
“給你兩個選擇,自己主動跳下去,或者留在這,陪我玩手指-手掌-手腕的游戲。”他面無表情地做出“折斷”的手勢,“之後視情況,還會有腳趾-腳踝-膝蓋的特典。”